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木叶山庄

清晨,有薄雾升起,竹林在雾中苍翠挺拔,木叶森森。

风拂过大地,仿佛有露珠从竹叶尖上滴落。

远远望去,一重一重的修竹,宛如一片淡淡的绿云,轻轻飘在山巅之上。

薛无痕的木叶山庄,就在这绿云深处。

陆惊鸿嘴里叼着一片竹叶,悠闲地走在山路上,心情却并不轻松。世间名利富贵,财宝权势,都不能令薛无痕动心,他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是他最好的朋友,陆惊鸿亲自来求他,他的眼睛只怕都不会眨一下。

但是陆惊鸿还是决定来试试运气,他的运气一向都不错,他只希望这次也不例外。

峰回路转,几排修竹掩映下,一条曲径通幽。竹涛隐隐,如一道凝碧,远隔了红尘的喧嚣与浮华。

陆惊鸿停下脚步,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几点疏篱旁,忽然闪出一个少年,白衣轻靴,左肩上蹲着一只信鸽,毛色纯黑,顾盼之间,轻盈灵动。他远远地就朝陆惊鸿拱手笑道:“原来是陆大侠。”陆惊鸿眼前一亮,认出少年正是山庄的薛丁,也笑着打了一个招呼。薛丁手一扬,肩上信鸽扑楞楞腾空飞起,直往山巅飞去,陆惊鸿望着鸽子渐渐隐没在竹林深处,叹道:“薛丁,有时候我真想知道,木叶山庄到底有多大?”

薛丁苦笑道:“除了我们的薛柯薛大管家之外,只怕谁都不知道。”

陆惊鸿笑道:“还有一个。”

薛丁奇道:“谁?”

“那只鸽子。”陆惊鸿道:“它负责从山下向山庄通传客人,也只有它的两只翅膀,才能把整个山庄飞遍。”

薛丁忍不住大笑道:“其实不止,还有两个。”

陆惊鸿问道:“是谁?”

薛丁望着那条竹林小道,低声道:“来了!”

蹄声细脆,来的不是两个人,是两匹马。一辆白马轻车缓缓停在薛丁面前,上头却没有车夫。薛丁望着陆惊鸿笑道:“陆大侠为何还不上去,难道想和两匹马交个朋友?”

陆惊鸿望着两匹马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想问问它们,用什么法子才能听懂鸽子说话?”

马,是识途老马,车子在铺满细沙的小道上跑起来平稳轻快。车厢内虽不大,却十分舒适,刚好够陆惊鸿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陆惊鸿看着车窗外的竹林一片片往后退去,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惊鸿朦朦胧胧中只觉得枕下云气氤氲,变化万千,耳中似有琴声铮铮,争气而如银浪排空,狂风呼啸,直裂天地;忽而如流水洗尘,轻涛拍岸,海波微扬……车身陡地一震,停了下来。

陆惊鸿揉了揉眼睛,钻出车厢。

只见前面几间小榭,一弯清泉流石,水声潺潺,绕榭而过。栏杆前竹帘深垂,帘中似乎有飞燕舞动,刚才的琴声已嘎然而止。

陆惊鸿一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一个人坐在琴几前,背对着陆惊鸿,道:“是你?”

陆惊鸿大笑道:“你想不到是我?”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薛无痕,他的面容依旧冰冷,眼中却升起了一股温暖之意。

陆惊鸿看了看几上的琴,道:“刚才是你在弹琴?”

薛无痕将琴拿到手中,凝视片刻,方道:“此琴名绿绮,出自西蜀峨嵋。”

陆惊鸿笑道:“我听小曲弹琴无数遍,听你弹琴倒是头一遭。不过,你们两个人好象弹的不一样?”

薛无痕放下琴,走到纱窗前,道:“曲兰衣弹琴如白云出岫,舒卷随意,自有其清音妙韵。而我弹的却是与窗外万竿修竹涛声相应,雄浑变幻,所以……”

陆惊鸿悠然接道:“所以你们两个弹琴,一个催我昏昏欲睡,一个却吵醒了我的好梦。”

风过竹林,纱窗外竹影晃动,也吹皱了薛无痕的轻衫,轻衫之上,竟隐隐透出几分绿意。

陆惊鸿笑道:“你今天没有穿白衣?我还以为你天生下来就只会穿白衣服。”

薛无痕淡淡道:“白衣适合杀人,这种颜色却适合弹琴,做什么事,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这样才会有好心情。”

陆惊鸿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么喝酒呢?”

