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哥哥!你不能送晴初去妈妈家!”
晴初只着一件烟紫色纱袍吊在陆离脖子上, 应是准备就寝了,发髻全然披散下来。她神情焦灼, 双目含泪,吊在陆离脖颈上的右手捏着一卷纸。
陆离未想到晴初竟能冲至梁禛的书房,当着人面便如此与自己撒娇, 窘得一抹红霞腾得直烧到耳朵根。他手忙脚乱的将晴初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夜已深,你身着寝衣便四处奔跑成何体统!”
撒娇受阻的晴初小脸涨的通红,跺着脚, 揪着手中的纸, 满眼热泪泫然欲滴,“陆哥哥说话不算数!骗人精!说好了与我相依为命, 不离不弃的,如今却要将我送与妈妈!”
“休要瞎说,成日里莫要乱想!我与两位大人有要事相商, 你且回房, 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陆离一手掌着晴初的背, 一边说一边将她往门外带。
“且慢!”眼看二人就要走出书房,身后传来梁禛的声音,陆离满脸疑惑地看向梁禛。只见他踱步来到二人身旁, 含笑看向懵懂的晴初。
“晴初姑娘适才可是在埋冤陆大人?”
晴初一脸呆滞的点点头。
“姑娘为何有此一说?”梁禛继续问道。
晴初猛然举起手中的纸卷,将它递予梁禛的面前,“我瞧见这个了!”她满脸气哼哼,为有人过问此事感到终于有了底气。
梁禛颔首, “禛瞧瞧,定要给姑娘做主,如那陆离有错,禛便立马治那厮的罪!”
梁禛一边说,一边接过晴初手中那揉皱的纸卷,说到最后还咬牙切齿地瞪了瞪陆离。如此狠架势让晴初兴奋不已,她雀跃地挣脱陆离的双手,奔至梁禛身边,满怀希望地看着梁禛的脸,一心一意等他发落陆离。
梁禛给了身旁哈喇子都快流出来的晴初一个安抚的微笑,只瞟了手中纸卷一眼,便举起来挥向陆离,“陆大人,你适才给我和子珵看的可是与此图无二?”
呆愣的陆离回过神来,看向梁禛手中那张被梁禛挥起的纸,正是自己临摹的青龙会仆妇所画的地形图。只上面弯弯曲曲多了不少额外的线条,除了有自己一时兴起作的标记,还有一些应是晴初刚画上的。
他一个拱手向梁禛道,“回大人,此乃属下临摹的青龙会藏身之处的地形图,与适才给二位大人的图乃同样。因属下为照顾晴初姑娘方便,便将她接至了属下房间疗养。此图定是晴初自属下桌上翻出,她脑子受损,胡言乱语,望大人见谅……”
梁禛抬手止住了陆离的话,只低头转向晴初,左手复又掏出适才晴初来之前陆离递给自己的地图,展开后与右手这张晴初交来的图并排在一起,“晴初姑娘,你为何在你这张图上画上如此多的线条?”梁禛满眼含笑地看向晴初,温和又谦恭。
晴初对眼前这名温润如玉的大哥哥甚是喜爱,一表人才还一身正气。她一个小跑上前,指着自己的那幅图,图上西北角,各类繁复的线条缠绕纠结,晴初口齿清晰地说道,“陆哥哥画的图便是妈妈家,虽说是不全的,但晴初可将它补全了。”
梁禛眉头紧锁,盯着晴初增添过的图看了良久,方开口道,“此图其余部分亦是不全,晴初姑娘能否将其补齐?
晴初摇头,“这位哥哥,晴初只认识妈妈家,其余地方可不知晓。”说完,复又捉住梁禛的袖口,怯怯地低声说道,“哥哥可要替晴初做主,陆哥哥画出这幅图便是想将晴初送与妈妈,晴初知晓的!”
梁禛莞尔,“姑娘且放心,陆离那厮不敢将你送与他人,禛乃他上司,没我允许,他带不走你!”
晴初满眼崇拜的看向梁禛,更是将梁禛视作保护神般讨好起来。陆离无语,好说歹说,百般保证后,好不容易终于将晴初送走。待陆离再次返转,梁禛正满眼狐疑地看向他,“那日尔等搜查揽春院,便说起过揽春院异样,你负责做场地清查,可曾发现有何阵眼?”
陆离拱手,“回大人,属下对奇门遁甲之术一窍不通,只那日搜查揽春院时曾让晴初带过路,她曾说过揽春院布局为武侯八阵图天覆阵……外方内圆……余者,属下亦参不透。”
梁禛颔首,“王锵可还妥帖?”
