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有两条潦河,发源九岭山脉,一条在南流经奉新县,称南潦河,一条在北流经相邻的靖安县,称北潦河。奉新地域自狭长,南潦河贯穿了大部分乡。
会埠乡就被南潦河横穿而过,之所以得名会埠,是因为解放前交通不便,运输的主要方式是漕运,潦河是沿途漕运的唯一河道,逆流而上,一路建有不少码头,这些码头就叫埠。
会埠原本就是这样的一个重要码头,老家宋埠的名称也是这样得来的,也有一些码头没有以埠为名,比如罗坊、上富、甘坊等,但是仍有旧码头遗迹,以前都非常繁盛。
最早的会埠公社建在会埠,后来迁到了对岸不远的宋家塅,被当地人称为新会埠,原会埠则被称为了老会埠。
会埠中学建在老会埠后面的一座山坡上,南面临潦河,约有四五百米,北面背靠越山,距离山脚的外婆家香炉山,大约三四里路程。
1985年我考上初中,就来到这里就读。会埠中学离家很远,至少有二三十里路,来回不便,需要在这里寄宿。外婆家却很近,可以走读,我非常想住宿外婆家,但是父母却未允许。
九月初,到学校报到的时间到了,我骑着父母则给我买的崭新的二八式“飞鸽”牌自行车,跟着父亲出发,沿门前马路一路向会埠中学前进。
二八式自行车是载重型的,还有一种轻便型的叫二六式,起初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知道是以自行车的车**小区分的,轮子二十八英寸的叫二八式,二十六英寸的叫二六式。
这个时候,自行车已经开始普及,作为当时普通家庭唯一的交通工具,哪里都能见人们骑自行车的身影,乃至那个年代,中国还有另一个称呼,叫自行车王国,自行车普及率之高,前所未有,城市是这样,农村也是这样。
刚买的自行车,各种构件有塑料泡沫包裹,农村人不会撕掉,用胶布缠紧,以便更好的保护,不至于油漆脱落而锈蚀,有些人家还会用破布缠起来,增加了舒适感,也强化了保护作用。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能骑行,童年最先学会自行车,也是一种骄傲,常常见五六岁的小孩,身高不够,坐不到坐垫上,就半蹲着侧身踩踏,不能踩圆,就踩半圈。
农村绝大部分是二八式,也有二六式,但是很少,通常给妇女和小孩骑行。因此农村人对这两种自行车,还有另一种叫法,一个称作男式自行车,一个称作女式自行车。
两种自行车后面都有个支架,既能坐人也能载物,前面的横杠既能坐人也能挂物,幼儿乘坐不便,因此有一种藤条做成的特制坐椅,正好可以安放横杠上,用来乘坐幼儿。
相比之下,二八式载重能力更强,根据需要改装得也多,我认为二八式的生产,正是考虑到了生产劳动的需要,特别是在农村,功能发挥到了极致,不但是正常代步的交通工具,更多的时候,当作了载人载物的运输工具。
二八式改造最多的是后面支架,有的会加木板,有的会焊上铁栅栏。用途广泛,哪里都能见二八自行车满负荷骑行,用来载人,前面横杠挤几个,后面支架上挤几个,手里再抱几个,一辆自行车能载一家老小。
用来载物,就更多了,特制了货架,什么都能装。农村常见的大板车,两个扶手用绳子固定在后面支架上,也能拉着货物飞快骑行。
如此载重,最容易损坏,常见的故障一般是轮胎漏气和爆胎,或者链条脱落,有时载物太重,甚至会将轮子的钢圈压变形。五伯父发家致富,最初靠的就是修理自行车。
损坏率太高,又离不开它,印象中农家几乎都配备了补胎工具,一把刷子,用铁皮钻出密密麻麻的细孔,固定在木棒上制成,刷掉橡胶轮胎上的老皮,然后是一瓶胶水,用来粘牢橡胶,补住漏气的小孔或者破洞,然后照样可以骑行。
从初中开始,我就开始了和脱链条、漏气的长期较量,常常因此满手油污。也没少扛自行车,断链条、爆胎是较量不了的,非要扛到有候车的地方更换才能解决。
年纪太小,个子太矮,踮着脚尖奋力踩踏,紧赶慢赶,总算跟上了父亲。一路经过石巷、青树、建新农场,到达老会埠,过桥是去乡政府,折转向越山方向,就是会埠中学。
老会埠前面临河,后面有一片农田,折转之后马路穿过农田,开始出现陡坡,陡坡底下,向右有叉道,也是陡坡,不足百米,通往会埠中学。
马路继续延伸,约百米后又有叉路,沿着叉路二三里之后就是外婆家的香炉山。而顺着原来的马路一直走,前面是西庄村,我读高中的时候,小舅从车坪的供销社转到了西庄的供销社。
这条马路的尽头,变成一条小路,不能通车,但是可以行走,大部分的地方还能以自行车骑行。这条小路是会埠到罗市的捷径,到冶城读高中,大多数时候走的是这条捷径。
会埠中学准确的讲,是建在了一个小山的山顶上,开辟出了一块平地,绿树掩映,高大苍翠,学校的楼宇,依稀从婆娑摇晃的树影中露出来。
刚进校园的情景现在还依稀记得,操场不知道比小学大多少,绿树成阴,花坛、树墙分布其中,一排排宿舍、教室整整齐齐,到处是学生,喧闹无比。
全新的环境使我眼花缭乱,立刻被未知的好奇吸引。一群学生之中,有许多枫垅小学时的熟悉面孔,知道父亲来了之后,纷纷围拢过来。
