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连月光都不见了,屋子里更加阴暗。
他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他们只是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互相取暖,十指紧紧相扣。
“墨?醒着吗?”韵雅摸索着抚上墨印的额头,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叹了口气,将手移了开,“墨,醒着吗?说句话……”
喘息声沉了沉,她感觉自己握着的那只冰冷的说蓦然一紧,而她什么也看不到,反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捏成拳头,绷得紧紧的。
忽然耳边低低的传来几声被压抑住□□。
“怎么了?你……”韵雅紧张地将墨印扶好,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她摸索着想弄清楚他什么地方不好,是腕上的伤口又撕裂了,还是“玲珑醉”一时毒发……
忽然手一顿,韵雅脸色变了变,她在他的胸口寻到了他的手,那只手很冰凉,触手全是冷汗,紧紧地扣住他自己的心口,胸口紊乱地起伏着,几丝压抑不住的□□,从他唇间抑出。
若不是那偶尔的几声□□,若不是那只紧紧扣在心口的手,他的痛苦,便是离她如此近的她,也不会知晓。
一片漆黑,她看不到他的脸色,但可以想象,一定又是煞白青紫的一片,触目惊心。
按照当时公羊茂说的,将墨印扶起半坐着靠在墙上,小心地将他的衣服解开了一些。
这种状况,大概是心疾发作,她第一次见他发病,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地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方向,可是什么也看不到,更让她心里生出几分无助和恐惧,她爬到他身边去,将手搭在他身上,听着他粗浅不一紊乱的呼吸声,虽然心痛,却觉得安心,触得到他,听得到他,在他身边,一切都好。
她听着他艰难的喘息着,忽然问:“你的药呢?你随身应该有带药的吧?”说着,伸手在他衣上搜寻。
药呢?药呢?药在哪里?现在,可是救命的时候!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她吃惊地将头转向墨印:“怎么了?”
那手微微颤抖着,展开她的手心,轻颤着在她手心划了划。
她这才意识到他要写字,读明白了他的字,她心里一紧,眼泪一下子又滚了出来,他在她手心里写,没有药了。
好吧,好吧,那就这样吧。
韵雅闭了闭眼,让最后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然后眨了眨眼睛,让泪痕在脸上风干。
她终于不再胡乱的折腾,乖乖地坐到墨印身边,让他靠到她的身上,他的身子被抽尽了所有力气一般,全身绵软无力,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在她的肩上,可是,就算是全身的重量,他依然很轻,似乎只是一团轻飘飘的云,仿佛一阵风过,就消散无形。
“墨……”她喃喃唤他。
手上一紧,他只稍稍握了握她的手,表示答复。
耳边,是他艰难喘息的声音,她听得心酸,那么辛苦,如果真的那么辛苦,那么,墨,算了吧,黄泉碧落,我都陪你,只求,你不要再怎么辛苦了……
“墨……”她蹭到他耳边,低低柔柔的声音,宛若万般柔情的江南丝竹,她微笑着,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但她依旧笑着,仿佛盛开的桃花,“墨,如果累了……你就睡一觉吧!”
她为他把轻裘紧了紧上:“累了就睡吧,我也陪着你……”
说着,她也靠上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紧紧抓住她,似乎还坚持着不要她睡过去,可是,她却轻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毅然握住了他。
如果,如果醒着这么辛苦,那么,睡吧,我不要你那般辛苦,睡吧,从此,黄泉碧落,我都随你,成连理,共比翼,我都从你……
迷迷糊糊间,她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有一只冰凉的手一直握着她。
不曾松开,不曾放弃。
墨,是你?那是不是你?握紧了,不要松开,这样子,下辈子,下辈子,不用寻找,就能相遇……
“阿利雅……不要……睡……”墨印强撑着摇着韵雅的身子,忍不住一阵呛咳,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也不管她应不应他,自顾自地接下去,“不要睡……陪我……陪我说说话吧……”
这么一句话,韵雅便来了精神,找点事情做,时间怎么也好熬一些,只要过了夜晚,就会多几分的希望。
“要说什么呢?”她眨了眨眼睛,提起精神。
沉默了一会。
“要不……”韵雅想了好一会,才犹豫着,“要不讲讲你的事情,好不好?”
