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马尔兹想去医院看望病人的要求遭到了日本哨兵的严厉拒绝。他的一只脚刚刚迈出营房门就被哨兵的刺刀顶了回来。这是一个眼睛很小的日本士兵,他牢记着武目执行官的训令,不管美国佬对你说什么,你只需要说NO就行了,这是一个很容易记住的英语单词,战俘营里三百名日本士兵全都记住了这个单词。所以,当马尔兹提出要去医院看望病人的时候,小眼睛的日本士兵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就怒吼着连续说了好几个NO。

但是马尔兹没有放弃努力,他站在营房门口大声重复着自己的要求,直到小眼睛哨兵恼怒,用枪托狠狠打了马尔兹,马尔兹还是没有放弃。

事情最终惊动了武目,他在明白了马尔兹的要求后当即就打了马尔兹两个耳光。他用日语怒吼着说:“混蛋!你这个多事的美国佬,你要受到严厉惩罚!”

武目马上做出决定,关马尔兹禁闭24小时。

禁闭室是营房改造的,一个一个的格子间用水泥抹得很结实。每个禁闭室的面积不过一平方,高约四英尺,地面低于外面约半英尺。像马尔兹这种身高接近于六英尺的人进入禁闭室只能躬身站立。马尔兹被推进禁闭室的时候,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屋顶上,撞得马尔兹眼冒金光,他觉得自己的姿式像一只烤熟的龙虾,如果这样弯曲24小时,他的脊骨肯定会变成一张弓,所以,马尔兹宁愿坐在冰凉的地上。

但这只是马尔兹自己的如意算盘。他刚刚坐下,一名日本士兵便将一桶水泼了进来,水立刻在地上汪起半英尺高,没用多少时间这些水就开始结冰,为了不让自己的双脚被冻住,马尔兹只得不断地移动双脚,把脚下的冰碴踩得咯吱作响。

马尔兹后来想,日本人在对付人类方面真是充满了智慧,这个民族,肯定不是上帝造出来的。

松尾医生的毛衣织得非常顺利,十几个小时过去,毛衣的长度已经由原来的八寸增加到一尺二寸。现在,松尾医生手里拿着一把中国的木尺,他在考虑是否应该减针,因为再往上织就是袖子的位置了。根据他的目测,高桥司令官的毛衣应该在一尺九寸,按照现有的长度,应该减针了。

他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去过病房,好象已经忘记了还有病房这回事。他的脑子里只装着高桥司令官一个人,一想起高桥司令官,他就情绪高昂亢奋不已,他甚至开始想象把毛衣送给高桥司令官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情景。他觉得高桥司令官一定感觉意外和惊奇,他肯定会用那双炯炯的星目看着自己,接受高桥司令官专注的目光,那可真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啊。

至于那些半死不活的病人,早晚都是一个结局,更何况武目执行官说过,没有人让他们生病,是他们自己要生病,所以,他们的死活跟任何人无关。

松尾医生是在第二天上午去病房的。这时候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年轻的美国战俘朝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这个年轻的美国战俘对他说:“我的病已经好了,请允许我离开这里。”

松尾医生扫视了一眼病床上的战俘,和他们相比,这个年轻的、生着一张娃娃脸的美国战俘确实比他们强多了。他能够站立,能够行走,在没有接受任何治疗的情况下他的身体能恢复成这样真的很不错。所以,松尾医生同意了特纳的请求,特纳迎着上午的阳光走出医院,他的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他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了,而那个荷兰老兵德维里,已经在一小时前停止了呼吸,这是一个让特纳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荷兰人。

松尾医生在住院登记册上划掉了特纳的名字,然后他开始巡视整个病房。巡视的结果是,38名战俘被他们自己身上的热度活活烧死,其他大部分人正在生死之间徘徊。这让松尾医生感到烦躁,他觉得这些人应该早一点死去,没有必要在这里磨磨蹭蹭。

武目这次没有让战俘们搬运这些尸体,而是派了一些日本士兵在半夜里把尸体们送进了停尸房。停尸房里,112具尸体像一捆捆晒干的海带一样被码放在房间一侧,新的尸体来了,他们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这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武目锁好停尸房的门,然后他将穿过战俘营的整个院子回到司令部的院子睡觉。这时候月光倾泻,院子里除了站岗的哨兵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武目迈着大步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忽然疑惑地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从医院那边蠕动过来一团东西,这团东西在地面上匍匐着向前移动。一开始医院房子的阴影把这个蠕动的物体弄得模糊不清。后来这个物体移动到了月光下,这一下,武目看清楚了是一个人,很明显,这个人是从医院里爬出来的。

武目的脸当即沉下来,他朝那个艰难蠕动的人影走过去,一只脚踩住了他的胳膊。

这时候,松尾医生走了过来,他也感到奇怪,因为他不知道这名战俘是什么时候从医院里爬出来的。

他们很快弄清楚了,这名叫查理的英国战俘是趁搬运尸体的时候爬出病房的。

武目气愤不已,怒喝道:“你为什么从医院逃出来?”

查理说:“我不想在那里等死。”

松尾医生把查理的话翻译给武目。

武目更加怒不可遏:“是你们自己要住进医院的!”

查理说:“求求你们,让我回到营房吧。”

武目突然笑了一下,他蹲下来说:“你想回营房是吧?我来送你回去。”然后,武目伸出双手卡住查理的脖子,没用多少力气,查理的身体便僵直了。

查理的尸体,是武目亲自扛到停尸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