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知不觉就唱起了这首越人歌。
以前常常听到若水唱,自己竟也记住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两句果真是唱出了人心中的那份寂寞。
这本是首泛舟的女子唱给心上人听的歌,现在却被我唱了出来——还真是有点不伦不类了!
“大哥,难道咱们刚刚打得还不够卖力?这家伙竟然还能出声!”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
唉,自己被定安侯捉住也就罢了,竟然还被缚在这刑架之上。
真是有劳他的“礼待”了!
如今的身体早已失去了知觉,单剩下这耳朵还有些灵敏!
出声?
错了,我是在唱歌呢!
想想他们刚才的动作真是大呀——听了定安侯的特别叮嘱,他们打人竟然可以打得自己汗流浃背。
我尝试着想动动头,却牵动了身上的伤。
嘶——
我在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也许,痛已经成为了习惯。
习惯了,也就不会觉得那是痛了。
“大人……能否为区区提供点水?”我吃力的对那人说道。
虽然声音很小,但我知道他一定能听到。
“水?”他迟疑道。
随后便是一阵沉默,那人好像是在思考。
他想了一会儿后,便冷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听了他说话的语气,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唉,我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在筹划新的折磨人的方法了。
生不由己!
似乎连死也不由己呢!
那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想来晓风应该是安全的离开了吧!
那日他拿了我的玉出去,就已经将我的计划打乱。
看他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便没有多问。
果然不该默认他的行动吗?
再加上玲珑阁这次又……
罢了,现在再想这个有什么用呢?
乱事还真是一大堆呢!
晓风果然还是很鲁莽啊!
他,本是莲惠帝最小的儿子,亦是我名义上的弟弟。
小时候,莲惠帝自然是给了他无限的保护。
还记得每年莲祭时,他都会到莲卿居找我。
他脸上所流露的无暇的笑容曾经一度感染了我。
曾经,我也以为这样的生活未尝不好。
可是若真是那样的话,便也不会有如今这般状况了。
当我再次遇到他时,心里满是欣慰。
可是欣慰之余,却多了几分忧愁。
“欣慰”的是他竟然能逃过空之国军队的劫杀,而“忧愁”的是他再也不是那个单纯的叫着我“卿哥哥”的小弟弟了。
罢了,本来让他委身呆在定安侯身边就是不明智的选择。
虽然近几年他做事情已经懂得了圆滑,可是还是少几分沉稳。
对他来说,杀父仇人就在身边,哪有迟疑的道理?
他,太过自负。
他认为定安侯看到“莲忠卿”的脸后必会迷失了自己。
可是,慕琉辛正是那个带领着千万兵骑收服了莲之国的人啊!
他心里的计谋只怕不会比□□的皇帝少吧!
“嘶——”
突然感觉到皮肤受到了刺激,我不禁抽了口气。
真是痛啊!
身边的那人却笑道:“璃大人要的水,小人可是帮您拿来了,还特地帮你用上了,不知您感觉如何?”
我只是感觉有些渴了,就想找他讨杯水喝,没想到今日却是连水都没得喝了。
我扫了眼他手中的茶杯,里面有堆积成山的盐,它们显然是无法再化去了。
我冷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那人对我的反应显然不高兴,他又将那杯中的盐抹了些许到我身上。
我只觉察到自己在颤抖,而每一寸肌肤都好像在燃烧。
此时,早已没有力气再去多想别的了。
许久都没有人声在耳边响起。
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在旋转,自己已经找不到平衡。如若不是手被缚在那刑架上,我估计早就摊在地上了。
落到现在这般惨状,真是够让我难堪的。
突然听闻有人走近的声音,我的身体不禁绷紧了。
“眼看着就要回京了。你们问出来了吗?”是定安侯的声音。
难得定安侯还有那个心来“探望”我!
那个一直对我行刑的人恭敬的回答道:“回侯爷,这人嘴忒硬了点!请再多给小人一些时间吧!”
定安侯没再走近了,只是远远地看着,他说:“罢了。用多少刑本侯不在意,只要在回京前还给本侯留口人气在就好!”
那人忙回道:“是,小人遵命!”
听到他的话,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命竟然如此不值钱!
也许是我现在的样子太可怖了吧,定安侯交代完事情后就马上离去了。
行刑者则是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不知怎的,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我的手上。
“远观大人的手,真是让人觉得漂亮啊!修长的手型,纤细的指头,嗯……大人应该是没吃过多少苦吧!”那人笑道。
好不容易才恢复了点力气。
于是我回答道:“区区外形垢陋,入不得大人的眼!这手的样子自小都是这样的,大人怎么知道区区没有吃过苦呢?”
刚说完,我就觉得有些不妥。
好像说的过于强硬了,这人该不会要发怒了吧!
