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时分刚过, 深深宫墙后已是静寂一片,随着清凉晚风摇曳的宫灯寂寥地藏了叹息藏了无奈藏了绝望。
一个身形小巧的内侍低着头碎着脚步悄无声息地借着这片死寂潜入了黑暗中。
内务府前,守着门口的两个内侍早已等得急不可耐, 见一个人慢悠悠地过来, 不约而同地上前抬手一巴掌就拍在他的头上, 抢了他捂在怀中的两个酒坛子中较小的那一坛子, 边开坛子口边骂:“兔崽子, 怎么才过来!”
被打的小内侍摸着头嘿嘿一笑,凑了过去:“刚才路上碰到个冒失鬼,也是抱着两个酒坛子, 就撞了一小下,非得给我查什么伤势, 呵呵, 没想到宫里头还有这么个愣头愣脑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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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甭废话了, 赶紧把另一坛子给师父送过去,再晚一点, 看师父不打烂你的屁股!”
抱着酒坛子的小内侍已经提醒,赶紧开门一溜烟地跑了进去。
“咦,这酒好像不是咱们平时喝的啊……”仰头倒了一口,一个内侍砸了砸嘴,道, “不过, 好像比以前的味道更好了些, 来来, 你尝一尝。”说着, 将酒坛子递了过去。
“哎哟,八成那小子被撞了之后拿错酒了, 这个小兔崽子,干什么都是冒冒失失的……”
“得了得了,换换口味也没什么不好,再说,这酒一闻就比咱们那坛子强了好多。”
另外一个一想也对,这个时候再回去也找不着人了,更何况酒香随风而来,倒是真的让人垂涎欲滴,伸手便接了酒坛子,咕咕地喝了一大口。
隐在暗处的一个小小身影,耐心地蹲在远处的宫墙脚下,一动也不动地留意着前方的动静。
喧闹声慢慢平息,直至两人都靠着门身子滑向地面,再无一点动静,那个小小的身影才利落地从墙角跳起,一步不停地跑了过去,吃力地将两人在门口摆正,伪装成饭后小憩的假象,又对他们作了一揖,细细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什么动静,才悄身溜进了门内,将门虚掩。
不过片刻,一道飒爽身影从暗中缓缓走出,越过两人,从容地推门而入。
林山独居内务府的东苑,入夜后,纵然房中亮着一通灯火,但依然很是寂静。
莫醉猫着腰绕到了后墙,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破了个小洞,眯着一只眼睛向里望了一望,林山已脱了外衣,正在洗漱,虽然位置已是极佳,正对着他的床榻,但依然看不到房中的全貌。可是,现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赌一把了。
她又沿着原路回去,在南墙根停下,抬头看了看几近挨着屋顶的风窗,依然如同这些天的观察一样大敞着。
拿下挂在肩上的包袱,她正要打开,突然左肩被人猛地一拍。
她惊地一跳而起,正要大喊捉贼,突然想起来自己就是来做贼的,慌忙抓起包袱就要逃跑。
身后那人却反应极快,她还未踏出一步,便被他轻轻一拽,不进反退,两步便跌倒到了他的怀中。
蓦地闻到一股男子气息,莫醉心中一跳,正要用力挣出,却听那人伏在耳边低声问道:“偷什么呢?”
他的语气平缓无波,就如同一她刚吃了什么一样随和,她神思迷乱,不及细想,脱口而出:“药方。”
在那人沉默的一瞬,她突然发觉这声音耳熟至极,鼓起勇气抬头看去,昏黄宫灯下,正好碰上一双亮如星子的眼睛。
“是你!”她蓦地从他怀中跳出,这次却只是轻轻一挣,不过,依然能感到自己脸颊已经羞得通红。
还好灯光昏暗,她低下头,正安慰自己,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自己为什么因为一个小内侍脸红,传到乌摇耳中,还不被她给笑死。
夏池渊似乎也没有留意到她的反应,平静地低声问道:“有什么计划?”
“哦,这样,我把他们的酒掉了包,门口的两个和林山喝的酒都下了迷药,不过,林山酒中的迷药药性要弱许多,一时半刻他还是很清醒。一会儿我故意放烟,让他以为着火,然后咱们就可以……”听到他问,莫醉忙收了心思,凑上前去,压低了嗓子准备将计划全盘告知,但说到一半,猛然一顿,吃惊问道,“咦,你怎么在这里?”
“你虽人在玉寒搂,手里捧着大周律,但眼睛一直瞄着对面不远的内务府,”夏池渊轻描淡写地道,“我就坐在你不远处,难不成,你一直都当我瞎了吗?”
