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轿撵外的篝火透入撵内,让人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场景。
唐弃睁开眼,一眼便看见唐陵盘坐在轿撵的一角, 频频看向撵外, 与往日的淡定不同, 眉目间显出几分不安。
这样的唐陵让不太想说话的唐弃开口道:“放心吧, 有傲然在, 不会有事。”
唐陵回头:“你不担心?”
唐弃道:“有何可担的,如果要死,担心也要死, 如果死不了,便更不用担心了。”
唐陵盯着他片刻:“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唐弃淡淡道:“那怎样的话才像是我说的话?”
唐陵想了不想, 道:“‘有何可担心, 谁能要我唐弃的命, 除非我唐弃自己不想活了,否则谁也取不了我项上人头’, 这才像是你。”
唐弃嘴角扬起,转而问道:“这几日应该是你神剑宫开山收徒之时,你特地赶回神剑宫主持,怎么现在又到了这里?”
唐陵倒是没有想到唐弃的性子会问他这个问题,他顿了一下道:“先前赶回神剑宫是因为师父闭关, 我必须回去, 如今神剑宫有师父坐镇, 我在与不在并无多大干系, 我来……只是有些担心你。”
担心你……
垂下眼睑, 唐弃心中因这三个字而激起重重波澜,不是小石子击乱平静的水面, 而是一块千斤万斤的巨石扔入了深渊,溅起几人高的水花。
这辈子,曾有人说过担心他这样的话吗?曾经有人担心过他吗?
唐弃一时想得入了神,愣了,痴了。
唐陵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接着说道:“你现在内力被封,魔教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地方,定然存了重重危机,你身边能全心信任的人并没有几个,我陪你走一趟万魔谷也不枉你我朋友一场。”
唐弃耳听到两个字,猛的抬头:“朋友?”
唐陵一笑,如天上之明日皎月:“你唐弃自然是我的朋友,我曾经说过我知道的魔教教主不是好人,我认识的唐弃却不是坏人,我只认识唐弃,不认识魔教教主,但如今,我却要说,由我认识的唐弃做魔教教主才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因为你我的关系还是整个江湖安宁,我都会护着你。”
唐弃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那潭被击起的深渊水又平复了下去,心里憋得厉害,看唐陵明朗的俊脸不痛快道:“玉尊还真是时时不忘江湖让人敬佩!你要护着我,只是现在你一出去恐怕连你自己都要护不住了。”玉尊与魔尊同坐一撵,估计正道的人立马就让他“自甘堕落、坠入魔道”了。
虽然不知道唐弃为什么在一瞬间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但唐陵也没有多想,将怀中准备的□□拿出来朝他扬了一扬,指了唐弃的脸,把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说了出来:“不用急,学你的方法不就行了,我一路便是这般过来的,没有人认出我来。”
唐弃看着他那笑脸,心中那股气也不知道往哪里撒——总不能上去将人打一顿,再说他也没理由打人,难道人家说把他当朋友,他就要打人?唐弃第一次觉得自己除了时不时想死之外,还真的可能脑子有病……要不要去找鬼医看一下脑子……反正也要找他解毒,顺便看一下也没什么……
正在唐弃一时神游天际,脑中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外面的打杀已经止歇。
司徒傲然脸色平静的回到撵中之时,身上的血腥与杀气已经清洗干净。其实他们都明白,正道只要剑尊为首的几个绝顶高手不来,谁也奈何不了身边有三百多傀儡殿高手的唐弃,正道所有门派的人基本都在赶往五年一次的群英会的路上,根本赶不及来围杀唐弃,唐弃这次的危机不在正道,在魔教本身。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正道三三两两,或是成群小队的人杀上门来,没有一个能在司徒傲然的手下讨到便宜,相反正道倒是赔了不少人命。也幸亏唐弃与司徒傲然都不是嗜杀的人,不然如此没有组织的人散乱来多少他们能杀多少。
万魔谷。
相比神剑宫天峰的险峻,万魔谷地势较低,谷外遍布瘴气,地势险恶,一路十分难走,曾经数次江湖正道想要一举攻入谷中灭了魔教未成皆是因此。
傀儡殿的人对万魔谷自然熟悉,一路带着唐弃的轿撵畅行无阻。
唐陵看着轿撵外的景色也不由多了几分惊奇,之前一直听说万魔谷险恶,却没想到能险恶到如此境地,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路,估计是武功再高强的人也无法安然进去谷中,也不知最初的人是怎么发现这入谷这路的。
教主大人一路都是懒懒的躺着,似乎在内功被封后,他的行动能力也被封了。看着唐陵淡定的外表下流露出来的好奇,唐弃不由想到他刚入神剑宫时,怕也是这个样子,不知道那时候的唐陵是怎么想的?
