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21)

穆氏一进来, 归菀念她是长辈,款款一致礼:

“太妃。”

一入目, 就是个袅袅娜娜的身形, 举止有仪,穆氏还没好好看过归菀, 便吩咐说:

“陆姑娘请抬头。”

归菀把脸微微抬起,一张不施粉黛,极素又极艳的脸便进了眼帘, 那双柔如春水的眼眸,潋滟含情,本如玉的脸,兴许是被人拿品度的目光打量久了,开始泛起点点桃花般的光泽, 晕出了红云。

这一场面, 寂静了好半晌, 晏清源在背后,看不见穆氏的神情,只见归菀, 犹自镇定,只是时间久了, 难免那股羞涩劲就要浸上眉梢, 还没说话,却被穆氏一赶:

“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问这位陆姑娘。”

晏清源倒是半点也不害臊, 笑道:“有什么话,家家不能当着我问?”说着把归菀一瞥,递记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却是目不斜视,根本不接,一时无法,再看穆氏,已经是个冷淡的表情,于是,戏谑了一句:

“她胆子小,人又娇弱,家家你有话直说就好,可别拿环首刀给我把人打坏了。”

既说了话,自然引得归菀把目光朝自己身上一顾,两人目光一碰,晏清源一扬下巴,是对着穆氏的,那意思,不言而喻,噙笑负手踱了出去。

晏清源一走,归菀没由来觉得一阵空荡荡的,心弦猛地一颤,回过神,在穆氏目光示意下,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他从寿春带回来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留你这样的隐患在身边,我也不知他到底是哪根筋错坏了。”穆氏的开门见山,听得归菀微讶,暗道她果真是懒得跟我虚与委蛇。

“我只说一点,你这样的美人,生逢乱世,就怪不得男人觊觎,人活一世,固然有诸多道义要担,可乱世里,人的性命才是最可贵的,我劝你,既然跟了子惠,就老实本分地好生过下去,今日他为护你,得罪茹茹也在所不惜,你可以不感激,但若是被我知道有害我儿之心,不要怪我不客气,我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肠。”

这一番话,可谓软硬兼施,穆氏声调不高,咬字却句句挟风雷之气,密布细纹的眼角里,尽是阅透世情的无限沧桑。

她这话一说完,一双眼睛只定在归菀面上,若是寻常姑娘家,许早吓得局促了,然而这位出身会稽大姓陆氏的陆姑娘,面上则过于平静了,那眉眼,还是天生自带一股妩媚情意不散,只蹙一尖。

如此一看,穆氏一哂,似是猜出子惠到底五迷三道在哪儿了,便把眉头一蹙:

“陆姑娘,我的话,希望你听进去了。”

“是。”归菀接受得也十分平静,甚是淡然,没有半点忤逆。

穆氏微微颔首:“你明白就好,我喜欢聪明人。”

见此行目的已达,穆氏毫不迟疑起身出来了,归菀跟着送两步,就见晏清源正倚在廊下,抱着个肩,听那罗延在那唾液子满天飞地不知说些什么。

人一露面,那罗延眼尖,立马刹住话头,滴溜溜的眼睛朝晏清源脸上一掠,晏清源便回了头,目光越过穆氏,一打量归菀,两人相视一笑,这才冲穆氏道:

“多谢家家手下留情。”

再不避讳的,当着自己的面,就跟后头的人打起眉眼官司来了,穆氏心下不虞,却管不得他那从没个拘束的性子,丢一句“我召集了诸将商议你要招募汉兵的事,忙完事过来罢”,说完,抽身去了。

日影透过树枝,投到脸上,映出如雪的光圈,晏清源眯了眯眼,把目光朝母亲远走的身影上一投,似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罗延眸光一转,见世子爷成了道纹丝不挪的影儿,朝他脸上探去:

“世子爷?”

晏清源忽然开口:“你先去正厅,听听口风,看家家和将军们都是什么意见。”

“世子爷在邺城招募大量汉兵,免了徭役赋税,数目几乎和鲜卑同等,属下看,在晋阳八成行不通呐!”那罗延磨蹭着不走,见缝插针,发表起自己的看法,“再说,汉人还得留着给咱们屯田,都从军了,世子爷的粮草供应断了可怎么好?”

晏清源哼哼一笑:“我朝境内有三百多万户民众,两千多万百姓,良田无数,器械精良,人烟稠密,论财力,贺赖穷得叮当响,南梁横征暴敛,穷奢极欲,就是他二者加一起也没我府库充足,我便是再征召二十万汉人,也自有人耕田纳税。”

说着,把手一负,“我跟柏宫也好,贺赖萧梁也好,论打持久战,他们耗不过我晏家!”

