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阴郁低微, 嗓间沙哑,更似夺命的死神赴夜色而来。
谢若莲却不惊不惧,他微微眯起眼睛, 待眼睛适应光亮之后, 方才慢慢睁开轻声道:
“竟劳丞相亲至, 谢若莲不胜荣幸。”
来人径直逼近, 高居上位俯视着。
看也不看其他地方, 视线如跗骨之蛆一般死死停留在谢若莲身上。他眼睛仿若寒光森森的钩子,只一眼便能剜出血肉。
“她在哪里。”
俆止声音平静得几乎平板无息,声音更是沙哑不堪, 依稀有隐约疲惫,可刻骨的恨意如此明了, 行尸走肉的残缺躯体, 只有恨意一直支持着他——
萦枝浑身僵硬的瘫痪在椅中, 自觉周身被某种沉重晦暗的阴影笼罩,他只能看着俆止慢慢逼近谢若莲, 每一步都是杀机,每一步都让谢若莲离死神更近了一分……他却惊恐得不知为何无法动弹,连眨眼都没了力量。
谢若莲却有些惆怅的略略低下头,声音亦是飘渺痛惜:“若我猜的不错,那她现在应该在今城, 一把灰, 一缕烟, 吹得东西南北吧……”
“她在哪里。”俆止双目更比平时冷而无波, 只有一片令人惊心的死寂。
他素来是一身黑衣, 可今日一席衣衫之上,却有干透的淤泥, 半湿的被雪水打湿的浸透痕迹……他声音却一直维持在令人恐惧的某个极低平衡点上,仿佛只要一个小小的不慎,整个便会轰然倾颓,再无法克制杀意和满腔的恨——
俆止突然抽出一把寒光淋漓的尖刀来,一刀便横过谢若莲脖颈!
他双目暴突,最后的理智也崩离了一般,整个人似挟持北风冰雪而来,“——否则你死!”
萦枝瞬间暴起一身鸡皮疙瘩,努力挣扎站起意欲阻挡,却惊觉自己在深深恐惧下几乎无法动弹,却见谢若莲神色不变,甚至唇边笑意更深:“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哪里知道什么。”
俆止慢慢转动刀锋,愈发贴紧手下肌肤,谢若莲如此贴近方才看到俆止眼中布满的血丝。
脖颈间凉意刻骨,谢若莲却仍能自若道,“竟劳徐家公子,圣音丞相手刃吾等宵小,何其有幸。只是我这等小角色,又怎能脏了您的手?——为何不让您手下骁将替您啊!”
俆止的手没有预告的猛然用力,利器与皮肉,脖颈间顷刻便见血,谢若莲吃疼得叫了一声,话语立刻截断,俆止眼中光芒更甚,他整个人仿佛失控一般,多年的克制隐忍……今天却整个失控了一般,仿佛凶器再无剑鞘挟持,一朝出鞘,竟要血流成河方才好。
他神情嗜血,令人惊恐,声音却如斯缓慢,一字一句道:“谢若莲,你太高看自己,不过一只烦人臭虫……只是杀了你,能让她痛死,恨死……倒也不错。”俆止神情奇异,说着噬人的话语,声音却平静得令人胆寒。
萦枝此刻见他话语已到此份上,再无转圜原地,心中绝望坠地,再无求生之意,欲拼个你死我活。
正要暴起,俆止却察觉到了一般猛然抬头,随即有数人从各处跃出,墙角,梁上,门外,窗内……顷刻间,不大的处所随处是刀光剑影!
萦枝瞬息间便被来人立刻止住。
他心中绝望,为何周身隐藏的暗卫没有半分动作,莫非都丧命在刀下?……为何不见杏,为何连锄禾也没了踪迹……
茗烟与雨霖铃二人……大家都死一处,赴了黄泉,陪伴殿下,倒也……
谢若莲微微喘着气,疼痛让他不自觉的颤抖,却不知为何依旧有种似笑非笑的劲儿,“谢家公子不是在宗人府里,又怎地会是小的我?”
话语一落,俆止眼中波澜乍起,光芒大盛,随即掠风波而来,竟是惊涛骇浪!
萦枝惊恐的望着他瞬间有些扭曲的嘴角,其眼中杀意大作,手却很稳定地架在谢若莲脖上,再深入一寸,谢若莲便没有了性命——
“你这个龌龊的,妄想欺骗我的蠢货,就像她一样……”
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成之人今日竟失态成这般,周身仿佛有磷火燃烧一般幽蓝的火焰,吞噬了天地。
谢若莲只觉血管跳动愈发激烈,疼痛亦几乎不可忍耐,可眼见慢慢将他逼近癫狂,笑意忍耐不住,仿若对于死已经不再有丝毫的惧怕一般,竟然还能道:“这话可没道理,我怎么又欺骗了你?”