“万魔谷中有阵法布置每个时辰都会变动,你现在记下了进谷的路也没有用。”唐弃嘴上所说与心里所想完全不同。
“嗯?”唐陵回头,见唐弃半闭着眼的样子,摇头笑道,“你呀,明明心中不是这个意思,偏偏说出来的话又那么容易让人误会。”
唐弃睁开眼,道:“那我是什么意思?”
唐陵一笑:“你信我。”不是借机记路,等待下次带领整个正道攻入万魔谷。
随意一语,总能击起点点波澜,唐弃猛然狼狈得无法直视那张仿佛带着柔和光芒的笑脸,只得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只余耳朵根上火辣辣的一片怎么也凉不下来。
万魔谷的深处,连绵成片的巍峨建筑仿佛用黑色的玉石筑成,无尽的冷厉中又含着让人窒息般的霸气。
魔宫二字张牙舞爪的悬在殿门之上,唐弃扶着司徒傲然的手从轿撵上下来,唐陵紧跟着他的身后,戴着一张平凡到让人记不住的□□。
一路跟随的傀儡殿的人推开殿门,列队拥着唐弃进殿。魔宫就仿佛张着巨口的野兽,将所有人吞入黑暗之中。
幽暗的石板道上,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一亮,再走几步,便入了灯火璀璨的一座大殿之中,大殿尽头处有一张高台,黑玉的台阶之上是一张巨大而又华丽的赤金坐椅,台下依次有着六把较小一些的椅子分布两列,此时这六把椅子上其中五把都有人坐着。
看到唐弃几人走进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站起身,目光齐齐聚集了过来。
唐弃走在司徒傲然与唐陵的中间,身后跟着数十名傀儡殿的教徒,迎着一道道或明或暗含义各不相同的目光,晦涩许久的心情突然升起几许兴奋。
唐弃的手掌在司徒傲然的肩膀上轻按,轻轻推开他,从他身后走上前,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
嘴角是可以称得上张狂的嘲弄,看向那些人的视线既冰冷又兴奋:“各位殿主这么看着我,是不认识本教主了吗?”
我们教主是个疯子!这是整个魔教上至各殿殿主下至教徒小喽罗的共同认知,此时看到唐弃的这个表情,在场所有人心中同时划过这句话,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凉意,教主病又犯了!
“……见过教主!”殿主们抚胸躬身行礼,除了一个人。
“秦江,你是有话要对本教主说?”唐弃看向那个唯一站着的人。
那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黑衣,高大修长,看着并不显老,只是周身上下仿佛环绕着一股阴沉之气,看着不让人舒服。
秦江迎着唐弃的目光阴沉的笑了起来:“唐弃,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一个武功尽废之人也敢在我面前自称教主,现在的你还有什么资格做我魔教的教主!我劝你识相的,还是乖乖交出教主之位,说不定我魔教还愿意留你一条残命!”
唐弃闻言,脚下步子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踩着黑玉台阶拾级而上,直至大殿最显眼处的高台之上,在巨大的赤金坐椅前才停下,坐椅的两侧扶手各雕了神态不一、张口怒吼的穷奇兽,他一手按在凶兽狰狞的头颅之上,转头:“你们也这么想?”
无人应声,整个殿内的时间似乎诡异的凝结了。
秦江冷哼一声,道:“何需多问,我们五大殿主自然是想法相同,你已经不配做教主!”
“哈哈哈……”唐弃突兀的大笑起来,笑声里说不尽的张狂与嘲讽,“如果他们和你想法相同,今日我又怎么能完完整整回到万魔谷?如果他们和你想法相同,入谷的阵法为何没有一丝变动?如果他们和你想法相同,此时又为何没有一人应和与你?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