这的确是世子爷最大的资本,那罗延这么一听,也是个信心百倍,心念一动,又有些忧心忡忡的意思:

“属下知道世子爷有想从汉人中选拔尖将领的意思,就怕,就怕这数目占多了,晋阳的将军们不乐意呀,主母她,也难能乐意。”

晏清源随手把个枝条一捻,在掌心娑了两下:“徐徐图之,我等得起。”

话说完,余光一瞥归菀,早僵在那了,那罗延见状,便不声不响按晏清源所说朝正厅去了。

他一走,晏清源把归菀拉到眼前,略一低首,抬眸笑话她:

“怎么,家家骂你了?脸色那么难看?”

归菀垂下脑袋,轻轻一摇:“没有。”默了片刻,忽含羞细声细气的,“今天,世子是来替我解围的吗?”

“你说呢?”晏清源捏着她掌心,不答反问。

归菀声如蚊蚋:“世子来,其实我很高兴。”

晏清源似笑非笑“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却问道:“我纳茹茹,你高不高兴呢?”

归菀沉默,良久,才轻声说:“世子自己都不高兴,就不要再顾着别人高不高兴了。”

“菀儿知道我不高兴啊,”晏清源一靠近,那股强烈的男子气息随之而来,归菀瑟缩了下,朝后一退,被他双手在腰后交叉一箍,两人就这么相对而视,亲昵无比。

“那晚上,你让我高兴下行么?”他低声笑了,打趣一句。

归菀立下恼了,红着脸嗔他:“我来癸水了,世子又不是不知。”

晏清源一蹙眉头:“我说什么了?你小姑娘家,满脑子淫邪,你能让我高兴的法子就这一个了呀?”

归菀着了他的道,更恼,伸手就捶在他胸前,被晏清源顺势一捉,放在唇边挨了下:“这样很好,不过,千万别在其他男人跟前做这个样子。”

归菀挣开手:“我没有。”说完,直推他,“世子还不快去议事?”

纠纠缠缠的,不觉就耗了半日,晏清源笑着松了手,替她一抿鬓发,掉头走了。

邺城的天,跟晋阳,几无二致,尤其晌午,日头毒辣得照得长街直反着团团白光,知了又叫得着实欢,晏九云跟着韩轨的大军自颍川返京,一路晒的是油煎火燎,一张雪白的脸没黑,只起了层红皮。

围了几个月,柏宫不动,他们也不动,拉锯得南梁来了人,粮草消耗无数,这边魏军又浩浩荡荡原路返回了。

士气倒不减,本都卯足了劲要跟柏宫一战,杀杀瘸猴威风,不想当初两方偶有兵戈相见,几位主帅,无一不被瘸猴尽情嘲讽,笑得人仰马翻,乐不可支,自此便僵持不下,直到等来大将军晏清源一纸诏令,大军启程回邺。

到了邺南,人困马乏,正是大晌午的,晒得头晕眼花,因到了自家地盘,心下松弛,得了准,纷纷跳河里洗起澡来。一遭人卸了甲,倒也不至于光屁股就扎猛子,毕竟北人会凫水的少,也不过就在浅水滩那擦擦搓搓。

晏九云挤在里头,他是会凫水的,可自跟媛华结亲以来,自觉成人,又因自己好歹担将军一职,断不愿再像从前,脱得精光,说跳河就跳河,跟只野鸭子似的乱疯一气。

此刻,不过拧着手巾,这擦那抹的,被道边李子树下韩轨看在眼里,对着左右,呵呵笑了:

“你们不是说小晏水性好的很吗?在水里能扑腾的很,怎么,这又矜持了?”

左右笑着搭话:“八成是那个南梁女人管教的,规矩多!”

既说到南梁女人,不免拐到晏清源身上去,正要大发议论,韩轨把脸一沉,阻道:

“世子的私事,你我在这嚼舌根子合适吗?”

说的众人面上一凛,自觉打住,不知谁瞄见晏九云正打起了赤膊,白花花的一片,在日头底下,更是刺眼,呵地一声笑了:

“你们瞧小晏,那身上,比个女人大腿还白净!”

一席话说完,大家哄堂一笑,想他三番五次自告奋勇,一头劲地要去跟柏宫单打独斗,几次偷溜,若不是韩轨盯得紧,早冒进偷袭去了,他们一干南征北战,死人堆里几死几生的老手,都尚不敢跟柏宫死磕,哪能容他个毛头年轻人坏了大局,再其次,他有了闪失,世子那也是交不掉差的,眼下,平安回来,众人也觉轻快许多,笑声自然也就恣肆许多。

心有所感,晏九云察觉这边笑得大有深意,一投望,果然见韩轨他们拈着个胡须,正瞅着自己乐,知道他们素来惯爱打趣自己,还不是看他年轻!此刻,不知嬉笑个什么呢!