——喝酒除了需要嘴巴,还需不需要换衣服?

饮竹亭。

酒已满上,是上好的竹叶青,酒色碧绿清澈,浮动着一阵幽香。

陆惊鸿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完,道:“酒质清冽甘醇,入口回味悠长,不在得意楼之下。”

薛无痕轻轻啜了一口,看了他一眼道:“这种酒适合慢慢品,你一口倒下去,还喝得出回味悠长?”

陆惊鸿道:“别人只知道我的‘惊鸿一瞥’厉害,却不知道我的舌头更厉害,什么酒一沾上就立刻品得出来。——”他话锋一转道:“这种好酒,只怕连主持名剑大会的嵩黄二老都没有尝过,他们……”

薛无痕道:“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说的。你若要说话,把这里所有的酒都喝完了再说不迟。”

陆惊鸿瞄了瞄地上的几只酒坛,苦笑道:“若是我把这里所有的酒都喝光,到那时纵没醉死,只怕也醉得说不出请你出席名剑大会的话来了。”

薛无痕忽然将酒杯搁下,望向亭外。

亭外几竿修竹,苍翠欲滴,水声潺潺,渐行渐远,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流向哪里去。

薛无痕道:“你明知我早已无心于世间纷纷扰扰之名利,这句话你本不该说的。”

陆惊鸿道:“我说的不是名利,而是一柄名剑,只因今年名剑大会的奖品,是一把剑,世传‘离火极阳,玄冰极阴,阴阳互幻,绝世神兵’。”

薛无痕动容道:“离火玄冰剑!”

陆惊鸿道:“你也知道这柄剑?”

薛无痕眼中忽然有了神采,道:“铁夏侯,金南宫,玉司马,银慕容。夏侯世家一向以铸造兵器闻名于世,这把离火玄冰就出自他们之手。据说几十年前,夏侯世家出现了两位不世出的铸剑大师夏侯离、夏侯玄兄弟,这两人发誓要铸造出一把能超越干将莫邪的绝世神剑,于是花费数十年心血,张于得到了火山熔岩中纯质钢母和极地万年坚冰之下的寒铁精英,又不惜舍身投适入炼剑炉中,此剑方成。剑成之日,天地变色,日月无光,阴雨连绵两个多月方止。”

陆惊鸿听得入了神,半天才吐出一口气道:“既然此剑如此难得,夏侯世家的人又怎么舍得拿出来?”

薛无痕沉吟道:“此剑吸尽了两位铸造它的大师的精血,杀气极重,似乎被天地诸神魔所同时诅咒过一般,它的历代主人都死于非命,不能善终,后来据品剑名家东方远说,此剑戾气太重,非剑术修为登峰造极者不能持之,否则必反伤其主。我看夏侯世家也是逼不得已才拿出来的。”

陆惊鸿目光闪动,试探着道:“你难道不想看看这把剑?”

薛无痕回答得很干脆:“不想!”

晨曦清寒,鸟语啁啾,又有露珠自竹叶尖上滴落。

亭外白云缭绕,山风一起,积云不散。远处竹林起伏如海波轻扬,漾起一片幽绿。

亭内人影绰绰,如在云中。

默然半晌,陆惊鸿才叹道:“江湖上都说你是绝世的剑客,我看你倒更象隐士,深山独坐,清冷孤绝。”

薛无痕淡淡道:“我不过是比较喜欢山壑之中的云海竹涛而已。”

陆惊鸿笑了一笑,忽然道:“竹涛之声没有噼啪之声好听。”

薛无痕道:“噼啪之声?”

陆惊鸿悠然道:“你若是不跟我下山,我就把你这里所有的竹子,连带你的木叶山庄,全部放一把火给烧了。”

薛无痕却好象没有听懂,忽然转移了话题道:“这座山庄,是我陆陆续续才建成的,所以布局不带合理。”陆惊鸿听得一怔,又听他接着道:“刚才你去的听竹小榭建在泉边,而洗尘轩却在竹林里,最不好的是剑气阁,居然建在……”

陆惊鸿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苦笑道:“所以我帮你全烧了,你正是求之不得?”

