第65章

侯棠眉尾一扬,脸上带着不悦,倒是十足的气势,“朕让你说,你但说无妨,又在忌讳着什么?”

元椿一拢袖,“臣以为,皇上太过于轻易的相信他人。”

侯棠眉毛渐渐放平,元椿又道,“但是臣又以为臣这么说也是和臣的观点相悖,所以臣还是不说了。”

侯棠眉毛一弯,笑了,“所以你觉得这话是自己打自己脸,就不说了么?”

“可以这么说。”

侯棠眉眼一开,将袖子撩在自己的胸前,随即踱了几步,“话说回来,你和乌孙的那个公主相处还算融洽?”

宫帘凌波垂晃,大殿空空,龙纹金璧亦是撒着碎光。

风声也簌簌来去,仿若凌空的刀刃,划得这干裂的气氛越发干涸。

四下静谧的很,元椿低着眸淡淡说道,“皇上希望的是怎样的。”

侯棠吐了口气,“自然是希望你们相处融洽。”

“可是皇上忘了西夏大军刚刚踏过我国的土地么?”

侯棠面色由红转白,语气低沉,“你想说明什么,是朕的无能么?”

“臣不敢,臣只想说她对于西夏也并非皇上你想象中的那般重要。”

侯棠脸色未变,神色却是黯了,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出声,她凝声良久,便道,“即便如此,也好好待她吧,毕竟她也是被迫嫁入大侯的。”

“臣领旨。”

侯棠无奈的叹气,“你把这种事作为旨意去做,她还真是太过可怜了。”她揉了揉额头又道,“那北宛那边的事,你可以准备动身了。”

“臣遵旨。”

待元椿走后,侯棠觉得心中压抑,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来临了,总觉得这天明媚的格外刺眼,她喝了口茶便往殿外走去。

门口的宫人立刻迎上来问道,“皇上,你这是要去哪?”

侯棠往远处看了看,“宗庙。”

这种压抑的氛围下,实在难受,她还是去宗庙看看列祖列宗,父皇母后祈个平安的好。

宗庙离着英华宫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一地被暖风吹下的落英撒满了地面,像是那七海的龙璇舞,千姿百态。

侯棠推开宗庙殿门,迎面一股阴冷之气,常年不见日光的宗庙四处都藏着森森白骨之气,她倒是挺着胸膛丝毫不畏惧的走了进去,都是自己家的人,还会害了自己不成?

灵牌位一横列的排列在面前,最新的两个分别的侯棠的父皇和母后的,在其次的则是宁王和宁王妃的。

宁王本事侯棠父皇的胞兄,原先的太子,只是在皇祖父驾崩那日皇祖父最终将皇位给了父皇而非太子宁王。可以说父皇的皇位带着些机缘巧合因祸得福的味道在里面,而在那之后,宁王与王妃全家出游不慎跌入崖底便逝世了。

更多的便没有再听见母后谈起,母后是个温柔的女人,侯棠始终认为她真正的印证了柔情似水这样的形容,甚至连水都没有她人那般柔软。

所以,做皇帝这件事,有时候真的需要运气在里面,譬如她自己,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命太好了才会变成今天这番光景。

她拿了一簇焚香往香炉中插去,随即双手合于胸前默默的跪下,叩了几个头。口中念道,“保佑我大侯子民,安康长乐。”

随后又静坐了片刻,对着那隐隐移动的烛火发了半天呆,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离开了宗庙,她来之前已经遣散了宫人,此刻只留她孤身一人。

树影斑驳闪烁,她拖着长长的冕服走着,却听到这寂寥的宗庙庭院里两个打扫的老宫人的对话,低低的,带着年迈的苍老和悲戚。

“这里真是越发荒凉了。”那老宫人拿着扫帚一点点的扫着地上的灰尘,穿着素色的袍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另一个和她一块扫地的老宫人,也是年纪很大,头发都已经黑白相掺,吃力的弯着腰,语气带着微喘,“是啊,人老了就开始怀旧了,最近总是梦到当年的宁王妃,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怎么就死的那么不明不白呢。”

宫人感叹道,“宁王也是啊,当年看上去那叫一个风姿卓绝啊,竟然最后没有继承大统,真是叫人不得不替他难过。”

另一个宫人支起了腰杆,捶了捶自己腰身说道,“可是当初记得老皇帝是最喜欢宁王的啊,给他太子都做了二十多年了,怎么驾崩之际忽然就变成先皇继位了,天子家果真是和一般人家不一样啊。”

