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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息银沙都天策府内。

“云上将, 依属下之见,下商乃天龙南边的重要关口,地势险要, 易守难攻, 一旦夺下, 便可麾军北上, 直捣天龙皇城。”孟荆路点着桌上的羊皮地图对凌云道。孟荆路是商息的怀化大将军, 位列正三品大员,亦是孟练腾和孟耀的大哥。

凌云并不赞同,“下商于天龙意义非比一般, 必定派重兵驻扎,硬攻对我军并无益处。”凌云手指斜向上划过羊皮地图, 指着琼跃道:“若是绕道西北, 从琼跃开始进攻, 定会轻易许多。”

一旁的孟耀不服气,这个新封的天策上将, 分明就是上次他在酒肆中与大哥谈起的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皇上的救命恩人云素,凭什么一来就压在大哥之上,既无军功,亦无政绩。他反驳道:“绕道西北, 那边气候恶劣, 山路沼泽, 得耗费多少兵力和军粮?”

孟荆路对孟耀教训道:“不得无礼!还不快快给上将赔不是?不要在云上将前闹笑话!”

孟耀虽是心有不服, 但摄于大哥威严, 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道了歉:“孟耀年纪尚小,若是说错了还需云上将指点。”

凌云淡笑, “小小年纪便能看出如此问题,亦算不错了。”

孟荆路道:“云上将过奖了,孟耀年纪尚轻,历练不多,还得再好好磨磨。”

凌云点了点头,言归正传,“行军西北一带,有利必也有弊:其利在于,天龙驻兵不多,容易避其耳目;其弊在于,环境恶劣,耗费军饷,拖延时日。”凌云看了下孟荆路,又道:“至于从下商发兵,其利当然是极容易见得,但其弊,便是要倾力苦攻且胜算不大。”

孟荆路蹙眉深思。孟耀站在一旁,双手环抱胸前,一脸的不屑。

凌云坐到太师椅上,举起装着白毫银针的青瓷杯,对孟荆路和孟耀道:“此茶不错,香气清鲜,滋味醇和,是闽南部落进贡的好茶,皇上抬爱,赏之云某。孟将军与孟公子也尝尝。”凌云喝过,放下杯子再道:“云某今夜会将从两处出兵的比较奏呈皇上,待皇上圣决。”

洌非洱对凌云问道:“云卿家,可有研究出良策?”洌非洱自那趟拆穿云素即是郑凌云后,便像不再记得此事一般,往后也是如从前那样,称呼他为云卿家。

“禀皇上,云某与孟将军商策过,已把直接攻打下商,和绕道西北再攻琼跃的利弊分析写好。”凌云单膝跪下,把宣纸高举过头,“请皇上过目。”

洌非洱接过,“云卿家何需多礼。”洌王接过,细细看过每张宣纸所书,良久才道:“孤果然是没看错人。云卿家,孤便准你所奏,出兵十万,划拨军饷两万两,取道西北,经哇新泽地到西山,再攻打琼跃,三日后出兵。”

凌云与离愁之间终是有芥蒂的,凌云更多的觉得是愧疚。离愁是公主,虽说现在是侧室,但也是每日两人同房共眠。

出兵前一晚上,凌云薄醉归来。他坐在床上,对正在案前梳发的离愁道:“按皇上意旨,明日我便出兵了。”

离愁手下一顿,没有转身,只轻轻道:“你自己要小心。”说罢又继续往下梳发。

凌云心底一暖,即便当日自己是以那么不堪的方式强要了她,即便那个时候对她喊着素素的名字,她还是一直温柔如初。凌云走上前去抱着离愁的双肩,温柔道:“我知道一直都委屈你了,我对不起你。”空气里荡着柔软却又刺人心酸的气息,“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暖暖的气息围在离愁的四周,他的话卷着酒香钻进她的五脏六腑,把她的心浸得柔软。什么时候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了,什么时候有人对她说委屈你了。热泪蔓上来,所有的东西都浮上一层水影,离愁稍稍仰头,眨眼,把晶莹抑制下去。虽然他不爱她,但他关心她,这便足够了。离愁坐在椅上转身,双手扶握上凌云的手臂,抬眼看他。离愁的眼珠让泪洗得微润清亮,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凌云,像是要把他此刻所有的温情都刻到心里去。

凌云看她眸光熠熠,期盼着却又压抑着,星星点点地撒浮在眸心上,不忍见其这样子,便拂过她柔顺的长发道:“想说什么,想要什么,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离愁看着近在眼前的温润容颜,很想冲口问道:你的心能给我么?

凌云亦看着她的双眼,静静地等着她回答。

离愁终是克制住那一瞬的冲动。她扶在凌云手上站起来,轻轻道:“我只求你平安回来。”

凌云只觉得胸中一窒,为何她不是素素,为何天意弄人,为何如此美好的女子,会毁在自己的手中。

离愁见他不语,便已先走到床边,掀被上床,坐着等他,“夫君还是早些歇息吧。”

凌云回神,上床坐到离愁身旁,“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

翌日。城门前。

天色灰暗,大风刮得赤旗霍霍作响,十万大军列队城下,只有近处几排还能看清相貌,远的只见密密麻麻如黑点,连天灰黑一片。

凌云对一旁的孟荆路吩咐:“传令下去,以师为单位,由师帅指挥,所有人齐声诵背军纪一遍。”

孟荆路略有不解,“主帅,军纪众人皆熟背于心。”

“我知道。”

“属下愚顿,以师为单位,十万大军,依次诵背,可是要四十遍,不知主帅此举何意?”