一颗心里,立时充盈了满满的少年意气,暗道等小叔叔再派大军来定换主帅,届时,我一定要打出自己的威风来,被脑子里的幻象这么一激,胳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青筋顿现。

小叔叔也极年轻,可没比自己大几岁!如今,指挥着整个中枢的兵马!晋阳邺城,兵力说调就调,指哪打哪,那般滋味……晏九云手底动作不由一缓,把个手巾慢条斯理地卷成个软鞭,出起神来,脑子里莫名就跳出二叔叔说的那句:

“只要你想,你也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将才!”

这件事,他从没细想过,此刻,跃上心头,把颗年轻的心,冲击得犹如波涛起伏,海面上呼啸难绝,忽然一阵鸣金之声,要集合了,晏九云抖了抖身上水珠,忙把手巾丢给扈从,朝岸边来了。

回到邺城后,先进宫面圣,这才知道小皇帝已经禁足于含章殿,宫中换了一批人,连内侍宫人都是新面孔,晏九云没心思想这里头的门门道道,见韩轨几人出来时,彼此心照不宣却没个商议,也是纳罕,不复多问,直奔家门口。

三军返京,媛华一早从晏清河那里得知了消息,亲自送府里来的,老夫人一知,阖府上下欢欣雀跃,张灯结彩,跟要过节似的喧闹个不住,她再不闻,也要听得耳朵生茧了。

晌午在廊下设的软榻,本留读书用的,眼见暮色下来,媛华命新拨来的小丫头喜鹊把榻抬了,见她笨手笨脚,总不大利索的样子,叹口气:

“你放那罢,去喊两个小厮来。”

不多时,媛华正弯腰挑着烛芯子,眼前人影一罩,挡住了光源,她把头一抬,就见个明媚笑脸出现在了视线里,愣了下,随即嫣然一笑:

“你回来了?”

晏九云远比她激动得多,蹑手蹑脚进来,好不易等她抬头,这就想着动手动脚把人往怀里揉,又怕她觉自己莽撞,忍了忍,装作无意去拉她手,扮作打量形容:

“你怎么瘦了许多呀?”

手被攥太紧,媛华忍着不适,不动声色把手一抽,还去挑那灯芯,笑道:

“哪有?”说着一顿,偏头把他接连看了几眼,“你倒又壮实不少。”

她说的不错,若说寿春初见,晏九云偶还有些少年的单薄气,如今,完全是成年男子那股精壮结实的块头了。

那炽热的目光,就盘亘在自己脸上,黏糊糊的不去,媛华微微一避,忙引出些话头,问他在颍川军中事,晏九云话匣子一开,呶呶不休,虽无胜绩,却把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都倒给她听了。

媛华状似无心,一会喝个茶,一会补掇几针活计,忙忙碌碌,耳朵却听得仔细,等晏九云歇了一气,随口问道:

“柏宫可是把整个河南都拱手让人了,你们就这么回来,没个结果,你小叔叔打算不要中原这片地了吗?”

“肯定要!”晏九云声音猛得一扬,神情忿忿,“河南是邺城南头屏障,又是膏腴之地,小叔叔如今退兵也只是权宜之计,你等着看,要不了多久,他定下新的主帅,还是要去打柏宫的!”

媛华拿针朝鬓发上一抿,淡淡笑了:

“他在等谁呢?派了一拨又一拨,也没见个结果,是不是你们军中没有能打得过柏宫的?他要自己上呀?”

说罢,心中冷冷一笑,倒真盼他这个时候以身犯险,去跟柏宫一战,他一死,整个魏朝的局面这个节骨眼可就没人能收拾的了了。

如此漫无目的地胡乱想着,媛华也自知绝无可能,他那样精明的一个人,这么频繁得来往于晋阳邺城两地,军政大权在手,只需坐镇后方,那才是他身为世子的本分……媛华心下郁郁,听晏九云又在那口若悬河不知说了些什么,再没心思去听,心中一动,便把手头活一停:

“我给你去了封家书,你可曾收到?”

晏九云正在兴头上,不知她心思早转成九曲回肠,一愣:“没有呀,”却很快是个兴高采烈的表情,“你给我写家书了?写的什么?”

媛华心底一沉,没工夫理会,只硬生生扭转话锋:“没什么,不过问你吃睡如何,家书能有什么,我问你,我这家书,走的是正经驿站,怎么会没收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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