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天半个月,这期间息衎上了几次朝,或许是因为巧合也碰见了几次柳凝霜,但他只当做没看到。曦和留意到他最近几日心神不宁,但他不想说,她也不会逼他。
深秋渐至,天色暗得早了。这一晚二人用过晚膳,天色便已半黑,院子里点起了灯,曦和就着木盆洗碗,站起来的时候腿麻了,脚一崴,手中一只碗掉下去摔碎,她蹲下身去捡,没留神割破了手。
息衎皱眉走过来:“怎的这般不小心。”
“这不是有点困了么。”曦和将伤口挤了挤,一点点血从伤口里流出来,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将流血的手指头竖起来送到息衎嘴边,“哎,别浪费。”
息衎脑门上青筋跳了两下,随手抹去她指上的血,把她往旁边推:“去去去,别闹。”然后自己去拿笤帚将碎瓷片扫了,然后把洗好的碗筷拿进厨房里去。
曦和跟着他进了厨房,手指头上又挤出一丁点儿血来:“哎,干了多可惜,你真不要啊?”
此时息衎已经忍了很久没发作,见她这么一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好笑之下又甚是无奈,将碗筷收拾好,洗了手擦干,便将她的手拉下来:“你身子可好了没呢,就在这里煽风点火。”
曦和笑得眼睛弯弯:“你不是正忍着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不过我也确实在忍着。”息衎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前两日夫人走路都还跛脚,看来现在是好的差不多了。”
曦和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说什么,瞧见他嘴角玩味的笑意,狠狠地掐了他一下:“流氓。”
“我也就对你流氓。”息衎疼的龇牙咧嘴却笑得更开心,抓住她掐人的手,转了个位置,将她抵在灶台上,低头吻下去。
随着吻的逐渐深入,盘踞在元神中对血液的渴望又翻腾起来,息衎停顿了一下,想起柳凝霜的那些话,胸中莫名地滋长出一股怒气,唇齿间下意识地加重力道,曦和靠在灶台上,腰肢几乎以一种快要被他折断的姿态握在他的掌中,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刚想要推他,息衎却蓦地撇开头,喘息重重地落在外面。
而他揽着她的手臂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曦和见势有些不妙,连忙试图将他推开往旁边躲。但息衎将她搂得更紧,下颌低靠在她的颈窝,平复了一会儿。
“没事了。”他轻轻放开她。
曦和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忍一会儿是一会儿,你如今已经进步很大了。等你实在忍不住了我再给你。”
“嗯。”
息衎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师尊,你是不是认识那个人?”
“谁?”
“那个元神的主人。”
曦和一滞:“为何这么问?”
息衎再次沉默了一会儿。他很小的时候便从江疑与白鹤仙人的言语中发觉,自己的师尊似乎是纵横六界的大神仙,何况他们素来称她为“尊神”,那等恭敬并非平日里几个调笑打趣便能抹去的。且他曾有幸去过一趟洛檀洲,那凌驾于东海之上的仙乡,即便他不曾见过其他的仙地,却也知其不凡。像她这样厉害的神仙,能令她畏惧的存在必然少之又少。但他并没有说这么多,只思量了片刻,道:“有时师尊在看我的时候,似乎在看另外一个人。”顿了一顿,“他是不是与我样貌相似?”
曦和把玩着手中的干柴,“嗯”了一声。
“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曦和将干柴上凸出的枝桠掰下来,垂着眼帘似是心不在焉:“很强大的一个人。但他已经死了。”
息衎不理解:“死了?”
“强大的神仙,像他和我这样的,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即便肉身与魂魄皆灰飞烟灭,元神也能够久存于世。”曦和扔掉手中的干柴,站直了身子直视息衎,“他当年杀了很多人,六界中有无数人恨他入骨,却无人能将他彻底斩杀。所以你不必自责,他强到那种地步,现在的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出色了。”
“那,他如今是在借我的身体复活?”
