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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广泽皇城。

“报——皇上, 琼跃加急军情,商息十万大军压抵城外,扬言明日攻城。”

颜甄坐于龙椅上, 紧紧揣着龙头扶手, 真的是压错了。

阶下群臣议论纷纷, 孟练腾站出一步, “臣愿领兵迎战, 望皇上恩准。”孟练腾与孟荆路和孟耀为三兄弟,排行第二,因靠着为骠骑大将军段麾征倒插门长女婿的关系, 而谋得天龙宣威将军一职。

颜斐也站出来道:“孟将军忠心向国,乃我天龙表率。时日紧迫, 调遣三哥赶回已是不及, 现下惟有抽调各处兵力, 集中一战。”

颜甄闭目思索,一会才道:“准奏!孟练腾听封!”

“臣在!”

“朕封你为此次护守之战主帅, 从西旗与爪谷各调一万兵力至琼跃迎战!”

“臣领旨!”

五月初六。琼跃。

粮仓起火,军粮尽毁。

五月初七。琼跃。

孟练腾领兵三万,于琼跃百里外的西山伏击商息先锋,反被围剿,主帅被擒, 三万之众全军覆灭。

五月初八。广泽皇城。

乾坤殿内, 气氛压抑。霍丞相看了眼颜斐, 出列奏道:“皇上, 琼跃失守, 军心大挫,恐难再战。”

“报——皇上, 商息大军已压城下,西旗请求援军。”

颜甄深深蹙眉,往后靠在龙椅上,“众卿家可有良策?”

霍丞相再次出列,“皇上,西旗现有兵力加上琼跃突围成功的八千兵马,不足三万,苦守城池,也只可坚持三日,然军心大挫,只怕……”西旗离广泽极近,缺口一旦打开,攻入皇城便是不日之举了。

颜甄深知西旗不可再失,“现国难危机,丞相若有良策,不妨直言。”

霍丞相扑通跪到地上,重重一磕头,额头贴着青砖石板,缓声道:“臣斗胆,恳请皇上全数调拨左右羽林军,御驾亲征!”

霍丞相此话一出,朝堂一片哗然。骠骑大将军段麾征立刻出列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岂可冒此等危险。”他也跪到青砖地上,“老臣小婿已落敌手,生死未卜,老臣愿领兵出战,击退敌军,请皇上准允。”

“皇上!”霍丞相磕了三个响头,再道:“现军心已大乱,惟皇上御驾亲征方可挽回颓势。”霍丞相身后,竟也跟着跪了一片,全是霍氏外戚一派,皆同声道:“请皇上思虑。”

段麾征身后只有零散几位老臣要求皇上以龙体安危为重。局势已是明朗清晰。颜斐见颜甄还是沉默,走出一步,道:“皇上,惟今之计,只有稳住军心,速调回三哥兵力,方有机会。”

颜甄深吸了口气,从龙椅上坐直,“八百里加急传令颜衢,命其领兵八万支援西旗。朕明日领左右羽林军出兵西旗,痛击敌军!”

颜斐嘴角微勾,露出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淡笑。

“素素,我送你件礼物。”颜甄步入殿内,再烦再累也对素素展颜相笑。

素素奔过去接过,竟是一把古琴,琴内刻有铭文曰:“桐梓合精”。素素猜颜甄定是知道自己偷偷练琴,虽说大有进步,但所操琴曲还是粗陋不入耳啊。她低头悄声道:“皇上,臣妾琴技尚待提高。”

颜甄把琴放置桌上,中指滑过琴弦,“此乃四大古琴之一的绿绮,相传当年司马相如用此琴给卓文君弹奏《凤求凰》向她求爱,文君倾心相如的文才,为酬知音之遇,便夜奔相如住所,缔结良缘。从此绿绮成就相如和文君的爱情,被传为了千古佳话。”颜甄撩袍坐下,双手搭于琴上,温柔地望着她,说道:“当日我娶你,不曾问过你愿意与否,今日我便以此琴补一曲《凤求凰》,以明我心迹。素素,你可愿意?”