“她在哪!”俆止再忍耐不住,恨意滔天,他手下猛然用力!
谢若莲不顾疼痛,立刻后缩脖颈,躲开致命之处,不过电光火石间他大声道,“她死了!她早就死长岛冰湖,死在你手里了!”
……
话音顿然在耳边炸响,俆止猛然闭上眼睛。
萦枝初闻此话,竟如霹雳一般,仿佛世界在顷刻间颠倒了。
整个房间在顷刻间被铺天盖地的大雪所凝冻,没有半分喘息,一片死寂。
待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白芒的死寂,心中仿若有锁,此刻再次将那困兽一般的激烈恨意死死锁上,他再无半分激烈情绪,他依旧是死寂无澜的俆止。
可谢若莲却不放过他,冷冷看着,嘴畔有讥讽的冷笑。
俆止突然撤下手。
横刀落地声异常清冷。
谢若莲依旧侧着脖子,没有动弹。
萦枝已被制住,只有眼睛仍死死注目着面前二人不放。
身后群人仿若沉默的布景,无言无语,甚至连声呼吸声也不闻,只有沉默的刀锋平静躺于地上,俆止却瞥也不瞥一眼,心中突生一阵厌烦,他不由厌恶出声道,“她还未死透。”
谢若莲没有回答,慢慢摆正头颅,脖颈间创口一直留着血,染红了前襟,血淋淋令人心惊胆战。
“那个假冒之人,在哪里。”
谢若莲专注的望着徐止面容神情,不欲出言。
俆止双目冰冷,死寂的蛇一般死死盯着面前谢若莲,毒液在血管里流动,随时可以让人毙命,他看着谢若莲平静的脸,不解般微微扬高了声音,“你既清楚真相,为何再需性命相换?你是谢家嫡子,有无限的前程展望,我可以保你其后安然,与她再无干系。”
谢若莲伸出手,在脖颈间抹了一把,满手血。
他费力的吞咽口唾沫,双手突然使力,从下摆撕下布条来,这动作使得创口迸出更汹涌的血来,他却咬牙没吭一声,而后用手中布带缠住伤口。
俆止静静等待着,也不催促,身后有人迅即搬来椅子,他此刻终于坐下,刀刃之光依旧寒凉。
谢若莲沉默不言,俆止却克制不住不住一般,突然说道,“她还未死透,我意气难平。更不能容忍,那龌龊的魂魄借了这躯壳。”
他憋闷了许久,自持压抑,此遭却仿佛冰河决堤,一气涌下。他神情平静,却突然倾吐。
谢若莲抬起眼睛,“你何时知晓。”
俆止亦出乎意料竟回答了:“一年前方才确认。”
“颜徽到来的那个春天?”
“那晚夜宴,我方才完全确信。她……素来厌恶音律,从不赏听,更别论演奏乐器,她平素最厌烦献媚谄媚,又怎肯献曲博人欢喜。”
那场夜宴,南湘为解谢若莲被困之围,借了一管笛子,献上一首天下太平曲。
众人皆赞,俆止亦看在眼里,五脏却欲焚毁一般惊痛。
“那个卑贱龌龊令人作呕的人,你竟要保她,不吝惜自己的命?”俆止摇摇头,眼睛冰凉彻骨,“不值得。”
……
“我却想知道,你怎么发现我的行踪。”谢若莲反问道。
俆止本不欲回答,看着谢若莲不曾改变的姿态,却不再相逼,突然一笑,“哦,你不知道?”
谢若莲环视一圈,面露遗憾,“确实不知。”
“你贴身的那个人,锄禾。”俆止道。
谢若莲摇摇头,“不是他。”
“就这般确信?”俆止纵使反问,也是面无表情的阴冷。
“若是他,你便不会这么晚才来了。”谢若莲极其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笑。
俆止却敏锐的捕捉到这一讽刺得意的笑,面色微沉,“我自有耳目。”
“让我猜猜,定不会是萦枝,也不会是雨君,只能是他了。”谢若莲慢慢点头道,似乎没有多少惊愕。
俆止神色不变,“哦,是谁。”
谢若莲微微侧头,“不是就在门口么。”
俆止头也不回,萦枝虽浑身被制住,此刻却猛然转动眼珠,入眼的那个人让他瞳孔剧烈收索,呼吸顿紧,一声怒斥惊愕憋着嗓中,他说不了话,却似乎燃起愤怒灼人的火焰。
谢若莲却点了点头,“——茗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