果然,他笑了笑,道:“嗯。大人自然是没有经历过我们这里的刑罚的。啧啧啧,这骨头可真脆呀!”
说着说着,他便开始抚着我的手。
我顿时觉得全身都是毛骨悚然的!却没有再说什么。
“大人的手啊,看着就知道是双巧手!只是不知——拿着女人们常用的绣花针会是什么样的风景呢!”他又说道。
我依旧没有说话。
只感觉到他将一枚绣花针递予我的手上。
我早就没有了力气,此时更是拿不了的。
那人在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才又继续说道:“是小人考虑的不周到!明知道大人没有力气了,还要勉强大人来拿这个玩意!不过,就让小人来帮帮大人吧!”
听他的话像是毕恭毕敬的,这让我想到了自己对待□□皇帝的态度。
呵呵,很相像啊。表面上是恭敬——其实并非如此。
突然发觉他将绣花针在我的指尖轻轻的摩擦着。
只有耐心的看他是怎样来帮我这个忙了。
毫无预兆的——他将那枚绣花针刺入我的指尖。
“啊——”
果然是十指连心啊!
这次真是痛到了心里。
“呀!位置偏了点。”那人又说道。
只见他拿起另一枚绣花针,对着同一个位置刺了下去。
这一刺,便将刚才那枚针狠狠的推入了胫骨。
随后,他又将这枚针挑了出来。
“这下位置刚刚好!”他欣喜道。
是啊,刚刚好。
这一下,纵使以后能将这枚针取了出来——指头也不能灵活的用了吧!
“有劳大人了!”我说道。
那人却没有停下来,对着我的其他指头执行着同种工序。
我只觉得很痛,脑袋也是晕晕的。
而且好像还有东西想要冲出这个皮囊……
冷。
从头顶到脚底,无处不冷。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却又牵动了全身。
焦灼的痛感一瞬间使我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有水从自己头上滴了下来。
原来我痛晕过去了,还被人泼了一桶水。
我刚想活动一下手指,可是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痛又传入了心里。
我□□了一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人。
定安侯就站在不远处。
“哼!不认识本侯了么?这样看着本侯!”他说道。
我觉得浑身无力,更没有力气去回答他的话。
缓缓地,我又将头埋了下去。
他又继续说道:“真是娇贵的身子啊,这么一点点刑罚就晕过去了五天!你说,如果是本侯亲自来行刑,那你不就早死了?”
听了他的话,我冷笑了一声。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笑声,又说道:“在本侯的地方还敢如此张狂!本侯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吧——不然你就别想活着走出本侯这里!”
他的地方?
是啊,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到京里了。
现在该是在他的定安侯府吧!
“侯爷!天帝到访!”突然,进来了一个仆人如是说道。
定安侯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带人在前堂候着,不许任何人进入这里!”
“不许任何人进入这里”?
看来这个地方还是个密室呢!
估计关于行刺的事——他也还没有报给皇帝吧!
不巧的是,他的话音刚落下门外就传来皇帝的声音:“不知定安侯为何不愿让人进入这里呢?”
定安侯却也笑着回道:“也没什么!处治个下人,怕污了陛下的眼!”
皇帝踱步走了进来,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东西,便将目光锁定在我的身上。
依旧是那个犀利的眼神!
“‘下人’?这个下人可是犯了什么罪啊?”他问道。
定安侯答道:“在本侯归来途中,此人意图刺杀本侯。”
“哦?可朕听说——此人窝藏了琉哥哥的卿儿啊!”
定安侯答道:“这人口头紧,本侯正在想办法让他开口。陛下还是先岁本侯去前堂坐坐吧!”
说着,他还向皇帝比划了一个请的动作。
皇帝却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了我的前面。
他用手托起了我的脸。
我看到了他满脸的笑意——却也从中看到了一丝算计。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汗巾,为我拭干了面部的水。
“哟!这不是国师大人吗?”他却说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定安侯解释说:“陛下,此人是……”
话未说完,只见他满脸震惊的看着我。
此外,我还在隐约间看到了他紧蹙的眉头。
“他……他……”
看来时把定安侯吓到了,现下连话都说不好了。
皇帝看到他的反应,笑了笑,又说:“是啊,此人不正是朕亲封的国师大人——原莲之国的圣子——‘莲忠卿’啊!”
定安侯不停地轻摇着头,说着:“不……不……不可能……”
“朕看,侯爷是和国师大人有误解吧!今天不如就看在朕的面子上,化了这个结如何?”
说着,他便命人将我身上的束缚解了下来。
显然定安侯还没能接受眼前发生的事,他仔细的看着我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些什么。
皇帝又说道:“罢了。侯爷今天必定是累了,这一路也辛苦你了!朕今日来只是迎国师回宫小住的,就不多打扰了!”