莫醉长吁短叹:“你没瞎,是我瞎了。”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是,为什么一向谨慎的自己,竟然把他给疏忽了。
夏池渊满脸赞同地点点头,提点道:“继续吧。”
“哦,”莫醉又低了头凑过去,继续道,“等他以为房子着火,肯定会将重要物品带在身上,这样,咱们就可以知道他把药方藏在哪里了……”
她又是蓦地一顿,抬头问道:“你不问我来偷什么吗?”
夏池渊一脸无奈:“药方。你都说过两次了。”
“那,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偷这个东西吗?”她在惊诧中给他敲了一记警钟,“宫中偷窃,你知道后果的。”
夏池渊反问道:“所以,此时你和我闲扯,是要证明给我看在宫中偷窃的后果吗?”
莫醉猛地想起还有正事要干,自己在玉寒搂潜了数日,就只为此时,万不可出什么差错。
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眸光,不知为何,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竟不知何时已然平复下来,虽然从未想过要寻人帮助,但他的出现,却让自己多了几分把握。
一切比计划中的更完美。
浓烟随风从风窗飘入房中,神志已然有些不清的林山以为着火,慌忙抱着藏在房中的一个匣子跑了出来,大声呼救,四处扰攘时,夏池渊趁乱潜入了他的房中。林山发现只是虚惊一场重新返回到房间,藏好自己的宝贝上床睡觉。不过一会儿,已经拿到药方的夏池渊便在已经被他赶到门外的莫醉汇合。
“早知道这么轻而易举,只让你一个人来就可以了!”莫醉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药方,确认和周念向她描述的基本一致,嘻嘻一笑,道,“没看出来你竟这么有天分,这样吧,以后再偷东西,我一定算你一份!”
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夏池渊问道:“我的衣服呢?”
“哦,你那套衣服太旧了,我只轻轻一揉,它就破了,”搬出早已谋划好的借口,搬出一副歉疚的神色,莫醉柔声道,“这样吧,我陪你钱,好吗?”
夏池渊神色微变,似乎也没有打算掩饰自己的不悦,目光一转,将她从脚到头看了个遍。
看到他似失望似无奈的目光,莫醉心中莫名多了几分愧疚,脚下不由退了几步,一低头,恰好看到自己随动的衣摆,登时一跺脚:“你明明知道你的衣服我穿着,竟然还来问我?”
为了能够顺利溜进内务府,她故意弄脏了他的宫服,但她和他身形有别,为了不惹人怀疑,她只能将他的衣服裁剪一番,这样一来,就不能还给他了。
本来借口已经找好了,可是,现在似乎不应该这么顺溜地说出来。
“你明明穿着我的衣服,却睁着眼说瞎话。”明明应该是责备的话语,他的语气中却尽是自责与怜悯,“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好像这应该是自己的错吧?莫醉怔了一下,抬头,碰上他湛然清明的目光,那里,平日的平静与淡漠早已一扫而光,只剩下满满的自责歉疚,她心头一酸,唇张了又合,过了半晌,才道:“这个药方是锦绣园的花匠洛天为了救周念,偷偷跑到太医院抄写的。林山想以此要挟她为他的对食,上次的内务府失窃案,也和这个有关系。”
夏池渊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在向他解释来内务府偷药方的原因,本想说他并不关心,但话到嘴边,却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盈盈一笑,真诚而纯粹:“因为我相信你。”
夏池渊身子一顿,过了许久,蕴在唇角的笑意才慢慢散开,一瞬间,便如璀璨星辰一般散在了双眸中。
莫醉一呆,痴痴笑道:“小池子,你笑起来真好看,怪不得一向只爱美人儿的二公子会救你。”
回味到她话中的意思,夏池渊脸色蓦地一正,转身就要离开。
莫醉刚要开口喊他,不想他刚走了两步,却自己转身回来了。
他的神色已然恢复一贯的清冷,但语气却明显轻柔了许多:“你和锦绣园的花匠很熟吗?”
“以前和现在都不算很熟。”莫醉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药方,“但是,从此以后,就会很熟啦。”
“你千方百计偷来药方,”夏池渊神色微变,道,“就是为了接近锦绣园?为什么?”
眸中的锐光一闪而逝,莫醉依然笑颜如花:“当然是看不惯林山的所作所为啦,更何况,我还记得那日在储秀宫前看到的那一盆有花无叶的宫锦花,这锦绣园中的奇花异草肯定不止那一种,以后,你若想多看些花花草草,可以随时来找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