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殿试结果出来,任昭位列第九十八名,二甲末席,赐进士出身。
他若想留在京城,入翰林或进六部,就得参加下一轮的庶吉士考试。
钟澄拨冗上门,特意给准妹婿,指点朝考时的临场技巧,就像前两次会试和殿试前一样。
在进春闱考场的前几天,白绮才定下决心,最终选定了任昭。
他一身轻松地进了场,杏榜上最终位列一百六十名。在殿试前夕,钟澄把任昭留在春晖斋谈了整整一天,暗中面授机宜。在公布金榜时,他终于挤进了前二甲。
到任家时,门前早没了上家里来祝贺的邻里。
屋内,任昭正掩卷沉思。见钟澄来了,忙起身看座。又叫来妹妹,给客人斟茶……拜见卧病在床的任母后,钟澄就跟他聊起了庶吉士考试的注意之处。
望着他家户牖破旧,虽不至于蓬户瓮牖,也好不到哪里去。
钟澄心里有些为白三娘担忧。若是他考取庶吉士,白家恐怕还得跟着熬上三年。
难怪之前好一点的人家,没上门提亲的,除非是让其入赘女方的。他倒是有骨气的,铁了心要找个能跟着吃苦受穷的。
望着屋里简陋的陈设,钟澄不禁想起前些年:若是当时,母亲不那么执意要他报恩,或许自己也会找个像倩娘的,来当续弦。
娘亲或许不会那么早就离世了!一步错,步步错……
任家小妹进来上茶,看她小小年纪,就忙前忙后的。钟澄觉着跟他大女儿挺相似的,对这小姑娘顿生好感。
四月底的倒数第二日,宋氏身上发动了。到傍晚时分,就替钟澄也生了一子。
这个小婴儿,被他父亲取名为钟明偲。
当晚,得到准信的杨氏,在华雍堂里终是坐不住了。
招来陪房杨二响家的,给父亲杨阁老送了封信,让他帮着拿个主意。
端午前夕,白三娘被请来府里做客,跟钟家人一起共进晚膳。
杨氏不知从何处听得,说是丈夫要送这便宜小姑子一副嫁妆。
当着白绮的面,她向相公提议,白家妹子还是从钟府上轿为好。 ~在婆家人面前,也好添些资本。看在外人眼里,探花郎嫁妹,总比红庙街的绣娘出阁,听起来体面些……
此提议一出,钟澄有些诧异,心中纳闷。
妻子何时转性了?她也懂得关心别人了?
不过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让他明白,她此番作为的目的。
谁来帮她操持婚典仪式呢?
宋氏正坐着月子,妙儿是个未嫁女,且年纪尚小。白绮并非钟府的正经主子,没有请同僚妻子,帮着张罗义妹亲事的道理……
言外之意,就只有她这当家主母,来重挑大梁了——为白绮安排出嫁事宜,兼准备嫁妆。
就着白三娘这当事人的面,他也无法驳回提议。钟澄只得同意此事。不过,特意告诉她,宋氏还有一个月的产褥期,任何人不得骚扰梨清苑的清静。否则……
杨氏咬着牙,应承下来了。
白绮有些坐立难安,她从没见过钟氏夫妇当着外人的面,这般针锋相对的。妙如在桌子底下握紧她的手,暗中安抚着她。
晚上,回到华雍堂,杨氏召来步摇,让她去妙如那里,取回管家的钥匙和对牌。
“还是爹爹这招棋管用!不争不吵,就夺回了掌家之权……”杨氏感叹道。
“在此事上,小姐得尽心些。别让人再抓住错处了……您再怎么着,为了两个小的,也不能让那女人讨了好去!”崔妈妈一旁鼓劲道。
“嗯,我知道!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他们两母子,有的机会收拾……”杨氏顿了顿,感慨道,“你说那白三娘,运气
“她是遇上了姑爷这实在人……”崔妈妈接不下去了。
是啊,同样是遇到钟澄,为何境遇会差那么多呢!
杨氏陷入沉思:当初那位她死命挡着,不让进门的情敌。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进士的未婚妻,她相公的妹妹……
而自己还要主动争取,为她的亲事操心操肺。借她的名头,来争一争在家中地位……
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啦?
随后,白绮就住进府里待嫁。 ~只等五月十九的吉时一到,就从钟府抬入夫家之门。
这段时日里,杨氏振奋精神,加紧表现。从自己私房中,拿了些价值不菲的首饰和衣料,特意替白绮添妆……
对方推辞不要,杨氏就以还没原谅自己,不想认这嫂子为由,拿话来堵她,说得她哑口无言。
白绮私底下向妙如抱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仪弟不是马上要过周岁了吗?到时按等值的,打套金项圈或金锁,送回给她,不就得了。料子嘛,就另外做几套童服,以后经常送她就是了……不过这样一来,你的开销就大了……”说到此处,妙如第一次意识到,钱财这确实是个问题。
随之她又想到自己身上,若是哪天她找的相公,也是像任家姑父那样的,得面临同样这个问题。
贫贱夫妻百事哀!
白姑姑娘家中有铺子,还有一手的好绣活,都要考虑生计问题。
那她呢?
无嫁妆,身无长物,只会华而不实的琴棋书画。若画出名堂来还好,若一直默默无闻,都养活不了自己。
况且作品一般是卖给文人的,若太过锱铢必争,也会坏了名头,以后想成大家,就难了!