薛无痕点点头道:“正是。”

他看了陆惊鸿一眼,又柔声道:“其实你也不用太内疚,就算你烧了我的房子,我也不会怪你。”

陆惊鸿哭笑不得道:“我内疚?”

薛无痕悠然道:“你若觉得内疚,不妨请我喝几杯酒。”

陆惊鸿瞪了他半天,才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办法请你下山?”

薛无痕道:“没有办法。”

夜幕低垂,数点淡淡的星光,远在天边。

竹林也似乎远在天边。

原野上风吹草动,寂无人声。

脚边的草丛中,一路上虫鸣之声不绝于耳,好象一队队的小孩子,在路边欢快地唱着歌。

陆惊鸿一个人走在下山的路上,右手举着一支火把,一边走,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支儿歌,立刻忍不住大声唱了起来:“眉毛眉毛真美丽,胡子听了不服气,胡子说,要数漂亮我第一。”他又忍不住摸了摸嘴唇,暗暗想道:“这回运气如此差,下回蓄个小胡子改改运气。”

想到这里,他立刻又把这首儿歌唱得更大声。他唱得实在太得意,竟没听见身后车声辘辘,一辆马车驶了过来,车上一人笑道:“陆大侠,胡子如果听见你的歌声,只怕要被活活气死。”

陆惊鸿回头一看,正是薛丁,他眼珠子一转,故意压低声音道:“这歌声是唱给鬼听的。”

薛丁似乎怔了怔,连忙四下张望,夜风袭来,长草乱舞,仿佛真有许多鬼魅藏匿其间,正准备择人而噬。

薛丁强笑道:“我天生胆小,陆大侠莫要吓我。”

陆惊鸿还没笑出声,薛丁又道:“可是我听说女鬼都长得不错,陆大侠能不能叫一个出来,让我也瞧瞧。”

陆惊鸿立刻怔住。

车厢里突然传出一个人的声音道:“陆惊鸿,你还不上来,莫非要在这里等女鬼?”

陆惊鸿一听到这声音,马上跳了起来,一个箭步窜进车厢,大笑道:“薛无痕,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薛无痕淡淡道:“我只不过是自己想去一趟洛阳。

陆惊鸿笑道:“不管是我请你去还是你自己一定要去,只要你能够来,我就很高兴。”

薛无痕又道:“不过马车一进洛阳,我们就分手。”

陆惊鸿奇道:“为什么?”

薛无痕不语,只是双手拄剑,竟已经闭目养神起来。

车声辘辘,早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了车厢,洒在了陆惊鸿的脸上。他打了个哈欠,一骨碌爬了起来。薛无痕依旧双手拄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却已睁开,望着窗外。

陆惊鸿笑道:“你难道一晚上都这么坐着?我真是服了你了。”

薛无痕回过头来,看着他:“名剑大会早已剑拔弩张,暗流汹涌,这种情况下你还能睡得着觉,我也很佩服你。”

陆惊鸿漫不经心道:“一场比剑而已,何必说得那么可怕?”

薛无痕目中露出深思之色,道:“嵩黄二老,一向久隐深山,此次却相偕而至,落座飞花别院。剑中四少,早已名满天下,除掉已死的玉剑岳小楼和轻剑杨飘,其余两剑,齐现洛阳。薛无痕一向独来独往,却有人惊动你陆惊鸿,执意请我下山。凡此种种,你不觉得可疑吗?”

陆惊鸿沉吟道:“据说此次大会,夺得头名的会得到离火玄冰剑,难道事情真会如简单?看来酒喝得多了,人想得就少了。我虽然早就觉察出其中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薛无痕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我们一进洛阳,便要分开,虚虚实实,小心应付。”

陆惊鸿点头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的意思,我现在已完全明白。”

薛无痕道:“我的什么意思?”

陆惊鸿笑道:“你的意思,当然就是对我陆惊鸿还很不错的意思。”

他们互相凝视着,眼神中都流露出了关切、叮嘱与感激。

忽听车外健马一声惊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外面娇喝道:“陆惊鸿,你给我出来,象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车里,算什么意思?”

