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初宸从向婕妤那回来,一路上回忆起当初与帝尹天启在润荷池的邂逅,得手谕,自此古琴只为君而奏……
元兴七年,掖庭宫润荷池,稀稀落落的雨点,打在荷叶上,待开的花苞弯起了腰儿。
祁初宸素手捻琴弦,坐于湖心小亭中,白纱飘飘,檀香袅袅,一曲梁祝自指尖缓缓流出。
自两仪殿早朝速结后,帝尹天启心中有悦,难得的舒闲,支走小喜子,一路哼唱着小调,单手翻动折扇,忽闻一曲梁祝传入耳中,仔细寻找,发现前一秀女打扮之人所弹奏,逐停步聆听。
曲意,三载同窗,情深意重,十八里长亭相送,依依惜别,楼台相会,百感交集,泪眼相对,凄然而别,生不同衾,死亦同穴。
曲调渐低婉,淡淡忧伤流逝。至此,祁初宸早已泪眼朦胧,手指依旧木然地拨动着琴弦。
琴音扰神,祁初宸蛾眉紧蹙,眼前似乎惊现出那段千古传说,英台一身嫁衣扑倒在山伯坟前,一声一声哭诉,一颗一颗珍珠泪。
随之,祁初宸大颗的泪撒在手背上,突然“嘣”的一声,弦断,伴随着手指头一疼,回过神来,指间浸出一颗血珠,晶莹剔透,如英台的嫁衣那般颜色。
曲如风,几许苍凉,心若水,千叠惆怅,尹天启静静地聆听,想必弹奏之人也是性情中人。
直到琴声婉转思弦断,一曲未终珠泪满,才将尹天启拉回思绪,不由得拍手赞赏,“妙哉!”
身后传来一声喝彩,祁初宸稍愣神,手指上一滴血珠儿沿着衣衫滚落,眼眸瞥见那抹明黄,心里又是一惊,赶紧把双手缩入袖中,素手轻提裙裾,水袖一摆,顺势扫去眼角泪珠,俯身叩拜。
“初宸见过皇上,吾皇万岁。”祁初宸浅绿的裙摆铺撒在铺着地面上,勾头,只瞥得暗黄的靴尖。
自古君心难料,她贝齿轻叩朱唇,保持着那姿势,不再言语,担心着方才那一曲未终,却弦断,怕是不祥之兆了,可皇上却说妙哉,这……
“平身吧。”尹天启缓缓走过去,摆弄起断弦之琴,断弦之处丝丝血迹,转头看看她,“把你的手伸出来,朕看看。”
祁初宸盈盈起身,螓首微垂,立于一旁,见其往琴台走去,眼角不经意瞥过琴台,断弦参杂在其中,让古琴显得有些杂乱,闻得皇上之意,缓缓将手从袖中伸出,心如捣鼓。
见她细腻之手却被断弦划破,殷殷地渗出鲜血,尹天启不免生出爱怜,随即从身上掏出绢布为她轻轻擦拭。“疼吗?”
祁初宸下意识地将手缩回,却被其抓在手中,俏脸飞上红云,见其动作轻柔,似是在擦拭一件美玉般,心中暖暖的,眸光悄悄瞥着其面容,胸口小鹿越是乱撞,一手绞着衣袖。“回皇上,不疼。”
“都成这样了还不疼呢?”擦完血迹后,尹天启用绢布为她纤指轻轻包上一层,随后伸手指向古琴,“这古琴是你的吧?想必有些来历,对了,你叫什么?”
瞧见染了丝丝血迹的手帕将手指包成了一个小粽子模样,祁初宸咬唇,愣是不敢笑出声来,只是用衣袖虚掩着伤了的手指。
她双眸灵活转动,眸光瞅着桌上的古琴,有些惋惜,不知拿去修了,还会不会有以前的音色?
“小女掖庭宫秀女祁氏初宸,这琴,这琴是初宸从一老者那得来,名梅花落。”
“祁初宸?”尹天启觉得这名字有些奇怪,所以刻意去记下了,再瞅瞅桌上的古琴,亦觉有些惋惜。“梅花落,一老者送你的?”