素素不知颜甄竟有如此高的琴技,坐到他身边,轻靠,“皇上待素素如此,素素此生已无他求,岂会不愿?”

一曲终了,颜甄突然转身抱着素素,激切而狂烈的吻上她的唇,边吻边哑声含糊道:“素素,你是我的,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素素不明其意,只是抱着他回应,那么久以来,似是第一次看见颜甄的狂野。

她星眸半瞌,嫣红双唇微开,宫灯下,朦胧而冶艳的美,如妖似魅,引诱着他狂热难遏,牵引出所有的爱欲痴恋,化作此刻他对她的渴求。

“素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素素瘫软在颜甄怀里沉沉睡去。素素不知道半夜里颜甄又要了几回,只记得他激狂时一直重复的话:“素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素素醒来已过午时,让碧音扶去温池,暖暖的池水驱走一身的酸疼。素素靠在宽石上问道:“皇上有过来用午膳吗?”

碧音垂首站在一旁,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皇上,皇上……”

素素掬起一捧温水往肩上浇,“皇上怎么了,有话便直接说。”

碧音立刻跪到地上,小声回道:“奴婢听刘大人说,皇上今早带左右羽林军赴西旗御驾亲征,卯时已出发了。”

御、驾、亲、征!素素身子一下滑了下去,却没有人把她托起来了,想抓住壁石,却使不上力,只任它往下沉去。池水蔓过眼睛,压着胸口闷闷的慌痛,素素看见颜甄隔水淡笑,是对她温柔而宠溺的笑。素素伸手,却够不着颜甄的嘴角,手臂无力地垂下来,搅散了颜甄的水影。越扩越开的涟漪,如她心中的恐惧,素素紧紧压着胸口,闭上眼睛,微微颤栗道:“素素等你,一直……等着你……”

始出广泽皇城不过一百余里,到西旗必经之路的山林内,山风呼啸,隐隐嗅到不寻常的气息,颜甄还没来得及传令待兵,便看见前方尘土飞扬。离忧心下一惊,竟在此遇伏击,绝不可能是商息军所为,何人如此大胆行刺,他大喊道:“护驾!”左右羽林军本来就是皇家卫队,训练有数,立刻便是骑兵一重,步兵一重,以颜甄为中心围了好几圈。

铁踏声越来越近,前后均是漫天黄沙一片,来人竟也有几千之众,全身黑衣,且均是抱着必死之心,只管往前冲,到了近处便对颜甄方向放箭。

离忧站在颜甄身前挥剑击退羽箭,“皇上,这些人虽是江湖人士,却都是有统一组织的,全是死士,要活捉怕是不易。请皇上允许属下传令进攻!”颜甄蹙眉点头。离忧跳下马车,“传令下去,不留活口,全面进攻!”

离忧刚一跳下马车,“咻”的便有一箭破空而来,直刺颜甄。

“皇上!”

颜甄侧身躲避不及,精铁箭穿透护甲,直插左胸。

素素静立在院中,呆呆地望着满树繁花。右眼眼皮一直在跳,突然左胸一阵无由的神经抽痛,她捂上心口,慢慢蹲到地上,“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呸呸呸,都是迷信的说法,没事的,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素素茫然地蹲在树下不知过了多久,碧音不得不上前,“素妃,身子要紧,夜露寒重,亥时将过了。”

素素扭头看碧音,幽幽道:“你说,皇上不会有事的……”

“皇上有上天保佑,定然不会有事。菩萨会把素妃挂念皇上的心带到给皇上的。”

“嗯,你先扶我回寝宫就寝吧。”

碧音扶素素进寝宫,“素妃还要为皇上诞下子嗣,莫要坏了身体。”

素素绽出一丝笑意,缓缓驱散不安,“嗯,他让我等他,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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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音,去唤刘大人过来,我问问看前线有没什么消息传回来。”素素望着院中对碧音吩咐道。

片刻,刘克坤请安入殿,“下官见过素妃。”刘克坤本是太子詹事,现颜甄已经继位,便掉任上都护,掌统诸蕃,抚慰、征讨、叙功、罚过,总判府事,权利颇大。

“刘大人请起,现在在上都护府可习惯?”

