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宫虽并不是最为宽敞的宫殿, 但因布局精致,不似其他宫殿分为东南西北四苑,只有南北相对的两苑, 所以院子看起来颇为宽敞。
“奇怪, 这宫院是南北相通的, 既然从天而降乌雪, 为何只有大皇子中了毒?”莫醉站在相通南北两院的月洞前, 左右瞧了瞧,疑惑道,“虽说这乌雪只降在了大皇子所居的南苑, 但也不该只有他一人中毒,连一个宫女都未伤到?”
“席鸾姑姑说, 大皇子虽然只有十三四岁, 为人却很好, 值夜的宫人在午时过后就不用再继续守在门口了。那天夜里下雪,应该是大皇子看到下雪, 玩心大起,这才出了门。”西玫亦是带着几分惊疑,“但是,大人的怀疑也有道理,吴太妃是个最讲究的主儿, 那夜一定有宫人在她殿外守夜, 这南苑和北苑相通, 离得又近, 照理说, 若大皇子发现了雪是黑色的,应该会发出一些声响, 怎地就没人发现呢?”
“据刘太医说,他是在那日清晨被传到玉明宫的,据他所问到的情景,应该是大皇子在清晨时才被发现倒在假山旁的雪地中的,那时他的四周都是乌黑的雪花,他仰面而卧,六窍流血,一看便是中了剧毒。那毒也是普通,将白雪变为乌雪,也肯定有法子能做到,奇怪的是,吴太妃有重大嫌疑,为何去投案的却是先后?”她抬步,慢慢在南苑中踱步,眼及之处,尽是野草冒出,毫无华贵之气,心中不由一阵怅惘,也不知昔时的卓府变成了哪般模样,不由叹息,皇宫真是可怕,大皇子也个温良恭顺的人,身份尊贵无比,却在一夜之间便死得不明不白,到现在也不得安息。
“会不会这件案子确是先后做下的?”西玫跟在她身后,略一思忖,道,“大皇子去了没几天,先后便到慎刑司投案自首,可先皇却秘而不宣,不仅没有将先后收押,反而让慎刑司停止再查此案,又立了宫刑司,显然是有心庇护。”
“先皇与先后感情甚笃,她去慎刑司投案,先皇不相信也在情理之中。”脚下一顿,她看着不远处的假山,道,“那里就是大皇子中毒的地方吧。”
“对。”西玫点头,“当时他就躺在假山脚下,假山上也都是乌雪。”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假山前。这座假山并不高,而且似乎被人有意搬走了许多石块,原本比较巍峨的假山已经矮了许多,只留下不到半人高的碎石堆。
“先皇做事也太利落,连可能接触到乌雪的石头也搬了去,”西玫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瞧了瞧,又随手扔了,“以至于现在连乌雪究竟是用什么做的都不知道。”
石块从她手中掉落,滚到了一旁。
“一块块检查,或许还能发现什么。”她也弯下腰来,伸手捡起几块石头细细察看,“这几日几乎没有发现什么物证,这座假山是惟一的线索,一定不能疏忽。”
西玫点点头,两人开始将假山上的石头一一细细察看,身后堆起的石头愈来愈多,一个时辰后,眼看就要检查完所有的石头,还是一无所获,她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失落。
西玫也没有什么发现,却差些被石头的棱角划破手指,一气之下站了起来,将脚下的石头一脚踢开,正好滚到了莫醉眼前。
莫醉以为她受了伤,正要起身时,眼光一瞥,眼前蓦然一亮:“咦,这块石头怎么有黑色斑点?”说着,将石头拾起,擦去上面的泥土,仔细瞧着。
西玫凑过去瞧了瞧,凸凹的石面上果然有一大片黝黑,只是有些地方褪去了,有些地方却很是明显。
“大人是怀疑这上面的黑渍是乌雪留下的?”西玫心中亦是一喜,“这黑渍看起来还真有些奇怪,倒像胎记一般。”
“这里也没什么可查的了,我先回去,你去请太医院请盛姑娘过来,看看她能不能瞧出这黑渍是什么东西。”她将石块小心捧在手中,对西玫道,“查了几日,除了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几乎没什么收获,希望这块石头能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
回到慎刑司后不久,盛千世便随着西玫而来,在小心地将石块上的黑渍用利剑刮下来之后,仔细查看许久,才道:“这里面有几种是从草药中提炼而出的,有五倍子、冬青叶、砾实等,应该是一种黑色染料,时间应该很久了,若不是恰好石面朝下,这个时候应该早就褪去了。”
“染料?”莫醉眸光一亮,与西玫对视一眼,一愣之后,皆是会心一笑。
尚功局的染色司专职宫中衣饰布料染色,因为宫城中所用染料皆是上品,所以从染料的提炼、出库、废料处理等都有专人看管。可是染料毕竟不同于其他,若想从染色司中暗中窃取些染料固然不易,但若是染色司的人监守自盗却容易得多,而且不易被人察觉。