“是。”曦和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微笑道,“可是你不必担心,当初他死时确实比我强许多,但如今却不一定。他之所以会吸取我的元神,是因为我与他之间存在某种联结,他能够借助我的元神养活自己。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在六界之中消失。”
原来她知道……
息衎眸光动了动。若是放在从前,他一定会问为何她明明知道拿东西是在掠夺她的生命以补己需,却仍旧允许他吸她的血,但其实这种问题,问与不问没有半点区别。现在他想知道,既然六界中至今无人能将此人彻底斩杀,为何她能做到,可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
他最终换了个问题:“倘若在你抹杀他之前,我先死了呢?”
“我不会让你先死的。”
“那我有可能先吸干你的元神。”
“这样的话,结果没有任何分别。”曦和微微笑着,“他先死还是我先死,没有分别。”
这个时候的息衎,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曦和没有让他再问,打发他去山下买碗了。
当晚,息衎再问了她一个问题——
“师尊,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会怎么样?”
“你是说你死了?”
“不是……就是,我们不再相爱……或许是我背叛了你。”
曦和思考了片刻,道:“我会放手。”见息衎的目光陡然望过来,她回答得意外的认真,声音比之平常略显低沉,“是你先动心的,你也有先放弃的权利。而我……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强求,况且毕竟一把年纪已经摆在这里,六界之中,没有什么是时间抹不平的。”她笑了一下,“你虽然是我这十几万年来唯一动心的人,如果你先离开了,要我走出来恐怕很难。但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
期许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
月光苍冷,她的半张脸在阴影里,另一半被映照得如银辉雪地,美得不真实。
息衎望了她很久,最终垂下眼帘:“嗯。”
又过了几日,江疑带消息来,说是皇帝传了圣旨至王府,让息衎以亲王身份主审原户部侍郎贪污军饷一案,三司协理,得了这个差使,息衎少不得要进宫一趟,二人便又搬到了王府。当日他亲自出门给曦和买了些她素来喜欢的点心,曦和原本是要与他一同出去的,他却说自己得先去一趟户部了解了解情况,她跟着不太方便,百般让她待在府里等她回来,自己出去买,过了很久才回来用晚膳,曦和倒也并不起疑,只当他对此案很是上心。而当她问明日去见皇帝是否要她一同前去,息衎起先是拒绝的。
“你又不喜欢父皇,父皇也不承认你我的亲事,何必相看两生厌,不如在家里乐得清静。”
“我明日想去西坊看看有什么新样式的风铃,横竖是要出门的。”
息衎失笑:“家里不是处处都挂满了铃铛么,怎的还要看?”
“这种东西百看不厌的。”曦和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拨弄着床头挂着的一只铃铛,“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在洛檀宫里处处挂上铃铛,用紫藤萝编穗子,那才好看呢。”
“到时我……”息衎原本想说到时他帮她把铃铛挂满洛檀宫,然而话到嘴边止住,他脸上的笑意淡去,一时间竟找不出合适的话接上。
“到时你什么?”曦和未看见他那一瞬的表情,支起身子来笑看着他。
“没什么。”息衎揉了揉眉心,“有点困了,先睡罢,明日还得早起见父皇呢。”
曦和讨了个没趣,撇了撇嘴,滚到床里头抖被子去了。
第二日,曦和照旧睡到将近卯时末才醒来,用早膳时问起身边婢女,后者说殿下很早便进宫去了,现在已经将近有一个时辰。曦和算了算时间,吃过饭磨蹭了一会儿,便往皇宫去找他,打算待他办完事后一块儿去西坊。
她在云头上隐了身形进了皇宫,恰逢息衎从皇帝的大殿出来,她正想下去找他,却见他出殿后拐了个弯,竟然不是出宫,而是往内宫的方向去了。
她心下狐疑,思量着大约又是皇后或者哪个妃子要他去见那些千金小姐了,有些意兴阑珊,但又有些好奇,便一路尾随他去了。
七拐八绕后,息衎果然进的是皇后的宫苑。
他一进去便有婢女来引路,皇后却并未露面,婢女将他一路引至后花园,那湖边正坐着一名女子,一见到他便站起身来,情意绵绵地笑着行礼。
曦和一眼便瞧出来,那是柳凝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