老宫人说到此处,忽然情绪略显激动,随即趋于寡淡悲叹,“可怜了,宁王妃那么好的人,还有就是便宜了安睿皇后那个恶毒女人。”

侯棠心中一颤,安睿皇后,她的母后。那个柔情似水,世界上最良善的人,竟然被说成是恶毒的女人。

这两个人,真是胆子太大了,在皇宫重地,说着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还传进了自己的耳朵里,怕是不想要脑袋了。

她刚准备走过去训斥那两个人,又听她们说道,“别说了,当初不就是因为嚼舌根那些人全部被安睿皇后活埋了么,当今皇上可是安瑞皇上的女儿,都说子女会继承父母的脾性,有些事还是藏在肚子里的好。”

侯棠刚踏出去的脚步立刻收了回来,她转身贴着那拐角处的墙壁,眼中一片茫然之色。

她们说母亲曾经将嚼舌根的人全部活埋了?这种荒唐的笑话谁会相信,母亲是怎样的人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世上最温良的人,竟然用这种话来污蔑她。

“可是我就是气不过,宁王妃那么善良的女人,虽然脾气怪了点,但是人绝对是没话说,最后竟然遭她毒手……”

还未说完,立刻被另一个宫人捂住了嘴,“话别乱说,这都是猜测罢了。”

那被捂住嘴的宫人嘟囔了几句,“大家都心知肚明,还需要猜么,只不过迫于她的强势没有人敢说罢了,敢说的人都死了。”

侯棠胸中一堵,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种事,主观上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人说这种话的,但是客观上又觉得她们为什么可以把这种荒谬的话说的如此真实,好像真的就是那么回事一般。

她实在找不出在这种高墙之内没有人烟的地方说假话的理由,并且还是两个人一起演戏。

不过皇宫大院里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下人,连自己项上人头值几个钱都不知道,就敢随意乱放话。

她已经跨出了脚步,朝那两人身边走去,脚步擦着地面带着轻微的声响。

那两个宫人听到动静便朝侯棠这边看来,一看到穿着暗红色冕服的侯棠走来,神情很是难看,眼神冷冷的扫着她们自己,立刻浑身一抖,知道酿下大祸。

可是肯定是来不及了,侯棠还未走到她们面前,她们已经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参见皇上。”

侯棠声音冷冷淡淡,带着凌厉之气,“你们刚才说的朕都听到了。”

语气不是责备,也不是隐怒,单纯的陈述。

其中一个宫人立刻拉着另一个宫人的袖子不停的磕着头道,“皇上恕罪,我们是在胡言乱语,绝非有意为之。”

侯棠眼眸冷淡,“这种时候说这种话你们觉得还有意思么?”

那宫人依旧在磕头,旁边那个不太情愿的则是半推半就,此刻索性就扯回了自己的袖子说道,“不磕了,反正都是一死,还不如有尊严点。”

侯棠头一偏,“哦?你的意思是,不求饶就是有尊严?”

那宫人跪在地上说道,“是,至少我没说过一句违心话。”

“大胆!”侯棠眼睛怒瞪着她,语气一下子升了好几个调。

另外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宫人立刻抬起来把那个不屈服的宫人的头给使劲往下压去,“皇上,她是疯子,说的话都是疯言疯语,不可信。”

侯棠依旧骂道,“她是疯子?那你是正常的,正常的心智为何说话不经过脑子的?”

那个不屈服的宫人虽然被压着头,但是还是死命的憋出声音说道,“皇上,天下都说你是明君,但是碰到为何这种事却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侯棠皱眉蹙的紧紧的,都快拧在一起了,她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在这里嚼舌根说皇室的坏话朕还不应该治你罪?”

“我说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证据呢,有凭有据朕就信你,你有么?”

那宫人豁出去之后语气蛮狠了不少,“这宫里只要是老人,大家都知道的事,还需要证据,随便评评理就知道,宁王一家是怎样的人,安睿皇后又是怎样的人。”

侯棠道,“朕母后是温良的人,朕是她生的,朕会不知道?”

“皇上你错了。”发话的是那迟迟不肯屈服的宫人旁边那个比较理智的宫人,“有些人成功得志后才会露出本性,有些人成功前的才是本性。”

她点到为止,话语留白,意思很明显,安睿皇后是后者。

一个成功的人,已经不需要在用本性和世人接触,她只需要伪装好自己便可,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