他命人将我扶起。
奈何我全身无力,那人只好将我背在背上。
“不是——不是‘璃璟’的吗?”定安侯眉头紧锁着。
皇帝停住了前进的步伐,笑道:“侯爷怕是累糊涂了!‘璃卿家’不是在侯爷遇刺时为了救侯爷——身亡了么?”
这句话说的真够狠!
身亡!
原来,“璃璟”就这样死了!
进了宫,我便被皇帝安排暂住在长生殿里。
而这长生殿毕竟是皇帝的寝宫,这床榻毕竟是皇帝的床榻。
我睡在上面,终是觉得不自在。
一群御医围在床榻边为我检查伤势。
我自然知道身上的伤很严重,可有一群人围在身边感觉总是很怪。
看着旁边一个照顾我的宫女,我说道:“让他们都下去,留一个人在就行了!”
说后没多久,这里就只剩下一名御医了。
“天帝驾到!”门外响起了太监的声音。
接着就是一个庞大的阵势进入了殿中。
我本要起身接驾——现在不论是“璃璟”还是“莲忠卿”,他们都是□□的臣子,该有的礼数还是应该有的!可是刚动了一下身体便又摊了回去。
全身抽痛着,最难受的便是手上传来的阵阵刺痛。
“爱卿就不用行礼了。”皇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勾起了嘴角,笑道:“谢陛下!”
他又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你们先退下,朕与国师有要事相商!”
“是!”
转眼间,这长生殿里就只剩了我和他两个人了。
过了许久,皇帝才不紧不慢的说道:“‘莲忠卿’!看来莲之国的圣女不是一般的痴情啊!”
“圣女么,自然是对莲之国奉献出自己的一切!”我笑答道。
他却挑了挑眉,道:“哦?包括感情?”
我解释道:“圣女的感情岂是我们这种人能够明白的。”
他没有说话,在榻前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今日还多亏了陛下!”我说道。
他笑道:“举手之劳而已。爱卿都已经说了——‘朕将这圣子奉为上宾’,若朕不做些什么,岂不是白费了爱卿的一番‘苦心’?”
我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与定安侯的关系——只怕是无法回到以前了吧!”
“朕也不亏啊!换了一个国师!”他笑道。
我何时答应过——我会作他□□的“国师”?
我问道:“陛下怎知我必会站在您这边?”
“因为,朕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一惊,很快便也释然了。
我笑道:“微臣的动作自然是逃不过陛下的慧眼。”
“只是报复一下他就好了吗?而不是——杀了他?”皇帝又问道。
他的话带着一丝嘲笑。
罢了,他也知道我是不会杀人的,何苦多此一问呢?
我笑道:“一切缘起缘灭,各有因果,微臣只是随缘而已。”
他挑起我的下巴,调笑道:“虽然有猜到国师的容貌会俊美异常,可现在看了——竟然还是震惊不已啊!果然是倾国倾城的貌!可是,这么美的容貌,怎么能这么薄情呢?”
薄情?我有情吗?
我想转开头,他的手劲却很大。
“陛下哪里看出——微臣对侯爷‘有情’呢?”我戏谑道。
皇帝这才松了松微蹙的眉头。
他说道:“朕还真没有看出来!罢了,是朕说错了!”
我冷笑了下,直视着他的眼睛。
这个人的眼眸极为深邃,似乎一切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爱卿好好休息吧!过些日子就可以搬到朕为你新建的国师苑了。”他笑道,“那个国师苑的名字可是朕取的呢!‘青莲苑’——就在那个方位,离朕的寝宫很近!”
说着,他还为我指了指方向。
那个地方,果真是——很近呢!
我回答道:“谢陛下美意!”
他看了看我的手,又说:“爱卿的身体底子薄,御医说要恢复的话会很要些时日。恢复后的身子也不比从前了,卿儿你可要自己多注意点呀——身体是自己的!”
听了他那句“卿儿”,我的心不禁颤动了一下。
我忙说道:“微臣省得。谢陛下关心。”
他又转眼看了看我的手。
“至于这手嘛!还是要他们来跟你说吧!”
看着他走远后,我才长叹了一口气。
强撑着的身体也变得迟钝起来。
那日后,御医便告诉我——
这针刺已经没入了胫骨,要想取出来会冒着很大的风险。
唉,难怪皇帝不愿说出来。
我摇了摇头,对那名御医说道:“就不用取了吧!”
平日里顶多有些痛感吧!
看着御医每天为我涂抹的各种膏药,我不禁感慨——皇宫里的药材真多!
我在那长生殿呆了五天。
此间,皇帝虽再未踏进这里。但是,这事情若是传出去,真是不知是什么样的蜚语流言啊!
还是早点离开这里的好。
在第六日时,我便搬进了他口中的青莲苑。
刚一踏入青莲苑,我便怔住了。
这里的风景——竟与当年的莲卿居无一异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