墨印皱了皱眉头,低低咳嗽了几声,沉默了一会:“我的事,你想听什么?”
“那……那你说说你娘吧……”说起娘亲,每个人都会心中温暖的,她记得那时侯听过他吹的曲子,他说娘亲常吹的,他说那是个极美极好的女子……
他看着她,黑暗中,只能大概地分辨她的方向,他望着她,忽然一阵恍惚……
娘很美,很好。
那是一个从水乡走出来的女子,似乎身上也带着水清新的气息,眸光柔若春水,腰肢仿佛低垂水面的杨柳,纤细而柔软,那是一个水样温顺而柔软的女子。
他爱想起小时侯。
那时,星光如水,那时,她的眸光如水。
年幼的他靠在娘的膝边,娘的手里拈着一片嫩嫩的叶子,如水的双唇,在那片小小的叶子上划过,带出一串悠扬的乐曲,那曲子,也有水乡柔柔的味道。
“娘真棒!”他喜欢夸娘,因为娘值得。
这一声叫喊,往往会打断了原本流畅的曲子,他惊得捂住了嘴巴的时候,会有一只手轻轻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娘柔声责备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地上凉,小心受了凉。”
如水的月色,如水的星光,他仿佛可以闻到娘的身上,那种清泉般的清冽的味道。
那是一个水样温顺而柔软的女子,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会有那样的一天,让这样的女子,势如暴涨的河水一般,一改温柔,变得疯狂。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他宁愿他永远都不知道。
因为,知道的代价——是失去。
那年春天,娘带着他和琴鹤斋的秦殷一道去山上进香。
山路崎岖,在马车里,反倒颠簸得厉害,三个人干脆下了车,步行往山上走去。
山路两边的桃树上的花红红火火地开了一大片。
说到那一大片的桃花,他忽然停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了?”韵雅扭过头去,有些紧张。
天的黑色,已经褪了一些,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对方的轮廓了。
依然没有声音,韵雅伸手搭住他的脉,虽然微弱,却依然跳动,心下暗松口气,扯扯他的衣角:“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依然是沉默。
不知过了对久,昏暗的光线中,似乎看到他勉强一笑,三言两句带过:“后来,忽然……来了……来了一帮……土匪,我们……三个人……”他顿了顿,想了想又接着:“就是那时候……我……我娘为了救我……她……”
仿佛眼前掠过一从血色,那柔弱纤细的人香消玉陨。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是,她却能明了。
“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了……”伸手揽住他,一夜间,她竟然觉得他又瘦了,“那,那你的伤,也是那次留下的?”
“伤……什么伤……”
“当初尉迟夫人跟我说的,说你受过很重的伤,差点,差点丢了命,是这次吗?”
墨印沉默,半晌都没有说话,那一片桃花,他至今都不敢去回忆,那一剑钻心刺骨的痛,和那一个扑倒在自己身上渐渐冰冷的人,每每想起,还是很痛……很痛很痛……
娘,你知道吗?我……我很想你……
韵雅心惊地看着呆楞住的墨印,看着他的脸竟然越来越苍白,心中发怵,拉了拉他的衣袖子,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清晨的阳光从小小的窗□□了进来。
墨印艰难的转头,看着韵雅脸上的心疼与恐惧,伸手抚了抚她披散的长发,目光渐渐悠远,毫无血色的脸上,竟然挂上了一抹浅淡的笑容。
窗口很小,可是透过窗口,可以看见外面的天很蓝,阳光柔和而温暖。
他握住了韵雅的手,对着阳光微微眯起眼睛:“阿利雅……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