看来得找机会,谋些生财的门路,最好是勿需她抛头露面的,只要出出银子,出出点子的……
薛家兄妹,如今成了她画作的第一批的收藏者。他们俩轮流向她索画。
隔三差五地,薛斌就让她画上一幅骏马图。而他妹妹,差不多过上半月,就来缠着她。要她帮着画身边的亲人,现在都轮到他们祖母了。让妙如哭笑不得……
到了铺嫁妆那日,傅红绡也来给白三娘添妆了。
年前她给忠义伯府添了个嫡长孙,乐得的丁太夫人,下令开了三日的流水席。
丁家的嫡出长房,至今都只有一个庶子。虽说傅红绡的长嫂,在事隔六年后又怀上了。却被刚进门不久的弟媳抢了头筹……
躲进浮闲居,傅红绡进门就开始打趣妙如:“小红娘,本事还蛮大的!上哪帮你那白姑姑,找来的金龟婿?虽然现在还不咋的,可成色不错!若是个上进的,将来她封诰都有可能。比我先前介绍的那鳏夫强多了……”
妙如谦虚道:“哪是我的本事!是白姑姑自个的福气,人家就看上那温柔的性子,还有她的心地善良。特地找上门的,真不关我的事……”说着,就把当初在通州码头,接二伯母时遇到小乞儿的事,说与了她听。
“这叫善有善报!平日修福积德,总有一天,佛祖会保佑的!”小姑娘一脸虔诚。
“知道了,净昙大师!”傅红绡打趣道,扯着她头顶的小鬏。突然像想起了什么,神色一正,对她说:“说件与你有关的事,那幅奔马图,有人问起来了……我没把你供出来,毕竟这是闺阁之作……”
妙如脑门上的冷汗,都快滴下来。她都已经出售过了,还能当成闺阁戏作?
傅红绡又道:“那人想讨要绣品,被相公打了出去……差点翻了脸,朋友都没得做……”
“这人也太没眼色了,不知道那是……”妙如大笑,把这位浸在幸福的人儿,闹得都羞红了脸。
“所以后来,他要拿走你当初画的那幅,我没给。退而求其次,他又问起那画是谁作的……”讨好地向她邀功,“我也没告诉他!为了奖赏你姐姐,再帮你外甥画两幅图吧!那只小黄鸭,大嫂稀罕得不得了,非要我给她绣幅同样的……我家祎儿,岂能和人着同样的装束!”
“好了,过两日画了,就派人给你送去……”妙如应承道。
第二日,白绮出嫁的正日子。
钟澄在翰林院的同僚家眷来了一些,红庙街跟白家母女相厚的街坊,也来了数位,分座坐了几桌。
杨氏又重新找回,昔日主持中馈时的威风和神气。看得那帮来赴宴的官家女眷们,啧啧称奇……
“听说,宋氏生产之前,钟府家务一直是她家大女儿在主持。就是那个掉山崖下,捡回一条命的……”
“说是才十岁,交给她能放心吗?”
“不放心能有什么办法?他家都没人了。有前科的,能让人放心吗?听说,小姑娘能干着呢!在杨氏临盆时,也是她在操持来着,若不是杨氏想害人家,那次也一点事都没有的……”
“怎么没见那丫头啊!”
“刚才进门时,见到过来着,许是花轿快到了,守住房门口讨红包去了!”
“我怎么听说,这新娘原是钟探花上回要纳的妾……”
“听谁说的?要纳的,好像是她姐姐,白家在红庙街租了个门面,揽一些绣活的……”
……
“嵘曦公子,今儿个是人家的大小登科的日子,你别抢了新郎倌的风头啊,知道你有才……”
墙头那边,有人嬉笑戏谑:“汪公子是在提前练习,将来要遇到刁钻一点的小舅子,怕过不了关……”
站在妙如身边的薛菁,听到有人打趣汪峭旭,心里痒痒的。就想把门打开了,早点见到那人……
可院子这头,带着白绮从家乡赶来的姐夫,还有她弟弟。钟澄领着人,阻在院门口,还在考较着新郎倌。
不多久,男方顺利过关,一众人涌进院子里来了。拉着薛家小丫头,妙如忙避进了房里。薛菁嫌看的不过瘾,硬是嚷着要出去……
妙如好说歹说,承诺下回弟弟过周岁时,再给她下帖,邀她再来家里做客。还可以见到的,这才作罢……
白绮终于顺利嫁出去了!
压在钟氏父女心头的石块,终于搬开了。
有负罪感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妙如长叹一声。
接下来,就是钟府二少爷明偲的满月酒了。
上次操持的婚仪没出意外,杨氏表现得尚可。由她掌家之事,就被大家默许了。
钟明偲的满月宴,比上次白氏出嫁要热闹得多。与钟澄同次登科,在京中的同年,差不多都到了。
也不知是来看杨氏笑话的,还是朝中两派想来钟家打探一番。总之,那些宾客,看杨氏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强装着笑脸,迎来送往,到也没让人拿住话柄。
宾客快散尽时,门口突然来了辆奢华的马车。下来两位身着宫服的公公和女官,说是奉太后娘娘委派,特意来钟府颁下懿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