“谢素妃挂心,下官尚能应对。”

“刘大人,”素素磕着茶盖的手顿了顿,“前线可有传回皇上的消息?”

刘克坤毕竟已在颜甄身边呆了八年,平声不惊道:“下官不知。”

素素把茶放下,没喝一口却已经凉透了,她又转眼望向院中,“哦,你先退下吧。”

脚步声渐远渐小,才一会却又渐近渐大而来,素素也没回头,淡淡道:“碧音,我有点累,都退下吧,我一个人呆会。”

“弟妹难道不想知道十二弟现在的情况吗?”

素素霍然转身,只见颜斐负手立于门前,一身紫色绫罗蟒袍,袍摆随风翻飞。晨光里,他的肌肤仿佛透明一般,纤长的羽睫在眼睑上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艳红的薄唇轻启,“刚收到前方战报。”

素素心慌着急,落地不稳,蹭着椅角坐到了地上,霎时疼得连眼泪也涌了上来,她忍着痛追问道:“有什么消息,可是捷报?”

颜斐略折眉心,步入殿内,在素素面前蹲下,“十二弟在距皇城外一百余里,到西旗必经之路的山林内,遇袭。”

素素似乎预感到什么,心脏突然一下紧紧的收缩,连着胸腔一大片也跟着疼,她抓着襟口,抬头看向颜斐的眼睛,斜翘的丹凤眼里全是星雾亮光,让她寒心,“皇上可有受伤?”

颜斐装作轻叹一声说道:“袭击的三千之众全为死士。”

素素抢白道:“左右羽林军有三万之众,以三千对三万,分明就是以卵击石!”

“但今早传来加急战报,十二弟左胸中箭,箭上喂毒,毒性剧烈,克制不及,游走全身。”颜斐看了眼素素神色,心里微叹,这种惶恐惊慌,极怕失去的表情,他是想要在颜甄身上看到的,要他看着自己失去皇位,失去所爱之人,一无所有,现在却现在了她的脸上,不过时日紧迫,也不能作太高要求。颜斐嫣红的薄唇在雪色肌肤上略略勾起,隐约的妖冶的弧度,“十二弟现已昏迷不醒,左右羽林军停兵林内。”

素素指尖的温度一点点褪去,手虚软得连襟口也抓不住,微抖着往下滑,却仍然坚信那渺茫的一点希望,他要她等他回来的,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你骗人,你骗人,皇上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颜斐靠前把素素抱了起来,往寝宫内走去,“弟妹身子虚弱,还是先好好休息。战事朝政,六哥自会处理。”颜斐对素素扬笑,如妖如魔,让人楞楞失神,“六哥也不想看见十二弟英年早逝,弟妹相信六哥就好。”

素素既惊且惧,连到手肘处都没有一丝温度,血液像是禁锢不流地堵在心间。颜斐却是如此肆无忌惮地抱着她往寝宫方向走,素素气极攻心,拼力怒道:“你放我下来!”

颜斐略略蹙眉,但眼里却全是笑意,“六哥也是为你着想,弟妹怎这般不领情?”颜斐把素素放在床上,动作轻柔,“睡一觉,醒来后,六哥也就把事情处理好了。”

素素看颜斐张狂地离开,她虚恍着扶在床框上站起来,出了寝宫,见碧音晕倒在正厅的桌旁,便张嘴喊人过来,却发现惊吓过度后,发不出一丝声音。

素素拉起裙摆飞奔至马厩,偌大的宫里,所经之路竟是静悄悄没有一人。素素心急,也没多想,便翻身上马出了宫门,往西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