凌云看着城下黑压压的一片,只能从铁甲马铠反着的暗暗金属亮光中看出些许分隔,“战求军心,律于军纪。军心散,战必败。明军纪,约其行。就照我刚才的话传令下去吧。”

孟荆路明白过来,急急下去,唤了人过来传令。

城下将领士兵齐声诵背军纪,声潮如洪,一师比一师激昂。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其三: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声落。击鼓。

“出征!”

不觉已是四月天,阳光撒在青草上,青青绿绿的带着微微闪亮,连心情也连带的活跃起来,就如那草尖上的流光。

素素独自一人向忘忧湖走去,还没走近,便听到婉婉琴声流泻而出,如蝶恋花间,走近几步,琴音稍稍一转,清新的感觉,如薄雾扑面。素素哀叹,什么时候自己的琴技也有这样的水准。素素到近湖旁的小亭,原来唐媛、俞岚,还有颜衢、颜斐都在,刚才那琴音正是俞岚所奏。

唐媛一见素素,立刻步下亭去,拉着素素的手道:“姐姐你也来了。”

“素素见过三哥、六哥。”素素对唐媛、俞岚浅浅一笑,又对颜衢和颜斐屈膝福礼。

颜衢虽不似以往那般脸又泛红,但还是不正眼看素素,只望向亭外道:“弟妹多礼了,也就咱们几个,没有外人。”

颜斐唇角稍扬,淡笑道:“弟妹也来,我们正为三哥饯行。”素素只看着颜斐,如临大敌,半步不挪。颜斐又对素素一笑,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此刻不见凌厉与阴狠,如煦风拂过金色的麦浪,全是一片暖暖的温情,“三哥明日便起程赶赴下商驻守了,弟妹不过来与三哥喝一杯吗?”

素素疑惑,转头看向颜衢,“三哥要到下商?驻兵?”

唐媛把素素拉进亭里坐下,双手托着下巴道:“下商那地方,深山万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苦死了,真不懂三哥怎么还主动请旨过去。”

颜斐道:“行军打仗本就不是游山玩水,现国情军机有异,三哥是为天龙效力。不像你,就知道享乐。”

在素素眼里,颜斐从来没有过半分兄长的感觉,今日听他对唐媛这短短的几句话,却是特别的温馨。她心神稍稍放松,扭头看向颜衢,“三哥乃是王爷之尊,何必请旨亲自过去,泱泱天龙,难道还寻不出善领兵打仗之人?”

俞岚转动手腕,琴音袅袅,低低浅回,如山风缱绻谷中兰芷,细诉相思,正是颜衢此刻心情。他举杯凝神,阳光穿过通透白玉,揉在碧绿里,散开脉脉的柔情,“董芮家在那,或许我能离她近点。”

素素看向颜衢手执的那杯青茶,心里渐渐静谧下来。

唐媛道:“董芮姐姐都走了那么久了,也没寻得半分消息,三哥还是这么痴情。”

颜衢没有回话,却听一旁的颜斐道:“有希望的总比没有希望的好,或许三哥这趟就真能碰上了。”

素素转眼看着颜斐,明明那时候他对她说,三哥是痴心空守无望的爱情,怎么还会碰到董芮呢。颜斐对素素明媚展笑,竟让素素一时惑了心神。她心里暗恼,为何颜斐偏偏那般对她!

颜衢幽幽道:“我定能寻着她的,一定能!”

众人品茗,一时没有说话。亭外是热烈而明亮的阳光,亭内薄影斜照,茶香飘飘,琴音缭绕,颜衢眼神执着而激狂,素素慢慢明白了颜斐的话,善意的谎言也是必须的。

素素强记着俞岚的指法,回到宫里便快快找出那七弦琴练了起来,在外人听来或许不堪入耳,素素却是自感大有所获,直到指尖酸疼才肯歇下来,等颜甄回来一道用晚膳。

今日颜斐并未对她如何,极有兄长风范,再者琴技小有进步,亦可每日到俞岚处听其琴曲,素素心情大好。颜甄一进殿,素素便快快走过去,福身行礼:“皇上。”

颜甄把素素扶起来,然后把宫女太监一并挥退,“今日遇上了什么事,让你这般欣喜?”

素素牵着颜甄走至桌旁,帮他脱去外衣,笑着去揉他眉心,“皇上又是遇到了什么事,一直蹙着眉?”

颜甄只浅浅一笑,“先用膳。”

素素知其有心事,便窝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道:“有什么烦心事,素素能分忧不?”

颜甄也抱着她,抚着她的发丝,轻叹一声道:“商息尚未起兵,一切的平静都是黎明前的黑暗,现在最好便是以静制动。”素素又粘进几分,轻嗯了一声。颜甄继续道:“今日早朝,六哥上奏要求在下商加驻兵力,严防商息进攻,三哥第一个就出列请旨驻兵下商。”颜甄把素素揽紧了几分,下颚蹭着她的鬓角,“三哥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哎,我不忍拂其心愿,便允了。”

素素不懂朝局政事,问道:“下商毕竟是要道关口,多驻兵亦无害处,皇上烦扰何事?”

颜甄道:“三哥明日带兵五万,驻扎下商,加上下商原来兵力,便有十三万,自是不惧商息从此道进攻。但若是商息不从下商进攻,其他关口的兵力都不足五万,琼跃兵力最盛,也不过四万八千,如何抵挡?”这种用兵布局,素素更是一窍不通,正烦要如何答话,又听颜甄道:“但若是不驻兵下商,商息一攻,便可直捣广泽皇城了。这只是赌,压对了便赢了,压错了……”

“菩萨会保佑天龙的,皇上莫要自扰心神。”素素离开颜甄的怀抱,想伺候他喝汤,却让颜甄重新抱在怀里,紧紧地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