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克斯刚进包厢,一旁的侍者就毕恭毕敬地接过他的大衣挂到衣架上,然后离开房间把门关上。
班克斯有些惊讶,不是因为坐在他对面的罗素正在悠闲地看着报纸,而是罗素身旁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他根本不认识。
“小家伙,见到院长要问好。”罗素把报纸放下,朝班克斯努了努嘴,示意坐在他身边的老人是斯科特神学院的院长。
“没关系,罗素。我平时很少抛头露面。班克斯不认识我是我的过错。小家伙,这些菜味道如何?”耶格尔担心地看着已经在餐桌上狼吞虎咽的班克斯,他羡慕这个年轻人的胃口。
“哦,你们……找我什么事情。”班克斯心安理得地搜刮着每一个盘子,不管怎么样,食物总是值得尊重的。
“这是极不礼貌的行为,班克斯。我们还没吃呢。”罗素非常不满意他学生的行为。
“拉倒吧……你们会饿着肚子坐上几个小时等我?一把年纪了就不要说些我都不信的谎话……再说,老年人的肠胃不适合吃这些难以消化的东西,所以我就不客气了!“班克斯在“百忙之中”抬起头,不屑地看着自己的老师,他不明白这种游戏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
两位老人欣赏地看着班克斯不断消灭桌上的饭菜,这桌菜的确就是给他点的。
“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斯科特神学院的院长耶格尔,这个身份无足轻重。但我还有一个头衔,是利维坦军情局的头子。”耶格尔非常友好地向班克斯伸出了手。
班克斯被嘴里的食物呛到了,菜汁滴得满桌都是。这件事太离谱了!他翻过那些资料,军情局其实并没有一个正式的最高长官,最高职位不过是代理局长,现任代理局长是爱默生伯爵,但传言爱默生伯爵背后一直站着一位神秘的大人,但传言终究是传言,作不得数。面前这老头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自称军情局局长?传闻中的独角兽之角?
“你怎么既不讲礼貌也不讲卫生?在我印象里亚里布兰人可不是这样的。你父亲可比你讲绅士多了,你母亲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耶格尔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学生兼下属面容瞬时变色。
“请多讲一些您知道的东西。”班克斯放下了刀叉,拿桌巾擦了擦嘴。这次“意外”之行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罗素,你看,这就是特权。有很多事情我和你都知道,颗你不能说出口,因为你只是个神学院老师,而我可以,因为我是军情局的头子。说真的,你当年也应该加入军情局。”耶格尔拍了拍罗素的肩膀,仿佛在为当年罗素没有听从自己的意见而感到万分的惋惜。
“院长,请你再告诉我一些关于我父母的消息。”罗素听到班克斯这话,挑了挑眉毛。饵刚撒下,鱼就上钩了!
“我只是个不问世事的神学院院长,罗素老师在这方面应该比我了解地更加清楚。”耶格尔在桌下偷偷碰了碰罗素的手臂,因为罗素说的没错,逗弄这个小家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局长,能否向下属透露更多关于下属父母的情报?”班克斯马上明白面前这个老人在有些方面和他的老师没有区别。
“等你到独角兽报道再说吧。”耶格尔也同意罗素的对班克斯的评价,他未来的下属脑子转得极快。
班克斯失望地抢过罗素手边的报纸,他飞快地扫视默念,他不明白!这次会面绝不仅是主人给狮子狗展示手中的骨头那样简单,老家伙们一定有所提示!“于连先生荣获斯科特荣誉市民称号!”不是这个,“著名小说家柯南道尔于昨日凌晨在家中遇刺身亡!”也不是这个……拜托,肯定有什么线索!
耶格尔和罗素莫名其妙地看着班克斯拿着罗素在马车上垫屁股用的报纸来往翻看。“班克斯,我们把你叫来还有个原因。”罗素咳嗽了一声,他不知道他的学生是不是聪明得过了头。
“我突然想起来个秘密,这是我院长的身份允许我告诉你的。你很特别……”耶格尔接着罗素的话说道。
“哦,我很特别?有多特别?”班克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是‘这一个’。”罗素把班克斯手中的报纸抢回来,他回去的时候还要用它打发时间呢!
“什么这一个,这一个是哪一个?”班克斯觉得罗素不仅以捉弄他为乐为福,而且还一发不可收拾地上了瘾!