“大人,我已经查清楚了,乌雪案时染色司是由一位姓王的姑姑掌控的,但奇怪的是,在之后不久,她便不见了。我查了她的档籍,拿着林大人的令牌出宫去她的老家查了查,才发现她早就不在人世了,而且是被人谋杀的。”从宫外回来,西玫便急火火地赶来,一看表情便是收获颇丰,“那个案子以入室抢劫杀人结案,但那个县衙老爷爷也是窝囊,我一把于大人的令牌拿出来,他便吓得三魂丢了两魄,一下子全都招了。原来,那个犯人虽然抓到了,他却是被人买凶杀人的。他本以为他虽被抓入了死牢,那些人总会将他给捞出来的,却不想他刚进了死牢,便被人缢杀了。据那县令的交待,命他暗中缢杀那个杀人凶手的,是他的顶头上司。而据我的调查,当地的府衙,正是吴太妃的嫡亲。大人,如此看来,谋害太子的,的确是吴太妃做的。”
“你出宫不过一日,便查到了这许多事,用的不仅仅是于大人的令牌吧?”莫醉静静听完,瞧了她一眼,看她露出心虚表情,道,“查清真相固然重要,但你也不能留下什么把柄。”
“大人放心,那县令做了亏心事,我也就是吓他一吓,他是不敢胡说的。”西玫嘻嘻一笑,“对付那种人,自然得用江湖上的手段,不然他们是不会说实话的。”
“其实你走了之后,我又去了一趟玉明宫,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她无奈地正了正神色,道,“你可注意到,假山周围的地势比附近的地势要低一些?”
西玫想了想,摇头:“没有啊,这能说明什么?”
“如果乌雪是由染料做的,那么很有可能雪花是在降落之后才被人泼上染料的。”莫醉解释道,“也就是说,大皇子是中了毒,但中的毒却和乌雪没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是大皇子在被害后,才有人刻意在雪地上泼了黑色染料,尔后散步了天降乌雪的谣言。后来,先皇在处理证据时,将假山周围的泥土也铲去了一层,因为上面已经有染料渗入,所以,假山周围的地势便比其他地方的低一些。”
“天降乌雪,属于天降灾祸,若查不到真相,也可以对外宣称乃是天意如此。”西玫一愣,思忖片刻,沉吟道,“大人的意思,是先皇在有意隐瞒大皇子中毒的真相?”
“如果不是有意维护他人,先皇又何必如此煞费苦心地将所有相关的人与物都悉数除去?”她点点头,皱眉道,“若想得到染色司的染料,神不知鬼不觉便能拿到,如果给大皇子下毒的的确是吴太妃,她又何必专门找到主掌染色司的王姑姑,甚至在事发之后将她放出了宫去,还留下了如此明显的把柄?恐怕下毒之事并非吴太妃所为。”
“这么说来,是有人刻意将这件事扯到了吴太妃身上?”西玫心下一惊,不由低了声音,“难道先皇知道是先后给大皇子下毒,却想让吴太妃背上黑锅?”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先皇的所作所为。”她愁眉不展,叹道,“若这是真的,我该如何结案?”
“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也不尽是真相,大人先不要太过忧心。”原以为此次回来便可将吴太妃认定为凶手,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西玫也有些无措,“再说,我们找到的证据,也都是针对吴太妃的,和先后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啊。”
“我心里很乱,总觉得越向后查,心里便越是没底,好像还缺什么,”她合上卷宗,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抬眼看了看如火似锦的夕阳,“似乎还有最关键的地方,我们还没有找到。”
“这件案子本就是一桩悬案,先皇又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要查到真相,的确也太难了。”西玫皱眉道,“我真是想不通,为何皇上一定要查到真相?如今兰容王的势力愈来愈大,难道皇上不担心结果会对他不利吗?”
她心中蓦地一动,一个念头忽地从脑海中闪过,待醒神时,已然寻不到踪影。
可是,一个疑惑却愈加深了。
是啊,兰容王设下乌雪重现,便是想让人提到当年之事,他又为何要随了兰容王的意愿,在这个时候查清真相?
难道,他只是绝对相信先后的为人,或者,是坚信自己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