村支书的大女儿就在其中,已经读初三,相当开朗,再不见小学时的拘谨,也没有了对父亲的惧怕,热情的指引我和父亲到教学楼报到。
第一次走出小山村,离开父母的怀抱,并没有丝毫恐惧忧伤,少年懵懂,被新鲜与好奇吸引,在无知无畏中,开启了独立生活的学习生涯。
新的学校新的环境,没有了父亲的庇护,失去了小学时的特殊礼遇,在这里与其它学生一样普通,而且来自偏远山村,就更加普通,加上瘦小体弱,再不敢肆意张扬。
好在大病之后受过些挫折,受过些打击,有过失落经历,有了些心理承受能力,倒也能适应。
如果没有那场大病,我一定生长发育得比他人快,一定比同年伙伴高大强壮,一定不会有孩子王地位遭受挑战,一定不会有丢掉头衔的打击,一定不会有情绪低落,一定不会有暗自伤心,一定不会有一蹶不振。
也许仍然会大胆无畏争强好胜,也许仍然会像当孩子王那样,小伙伴们都要听我指挥,哪怕别人捡到东西也要交给我。在各种思潮云涌泛滥的年代,也许也会成为一个混混。
时间不可能倒流,历史不可能重演,命运不可改变,刚进入中学的我,站得始终是排尾,坐得始终是前排,面对比我强壮的同学没有准备,面对艰苦的学习生活,同样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瘦弱带来些自卑还有胆小,不太敢与后排高大的同学玩,选择的玩伴,都是前排的几个像我一样的矮个子。
玩心却并没有减多少,父母给予的期盼不高,压力不大,对学习并不太重视,更不主动,吃点课堂听课消化老本,其余时间都用在了如何快乐如何玩耍。
姐姐也在这所中学读书,比我先到一年,读得是初二,她对学习是不是这样,就不知道了,也没有心思知道,更不会主动打听,她住女宿舍,我住男宿舍,平时难见一面,玩心中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
姐姐干活利索勤快,却少有话语,她就读初中一年,从来没跟我讲过学校之事。可能不是她不讲,而是不愿跟我讲,因为那些年正是我们姐弟俩争斗最激烈的几年。
身体确实虚弱,记得有一次晚饭之后,与一位同时考入的小学同学在操场玩耍,不知什么原因,他用力拉了一下我的手臂,竟然被拉得眼冒金星,当场昏倒在地,吓得这个同学不轻,好在不久之后,又自己清醒过来。
同桌的同学姓佘,来自建新农场,不在农场总部,而是距离总部较远的一个小队,与我一样,家里也是务农,家庭条件一般,学习非常自觉刻苦,成绩非常优秀。
从家里来学校,要经过他家门口,每次回家都结伴而行,我们两个关系最亲密,会埠中学曾经的同学,现在一个也难想起,甚至名字都记不起来,只有他的名字和样貌一直忘不了。
玩心太重,必受惩罚。一次晚自习后回宿舍休息,躺在床上仍和室友大声喧哗,被查夜的老师逮个正着,触犯了学校管理制度,被抓到老师的办公室罚站。
办公室灯光明亮,晚自习刚结束,敬业的老师们还在批改作业,或者准备第二天的教案,我们几个仅穿着裤衩,光背靠墙站立,感到无法羞愧,无地自容。
屋漏偏遇连夜雨,其中一个女老师来自我家后面的枫垅村,曾经是父亲的学生,嫁到了会埠,在中学任代课老师。
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却没有过来关心问候,离开了枫垅小学,缺少了父亲的庇护,原来自己在别人眼中,并不受待见,甚至于无视。
印象中她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其他老师说,这个是小学校长的儿子,父亲是大学生,儿子却不长进,听得老师们一阵感叹,在我耳边不啻晴天霹雳。
我暗自咬牙切齿,心里咒骂她有眼无珠,看不出来我以后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至于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却不知道,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一种优势感作怪吧,因为直到现在,我也就做过任何大事。
这样的叙述,并没有换来老师的同情,并没有受到任何不同待遇,与其他几个犯错学生一样,在罚了一会儿站,带着训诫教育一番后,我们继续回到了寝室,再不敢出声,安静睡觉。
此事过后,我对这位女老师充满反感。但也只能是反感,那时候的初中,大部分依然是代课老师,不但缺少教学经验,还缺少做思想引导的育人经验。
学校虽然设有思想品德课,但多是依书本照念照划,偶有犯错,轻微点的多是训斥罚站,严重些的多是通知家长,要家长严管,再不行就作开除处理。
开除要学校研究决定,有些班主任因此常勒令学生回家,不得进教室上课,个别情况下出现打骂,也不少见。
整个初中都是这样度过,懵懂无知的年纪,眼界未开,社会未识,思想得不到引导,常起伏不定,剧烈摇摆,有些影响到学习成绩,有些甚至加入社会上的混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