陆惊鸿一听到这声音,吓得立刻坐了下来。薛无痕将雪藏剑连鞘抬起,用剑尖挑开车帘一线,只见一个身着湖水蓝轻纱的少女站在车前,双手叉腰,杏眼圆睁,正恶狠狠地瞪着车厢,一条乌黑锃亮的蛇皮长鞭,从她手中拖到地上。

四周早已人头攒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这也难怪,一个如此美貌的少女,不论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上两眼,何况现在还站在长街口,硬要拦住一辆马车。

薛无痕只看了一眼,就放下车帘,双目盯着陆惊鸿:“你认识她?”

陆惊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她就是南宫世家的大小姐南宫明珠……奇怪,她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薛无痕道:“那你还不出去?”

外面南宫明珠的声音更大:“陆惊鸿,你难道怕了本姑娘,快点滚出来!”

薛无痕看着陆惊鸿,目中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神色:“你好象真的有点怕她。”

陆惊鸿连忙道:“我不是怕她,只是,这个……嗯……让着她,我们还是把马车赶开一点,绕道走吧。”

薛无痕摇摇头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大早就在这里等你,我若这么做,她岂不是会很失望?”

陆惊鸿急道:“你如果不这么做,恐怕我就会很失望了。”

薛无痕淡淡道:“宁可让朋友失望,也不能让小姑娘失望。”

说完,用剑尖将车帘一挑,冷冷地望着陆惊鸿,陆惊鸿还要再说,一看见薛无痕的眼神,马上乖乖地下了车。他的脚才一踏下,马车立刻开动,绝尘而去。

南宫明珠站在街心,一见陆惊鸿,手中长鞭一抖,喝道:“陆惊鸿,你害死了我九哥,就算彩屏表姐护着你,这笔帐我也非算不可!”

陆惊鸿连忙陪笑道:“你九哥又不是我杀的,就算你现在杀了我,到九泉底下,我也是个冤死鬼。再说,南宫九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南宫明珠俏脸变色道:“你说什么?”长鞭突然飞起,朝陆惊兜头兜脑地罩了下来。

陆惊鸿自知刚才一不小说溜了嘴,既不敢还手,只好抱头往街边一窜,窜到围观的人丛中去。长鞭紧紧跟至,只听一声惊呼,围着的人四散逃去,几个人躲避不及,被鞭桃扫中,立刻鼻青脸肿。陆惊鸿身形一晃,早已钻到了一辆运菜车后面,长鞭如灵蛇一般跟 了过去,“啪”的一声,将一车白菜萝卜连车打得稀烂。

陆惊鸿往后疾退,已经贴上了街边的墙壁,长鞭却不依不饶,鞭式一变,一个圆圈套着一个圆圈,如漩涡般急卷过来。陆惊鸿一个个的鞭圈中跳来跳去,口中高叫道:“大小姐,你再不住手,我可就要还手了。”只听南宫明珠的声音又薄又脆道:“你还手啊,你还手啊,难道我还怕你不成!”她说的又急又快,手中的鞭子却舞得更急更快,鞭圈密密麻麻,如骤雨急鼓,陆惊鸿也只有跟着跳得更快。

忽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轻轻柔柔道:“他们怎么打得这么凶啊?林大哥,你快劝他们住手。”

另一人语声优雅道:“他们本来打得正开心,我又何必去扫他们的兴?”

漫天的鞭影骤然停住,南宫明珠霍地扭过头来,一双大大的眼睛瞪着说话的两个人,冷笑道:“本姑娘高不高兴,关你们什么事?”

这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一袭长衫,红衣如火,右肩斜披一件火红的披风,面目英俊,苍白的脸上正带着几丝微笑,看着身边的女子。他身边的女子,一身青衫,样貌娇柔,正小鸟般地依偎着他,状甚亲密,两人看起来,俨然正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陆惊鸿一见,立刻象遇见了救星一样的叫了起来:“林兄、林馆主,你一向在软红赌馆忙得不可开交,怎么会在这里?”

林软红微微一笑道:“陆兄好久不到在下那里坐坐,小弟想念得紧,所以就只有同这位司马姑娘一起出来找你了。”

陆惊鸿打量了一眼他身边的青衣少女,笑道:“司马世家,四世三公,这位莫非就是司马家的三姑娘司马青珊?”

司马青珊讶然道:“你怎么会认识我?”