“王锵被押于地牢,属下派了三班人马轮番看守,人犯并未受多大的刑,只腿脚有些不便。”
“甚好!冯大人,明日随我一同前往审问那王锵,咱务必要让王锵将此图给补全了……”梁禛双目微闪,目光沉沉看向晴初送来的那张凌乱繁复的地形图。
“是!大人。”
陆离拱手道喏,复又开口,“大人,您与冯大人奔波得辛苦,不若你二人先行回房休息,属下将青龙会资料备齐了,明日你二人审讯时好用。”陆离望着梁禛眼底的青色,温言相劝。
梁禛抬起头,望着陆离,只怔怔地不说话,半晌方开口,嘶哑又苦涩,“齐振可好?”
“回大人,齐大公子与兄弟们处得不错,属下按咱千户的标准给他单独一间客房呢。”
陆离也不抬头,只低着头回话。提起这事,是陆离心中的痛。话说齐振还襄助过自己一百两银,可梁禛不许接触过齐韵的人在外提及齐韵,自己明知道齐振在四处寻找妹妹,却不敢告诉他齐韵正被自己的顶头上司与朱成翊轮番争抢呢……
梁禛颔首,“可曾向他提过齐韵的事?”
“不曾,您不是说过……”
“甚好,齐韵的事,日后我自会亲自相告于他。勿要告诉他任何事,莫让他无端生忧。”梁禛急匆匆打断了陆离的话。
陆离一口气噎住,心道,你是怕被人家兄长发现正是因为有了你,便多了如此多忧吧。仍是未抬头,恭谨地应下。
梁禛却依然未做出回房的意向,冯钰讶异地看向梁禛,见他双目炯炯正看着自己,原是在等表态啊,立马站起身来,胸脯拍得震天响,“头儿尽管放心,兄弟们嘴严得很啊!我已经下过军令了,那帮小子,怕得跟龟孙子似的。”
梁禛起身,拍拍二人的肩,“甚好!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
审讯室烛火摇曳,跪坐地上的王锵面色苍白,身上虽看不出明显的伤痕,但两条腿却是软塌塌无力的搭在地上。
梁禛端坐审讯台,漫不经心地翻开桌上的卷宗,“王衢,汝州王氏,长房嫡子,行六……与王大当家你可是嫡亲兄弟哟……”
梁禛饶有兴致地看向堂下的王锵,“噢,不对,如今王大当家可不再是你三郎了……王六郎才是青龙会的大当家。”
啪的一声,梁禛摊开一份文书,踱步来到王锵面前,将手中文书摊至王锵鼻尖下,“王三郎且看看罢,这便是你的好六弟……”
王锵缓缓看向面前的文书,待他看清文书的内容及末尾的押印时,本就苍白的脸瞬时铁青一片。这是一份药铺转让契书,药铺是青龙会的产业,依契书所示,转让给王锵从未听过的,名为盛兴魁的商号。而且转让方落款押印一改以往王锵的印信,却是为王衢。
王锵心如刀割,王衢是自己的亲兄弟,也是自己手把手带出来的。自己被锦衣卫抓获不过月余,王家的主事印信便换成了王衢,自己的六弟已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赶出王家了……
且药铺乃青龙会的龙头产业,就算是要躲避锦衣卫清查,也不能如此随意便转给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商号,要知道青龙会惯用的马甲商号可是有明列的清单的。
似是知晓了王锵心中所想,梁禛蹲下身仔细地看向王锵的眼睛,摇头晃脑地解释,“王大当家应是未听说过这盛兴魁罢?此乃一月前方成立的商号,与王大当家您的豫达兴相似,专营中原至大宁的商贸贩运……”
梁禛满意的看见王锵铁青的脸上不受控制的开始抽搐起来,他一把抽回手中的契书,直起身,负手乜斜着眼看向情绪激动的王锵,“三郎可知,王家已然将你抛弃……”
“不!不可能!”,王锵嘴唇发绀,兀自抖个不停。他情绪激动,神情癫狂地冲梁禛怒吼,“王家不可能如此待我!你休要胡言乱语,定是你胡说想要诓我!对,这契书定是你们锦衣卫胡乱编造出来的!”