祁初宸螓首轻点,唇角勾出浅弧,“梅花落源于唐朝,流传至今,已有千年了,”她眸中淡淡惋惜,不敢言表。没想到,传于自己手中,竟如此……
尹天启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不要那么忧伤,这琴定能修好,这样吧,朕写个手谕给你,拿去给宫中巧将,帮你修复,朕也想听听你弹奏。”
听其言,祁初宸一阵欣喜,捻裙,俯身跪下,“谢皇上隆恩。”她蛾眉舒,唇角微勾,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宫中能人巧匠甚多,定有能人可修复这梅花落。
忽闪一念,她面色含羞,启唇轻吐,“初宸这梅花落,有‘闻丧、为乐、事冗、不净身、衣冠不整、不焚香、不遇知音’之七不弹。今日便再加一条,非君,不弹。”
“那就是八不弹了?哈哈,最后一条朕喜欢。”尹天启面色红润,舒心一笑,微微点头,“呵呵,以后弹琴的时候不要分神了,小心再伤到手,没人给你包扎了。”
唤来宫女,磨好墨,他以最快的速度写好手谕,交给她,“嗯,你拿去吧,朕会随时传你的。”
祁初宸抿唇,使劲点点头,心思,非君不弹。“初宸谢皇上关心。”
她双手接过手谕,转身,只瞥见一个背影,亭中挂着的白练飘荡着,碍了视线,素手撩起,徒留空空荡荡的回廊和满池荷花。
复而回身,往前几步,抱起古琴,怀揣着手谕,袅袅婷婷往阁里走去,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笑意,心思飘远。
方才一曲幽婉若梦,是那化蝶双飞,还是那烟云缭绕,引君倾听,却不料那顷刻的断弦,仿若悠悠怨曲断人肠,引得珠泪落。
是谁在牵引着这层思索?是苍天么?若能赢得帝王之心,流云解意,那么这后宫,不就在掌握之中了么?
祁初宸返回永和宫伤离小筑,并未急于修琴,反而先派人传太医宇文静菡(小名,毓宿儿)前来,密谈宫中形势。
“据说宫中有一位宛州秀女,已经目睹圣颜了,可有此事?”话从毓宿儿口中缓缓道开。
祁初宸螓首轻点,“凌氏绯熙,年方十五,才貌颇为出众,进退有度,举止得体,”
言此,她黛眉轻舒,嘴角勾出一个完美弧度,“初宸有意拉拢她,可她早已投靠与言才人,这女子,野心极大,不像是屈居于别人檐下之人,不知宿儿可有什么想法?”
毓宿儿淡笑,随即放下手中茶杯,“你了解得如此详细,想必心中已有打算了。据说她在御花园内连续两次‘偶然’面圣,虽说无巧不成书,但是皇宫之中绝非会有这么多的偶然,此中心机,非常人所得啊。”
思此,毓宿儿笑意加深“不过,刚入宫,便锋芒毕露,未必是好事,毕竟人心难测,言才人对怎样待她也还是未知之数。
我觉得,用的时候悉心看戏,也是不错之举啊。”
祁初宸莞尔一笑,见伊杯中茶尽,抬手,注入热水,放上几簇茶叶。
“初宸也是此意,言才人也不会是糊涂之人,她那点心思,定然是瞒不过的。”
“深宫之中,寻个依靠虽是相当必要,”毓宿儿抬眸,凝视她,“但更忌‘功高盖主’,就让凌秀女替你试试言才人是怎样之人,圣上是怎样之人,”
言罢,毓宿儿端起茶杯,向其捎递。“来日方长,既然已入宫,前路并不尽坦荡,既然有人率先‘投石问路’,宸儿也乐得逍遥了。”
祁初宸付之一笑,素手端起茶杯,轻吐气吹散茶沫,轻啜一小口。
“宿儿果真是聪明,得宿儿一席话,胜过一宿思量,秀女中,还有一苏氏秀女,名汀雨,宿儿可听说过?这女子,恐也不好对付。”
随后,她手指捧着茶杯,丝丝暖意,“遣宫娥打探过,这女子,似是有些太过招摇。”
顾虑稍重,祁初宸眼中透着担忧,瞥了眼冷冷清清的屋子。“宿儿在后宫,除了初宸,可还有什么熟识的人儿?”
毓宿儿闻言,打趣道:“宸儿可是在宫中憋坏了,说话越发得胡闹了?我昨日方入宫,就是有通天本领,也不可一日便和人熟识的。”
见其神色,她不由得微微扬眉,“怎么,相别数月便与我生疏了?心中有话不得直言?”
祁初宸苦涩一笑,微叹,轻抚额,“初宸只是担心,若,只有你我二人,纵有齐天本事,又能如何呢?初宸性子冷淡,不喜结交,份位又低,怕帮不了宿儿,反连累与你,遂问问,宿儿可还有什么熟识之人?也好有个照应,让初宸心里有个底。”
轻握她手,毓宿儿言语恳切,“莫要太过担心!”望着她清秀面容上的丝丝愁虑,不由地心痛。
“路都是咱们自己选的,无论将来如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但是,”
毓宿儿将其手握紧了下,“你要相信,我永远都会在你身旁陪你,”
“嗯,”祁初宸丝丝笑意在唇边荡漾,“我相信,宿儿一定会陪着我的,就算这是一条不归路,也会一直陪着。”
忽而想起,她已来了许久了,时间太久恐会遭人疑窦,祁初宸眸中忧伤闪过。“时候不早了,宿儿得早些回去,莫让人抓了把柄。”
祁初宸起身,送伊至门口,冲伊使了个颜色“多谢毓医士了。”
毓宿儿会意,弯身福礼,“小主请安心调息,若有需,可到太医院宣臣入诊。”抬眸,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轻咬唇,傍着夕阳的余晖,缓缓融入这皇宫的琼楼玉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