南宫明珠突然在后面冷冷地道:“只怕他每个女孩子都认识。”

陆惊鸿只好苦笑一声,接着道:“你大哥和我一起拼酒时,经常提起你。”下面的一句话他可不好再说出来,只因司马紫川每次一跟他在一起喝酒,就一定会提起这个最为疼爱的三妹,那样子恨不得立马就把三妹嫁给他。

司马青珊拍手笑道:“原来你就是你就是陆惊鸿,我大哥每次喝醉了回来,总是一边吐一边骂你。”

陆惊鸿奇道:“骂我什么?”

司马青珊笑道:“他说他酒量虽不如你,难道司马世家的家势也配不上你?后面的这句话,我可就不懂了。”

陆惊鸿讪讪一笑,南宫明珠在后面又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摔下鞭子,转身就走。

陆惊鸿连忙喊道:“明珠姑娘!”

南宫明珠没有回头,脚步却停了下来,道:“鬼叫什么?”

陆惊鸿口中讷讷,正不知如何开口,林软红已经在一旁笑道:“明珠姑娘和这位陆兄,真是不打不相识,也算有缘,不如就由在下作个东道,请两位去得意楼头共饮一杯,就此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南宫明珠一动不动,司马青珊跑了过去,拉着她的手笑道:“明珠妹妹,人家这样请你,你难道不给他一点面子?”

得意楼。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樽中酒不满。得意楼正是“花天酒地”之一的“绿酒”杨得意的产业。

八盏琉璃宫灯下,一条大红地毯直铺上二楼。十几名身着轻纱的少女如穿花蝴蝶般轻盈地在桌子间穿来穿去。靠窗的一张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馔佳肴。

惊鸿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

林软红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两位姑娘在场,陆兄千万要喝得文雅些,莫要醉倒了才好。”

陆惊鸿又将酒斟满,一饮而尽,道:“洛阳杜康,闻名天下,到了得意楼,若不多喝几杯杜康,岂非对不住自己。”他又悄悄望向南宫明珠和司马青珊,只见两位世家姑娘,多年未见,自是戚戚喳喳,知心话儿说个不住,显得十分亲热。他本想借此机会放下面子向南宫明珠赔个不是,与她和好,眼见自己插不下话去,只好闷不作声,拿起筷子直往嘴里塞菜。

他的筷子还未伸出,眼前却剑光一闪,一柄长剑从旁边斜刺了过来,陆惊鸿手腕一翻,已牢牢将剑夹在双筷之间。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站在陆惊鸿跟前,握剑的手,手指已因用力而发白。

林软红神色悠然,自己倒了一杯酒,送至唇边慢慢喝了一口。南宫明珠和司马青珊却是吓了一跳,两个人停止了说话,一起吃惊地看着那个少年。

少年剑虽被人夹住,气派倒也不小,向着陆惊鸿厉声喝道:“我认得你,你就是狼山磨崖剑派的快剑陆小鸟。”

陆惊鸿夹住长剑的筷子纹丝不动,笑道:“你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你。”

少年道:“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今天会死在我的剑下。”

陆惊鸿将筷子往下压了压,道:“我若不想死呢?”

少年奋力向上抬剑尖,却仍是眼睁睁地看着陆惊鸿将长剑几乎压到桌面上,口气不由得软了软道:“那就马上滚出洛阳。”

陆惊鸿又笑了一笑道:“我若不想滚呢?”

长剑已被压到桌面,少年脸上涨得通红,拼命要将剑尖抬起,却一动也不能动。

林软红淡淡一笑道:“阁下莫非是昆仑门下?这一抬‘千山渡雪’,剑式虽在,剑意全无,比之贵派的大弟子雷震霆差了不知多少倍。”

少年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忽然道:“放手,我认输就是。”

陆惊鸿手中筷子刚一松,少年忽的又是一招“千山渡雪”,剑光点点,刺了过来,比之方才那一剑,更快、更狠。林软红还在笑,南宫明珠已忍不住惊呼出声,她实在也想不到这浓眉大眼看似心实的少年,也会来这一手。

剑光一闪,又在陆惊鸿面前凝住,还是刚才的一双筷子,夹住了长剑。

陆惊鸿悠然道:“快剑快剑,筷子作剑,我筷子上的功夫,自然是不差的。”

少年瞪眼道:“筷子如何作剑?”