梁禛一声冷哼,“此类文书皆于开封府衙门有存档,文书上亦有开封府尹印信,我直接取来即可,犯不着编造。吶,你六弟于这一月内签了不少铺子、地契、房契转让契书,你可慢慢看,看我说的是否属实。”
梁禛一个抬手,王锵面前呼啦啦摊了一地的契书。王锵早已呆愣当地,如泥胎木塑般盯着面前的契书发怔。
梁禛看着王锵呆滞的模样咂巴着嘴,准备再接再厉,“王三郎如若还对王家抱有幻想,我劝你早些放弃,吉达当下便在你青龙会,如若要救你,还会让你等到现在麽?再者,如若存了心要救你,青龙会又怎会将你的宠姬送予那府尹大人……”
王锵猛然抬头,如回魂般惊异地盯着梁禛,他看见梁禛嘴角微扬,满眼戏谑,“你的歌舞姬中可是有对儿双生子?如若本官没有记错,一个唤樱雪,一个唤樱瑛,便是在陈府尹大人府上立足了……”
王锵心中的防线终于溃堤,一声呼号后,他以手捶地,竟如孩童般伏于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堂堂青龙会大当家被家人弃如敝履,任谁都会接受不了,王锵此番情绪崩溃,后续事项倒是能顺利许多了。
梁禛咧咧嘴,将陆离临摹的那幅悠萝谷草图塞入冯钰手中,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冯钰接下来完善地形图的事宜便交与他了,冯钰拱手道喏。梁禛心中安定,满意地摸摸下巴,扭头掀袍便出了地牢。
……
翌日,一幅完整的悠萝谷地形图果然呈到了梁禛面前。
梁禛抚掌大笑,连日来的阴霾似乎也随之被吹散。他眉开眼笑,走路带风,青龙会王锵倒戈,实乃上天送予自己剿灭青龙会的良机。此次定要万全准备,一举拿下青龙会,方不枉此次离京数月公干一场。
悠萝谷的地形图看似繁杂,细细观之,仍可见青龙会藏匿之处乃一九宫八卦阵式。内圆外方,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加上中央区域共计九个大阵。
中央区域呈环形,围绕一池塘,周围八阵则各以六个小阵组成,共计四十八个小阵。另外,尚有二十四阵布于后方,以为机动之用。梁禛细细看向西北角,那处乃晴初描画过的乾位,王锵所画较晴初似乎更为繁复,此乾位一处又包含六小阵,一阵之中,两阵相从,一战一守,奇因突进,多因互作。
梁禛扼腕,如若没能事先得此阵图,此次围剿定然又是无疾而终。抛开如此繁复的阵式,王锵与晴初所绘自乾位直达中央区域的路线倒是一致,自生门入,经一吉一凶门,开门及惊门,自休门出,便可入得中心。
除却乾位,王锵尚绘出巽位入中心的路线图。思虑良久,为稳妥起见,梁禛决定选乾位作为进攻路线,毕竟有晴初做辅证,且有揽春院实地构造可做应证。
日渐西沉,梁禛于累牍中抬起头,晚膳后便要召集部从商议两日后的围剿行动,此次围剿对自己来说便是最后一搏了。
这次离京数月,不仅未能捉得朱成翊,还将齐韵弄丢了,迄今为止算得上是一无所获。只盼此次围剿青龙会能有所斩获,不然只怕回京都不好复命。为保险起见,梁禛决定绕开开封府尹陈克礼,直接与开封守备郭慷协作,力求一击中地。
青龙会于开封实力非同一般,与开封府尹陈克礼亦关系密切。只靠锦衣卫这点力量,只怕无法入那诡异的山谷捉了吉达,求人手相帮还得避开开封府尹的眼。如若走漏风声,只怕未能进得山谷,便让吉达给逃了。
经多方筛查,梁禛将目标锁定在了郭慷身上,郭慷任开封守备已逾十载,一直未得擢升与陈克礼的压制掣肘不无关系。如今梁禛要捉吉达,这可是肃王爷心头刺的左膀右臂!郭慷突然得此跃出龙门的机会,哪有不应之理,当场便拍胸立誓,不破悠萝谷绝不回开封!正是因为有那陈克礼作保护,青龙会这颗毒瘤才会越长越大,直至如今竟成为中原之瘤,自己作为一方守备,食君俸禄,自当忠君之事,此次剿灭青龙会,自己责无旁贷!
梁禛放心,有郭慷如此承诺,自己只要放手一搏即可。连续两日不眠不休的论证,布置,准备后,梁禛只留了一小队人手并郭慷百余军士留在卫所看守王锵。自己则带领余下部众与郭慷的大部队一道奔赴悠萝谷,破阵捉拿吉达与王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