“‘这一个’是个特殊的指称。因为你是‘这一个’,所以仅凭一封信你能被神学院录取。因为你是‘这一个’,所以学院破例允许葛莱琴和你住在一起。因为你是‘这一个’,所以由罗素一个人辅导你。因为你是‘这一个’,所以你将注定不凡。小家伙,我们在保护你,我们也在栽培你。”耶格尔说了一大段话,他拿了起了茶杯放到嘴边遮住半张脸,老花眼镜中的班克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些我都能感觉出来。但你还没告诉我‘这一个’究竟是什么意思?”班克斯现在异常地冷静,他离他心中的困惑的答案越来越近。
“除此之外,你还不用知道任何东西。你到军情局报道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放心,以后事情总是由你来做的,你到时候自然会明白。”这次换罗素开口了,有些话是耶格尔不能说的,而有些话是只能由罗素来说。
“所以说,你们今天把我叫来,就是来告诉我前景是美好的吗?”班克斯看了看怀表,时候不早了。
“我们也不知道将来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现在只是希望让你知道你的背后站着一些人。这些人会帮助你把事情做得更好。你有能力,你有天赋,最重要的是,你还年轻。有些胜负手的关键就是比谁在这个世界上活得长……”罗素耐心地教导着他的小学生。
“停下。我能不能自己决定做什么事?我认为你们只不过在挑一件称手的工具。”班克斯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罗素,“尤其是你,你本来有机会把这些事情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但你没有。为什么就不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直到现在你们还是对我有所隐瞒,我不认为这是有利于我们合作的态度。现在要我如何信任你们?”罗素像是看到了最有趣的人,听到了最好玩的事,他的口眉耳眼鼻随时准备把他的嘲讽、不屑、犹豫、悲伤、欣慰揉捏成纯粹的笑倾泻出来,但最后这股笑意却融化在他的回忆中缓缓流淌出他的身体。
“班克斯啊班克斯,有些话是不适合在这片星空下说的,起码现在不行。”耶格尔在罗素的轻笑声中把他的学生拉到窗前,“你看这些星辰,它们把整个大陆上的人的秘密一览无遗,但它们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说话吗?”
班克斯摇了摇头,纵是万千星辰的光辉也无法形成一句人的语言,星星怎么会说话?
“那是因为它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那里呀。”耶格尔收回了目光,夜月与星辰的光芒慢慢消散在老人的双眼中。他拍了拍班克斯的肩膀,说时间不晚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班克斯回到房间,葛莱琴已经睡下。他看着窗外的星空,第一次对未来感到恐惧和不解。
他们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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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歌在高亢的尾音中戛然而止,红色的帷幕缓缓落下。观众们起身以雷鸣的掌声表达出他们此刻的心情,全体演员手挽着手来到台前向观众致敬。突然剧场的大门被撞开,一位神学院的教师跌跌撞撞地冲进场内,没跑几步便摔倒在地,用掺杂了恐惧、疲惫、不可思议且变了形的声音嚷道,“院长……院长被人杀死了!”就像一根琴弦在曲子最动情的高音中不堪重负而断裂,台上的演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台下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顿时销声匿迹,剧场中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到这位老师身上。“院长死了!就在‘利维坦之光’那里!‘利维坦之光’!”那位惊吓过度的教师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班克斯惊疑不定地飞快扫视着台下的观众席,发现本来应该属于罗素的座位现在却空无一人。
人群在狂躁和不安中挤出剧院,他们互相搀扶着赶到“利维坦之光”。女士们的尖叫声和男士们的惊呼声瞬间吓走了正在草地上的休憩的鸽群,仓皇而飞走的鸽子悲鸣着从班克斯头上掠过,就在班克斯的面前,耶格尔胸膛被一杆长枪穿过,长枪深深插入草地之中,耶格尔就以和那些唱着赞歌的利维坦贵族雕塑一样的姿态跪着,双手合十低头祷告,仿佛他本来就是雕塑群中的一座,庄重而虔诚,宛如圣徒。只有被红黑色浸染的长袍和地上的鲜血提醒着大家这位广受师生尊敬的老人已经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一片混乱中,班克斯注意到耶格尔的脖子背后似乎印着一句话,他鼓足勇气走上前把老人的衣领往下拉了拉,动作很轻。
“我歌颂着光明神,这并非出于我的虚荣”,这句出自于凯末尔手稿的名句以触目惊心的红与黑印在老人松弛的皮肤上。班克斯倒吸一口气,向近乎崩溃的人群喊道,“去叫卫兵!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