陆惊鸿笑道:“这你可就不懂了。筷子剑是我们狼山磨崖剑派的绝学,专门用来‘饿狼下山、磨牙吃饭’的。”

少年紧跟着道:“除了吃饭,有没有别的用?”

陆惊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没有了。”

少年又瞪了他两眼,缓缓道:“好,我信你这句话。”他忽然手一松,连剑也不要,扭头大步走下楼去。

陆惊鸿看着筷子上夹的剑,叹道:“这双筷子虽然是用来吃饭的,但我现在,却已没有吃饭的兴致了。”

司马青珊忽然轻笑道:“陆公子快把剑放下来吧,方才那一剑刺来,虽没伤着你,却把我的手弄得痛死了。”

陆惊鸿奇怪道:“什么?”

司马青珊笑道:“刚才剑刺你的时候,有人坐在我的身边,紧张得要死,紧紧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都快捏碎了。”

南宫明珠红了脸道:“司马姊姊,人家又不是担心他,是担心你嘛!你就坐在他旁边,万一那剑刺偏了……”

司马青珊抢着道:“谁说你担心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南宫明珠脸更红,啐道:“司马姊姊再胡说,我就,我就……”

她作势欲打,司马青珊却人影一晃,远远地逃了开去,一边笑道:“我替你说出了心事,你不感谢我,还要打我?”

南宫明珠跺跺脚,立刻追了过去。

司马青珊早已乳燕般从楼上掠下,两个女孩子一前一后,瞬间跑得远了。

酒又满上,清香扑鼻,陆惊鸿却没有喝,他的眼睛在看着桌上的剑。剑锋犀利,剑身狭长,正是昆仑弟子所用的佩剑。陆惊鸿的眼神有点奇怪,道:“我实在不明白,我和昆仑派无怨无仇,它的弟子为什么忽然要杀我?”

林软红道:“那少年并不是来杀你,而是来试探你。”

陆惊鸿道:“哦?”

林软红望了望窗外,窗外风和日丽,春光明媚,道:“今天是三月初三。”

陆惊鸿点点头道:“今天天气不错。”

林软红又道:“再过一刻,天下各大剑派瞩目的‘名剑大会’就要开始了。”

陆惊鸿道:“我既然无意参加,这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林软红道:“你虽无意,但昨天你不在洛阳,按嵩黄二老抽签的顺序,狼山磨崖剑派快剑陆小鸟的第一个对手,就是昆仑派的雷震霆。”

陆惊鸿笑道:“所以昆仑派派出一名弟子,在比剑前来看一看狼山磨崖派这么个奇怪的剑法,究竟有什么奇怪的剑法。”

林软红道:“所以刚才那名昆仑弟子,一听见你的筷子剑只用来吃饭,就立刻走了。”

陆惊鸿不禁笑道:“我既然不去,那雷震霆这一局,赢得倒是轻松。”

林软红道:“也未必。”

陆惊鸿道:“为什么?”

林软红道:“他虽然少了这一局,但是越往后,对手越强,从现在一直到日落,连场剧斗下来,谁都不会轻松。”

陆惊鸿道:“各人内力不同,越到后面,内力耗损越多,这样岂非太不公平?”

林软红笑道:“公平。”

陆惊鸿道:“又为什么?”

林软红道:“名剑大会虽为比剑,但剑术、轻功、内力一向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临阵对敌,难道只看谁的剑招精妙就算赢么?”

陆惊鸿道:“看来你对名剑大会,倒是非常的了解。”

林软红笑道:“这次的名剑大会,关乎小弟的赌局,当然是要知道一点的。”

陆惊鸿奇道:“软红赌馆之中,也开了名剑大会赌局?”

林软红道:“上次陆兄在在下的牡丹厅中的一场赌中赌,鹿公和欧阳园主都是赏识得很,现下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位贵客,都在牡丹厅中,想要结识一下陆兄。”

陆惊鸿面上一红,道:“上次在下信口胡诌,而且又输了,不知他两位如何赏识得起?”

林软红微微一笑道:“鹿公和欧阳园主都说,赌有输赢,但象陆兄这样明知十赌九输却偏偏还要赌的脾气和胆魄,正是真正的赌徒品质。所以待地另邀了两位朋友,想要见陆兄一见,陆兄又是侠踪偶现,所以小弟只好亲自出来,好在找到了陆兄。”

陆惊鸿脸上红得更是厉害,道:“却不知还有哪两位?”

林软红神秘一笑道:“他们此刻都在敝馆牡丹厅中,陆兄何须再问,一去便知。”

牡丹厅内,牡丹已将开未开,花蕊半吐,娇羞含情。

四个人正坐在那张檀木桌旁,慢条斯理地推着骨牌。林软红和陆惊鸿走进来的时候,四个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陆惊鸿却看了那四个人好几眼,除了鹿大老板和欧阳欢之外,徐明轩也来了,另一人红光满面、身着紫绸,却不认得。林软红低声笑道:“难道你猜不出来?你刚才还喝过他的酒。”

陆惊鸿恍然大悟道:“杨得意?”

一个人若不得意,脸上又怎么会那么红光满面、紫气东升?

林软红点了点头,陆惊鸿又道:“红花绿酒、青天黄地,这四个人聚在一起,却又不知又在拿什么新鲜玩意作赌注?”

林软红莫测高深一笑道:“你绝对猜不出。”

陆惊鸿眨了眨眼,笑道:“莫非是奇珍异宝、珍奇古玩?”

林软红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东西虽然难得,但是只要有钱,一样可以买到,算不得什么。”

陆惊鸿不禁叹道:“这世上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只怕已经不多了。”

桌子那边忽有一人笑道:“陆公子此言,此获我心。”正是“陆海龙王”欧阳欢。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抽出牌来,打出一张,道:“我们赌的,也只不过是……”

突然一个仆从模样的人匆匆走了进来,在林软红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待到林软红点了点头,立刻又悄悄退了下去。桌旁的四个人一起抬起头,四双眼睛齐齐盯着林软红,似乎他们对方才那几句话的关心,远远超过了桌上的牌局。林软红咳嗽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徐明轩一眼,才叹了一口气,道:“不想峨嵋派的韩灵合如此不济,第四轮就败了。”徐明轩脸色立刻变了变,冷汗从额上涔涔而下。其他三人却还是面无表情,神色自若。

陆惊鸿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脱口问道:“你说的是不是名剑大会的比剑结果?这跟牌局又有什么关系?”

林软红道:“没有关系。”

陆惊鸿更是奇怪,又要开口,林软红却朝他招了招手,两个人一起走了出来,厅内,四个人又开始打牌摸牌。

陆惊鸿一出门就忍不住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软红道:“你知不知道中原大赌坊里,流行一种只有家资百万的巨富才玩得起的豪赌?”

陆惊鸿道:“难道除了推牌掷骰子外,还有什么其它的赌法?”

林软红道:“这种赌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拿一场胜负,比如这次的名剑大会的比赛结果作赌,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下注必须是四个人,同时聚在一间密室内,以防有人作弊。这四个人就可以一边抹牌,一边静待比赛结果。”

陆惊鸿明白过来道:“其实真正重要的,不是桌上牌局的胜负,而是那场比赛的结果。”

林软红笑道:“正是。花天酒地四位赌的,就是这次名剑大会的结果。”

陆惊鸿目光闪动,道:“莫非徐明轩押的,就是峨嵋派的韩灵合?”

林软红冷笑道:“只可惜他的那座绝品牡丹园,转眼就要拱手送人了。”

陆惊鸿怔了怔,道:“这位徐大老板好大的气魄,那园子里的牡丹乃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珍品,他也舍得拿出来下注?”

林软红笑道:“何止是他,杨得意酒楼里洛阳杜康的酿造密方,鹿大老板掷金山庄的缀玉联珠阁,和晚华承露园中的运河控制权,又有哪样是用钱便能买得到的?”

陆惊鸿叹道:“果然不愧是大手笔,别人赌钱和他们一比,简直就象是小孩子玩过家家。”

这时那个仆从又从外间走了进来,低声耳语了几句,林软红皱眉道:“这倒是出奇了。”匆匆转身走进了牡丹厅,陆惊鸿也连忙跟了进去,只听林软红正在跟花天酒地四人道:“最终的比赛结果,是昆仑派的雷震霆夺冠。”他这句话一出,厅中四人,人人面上神情各不相同。林软红却不顾他四人的神色,又接着道:“但是意想不到的是,雷震霆刚刚夺了冠,正准备接过嵩黄二老颁给他的离火玄冰剑,突然一下子倒在台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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