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此情成追忆

此情成追忆

七、此情成追忆

“不必追了,全都给我退回去。”撒利耶慢慢地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又伫立了良久,方才慢慢地说道。

此刻撒利耶的脸容深沉阴暗得看不出带有任何的表情,语声也平缓低沉得听不出有丝毫的起伏,但是弥漫在他周身的极低气压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不由得心惊胆战,因为这些正是王在爆发雷霆震怒之前的可怕先兆。

“是。”没有人敢不怕死地去对视撒利耶深沉脸容上那暗如黑洞的双眸,应了一声之后全都噤若寒蝉地低垂下头,谁也不想在王的无名怒火面前充当枉死的炮灰。

撒利耶很快地返回了王庭,一声喝令,所有的人都仓皇退下,而他则径直走向了自己平常议事的一间大厅,果然如他所料,贺延真的就在那里。

偌大的地方,只点了一支牛油烛,昏黄的摇曳火光映照得一室半明半暗的,明明是平日里最为熟悉的地方,此时看起来,却不知为何,竟会乍然生出了几分陌生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此刻在这屋中的、原本是自己最为熟悉深知的这个人,也在忽然间变得陌生疏离的缘故吧。

贺延此刻正背对着门,极为安静地坐在桌前。

梨木镶嵌青玉的宽大案桌上原本是一片狼籍的书籍、笔墨、卷宗和地图,此刻都已经被极为细心地分文别类,归置得整整齐齐。撒利耶最不耐烦做这些,一向都是由贺延跟在后面收拾的。

只是今天有些奇怪地,在那宽大的案桌上还放着一个银制的小酒壶和两个杯盏,此前贺延似乎正在自斟自饮。

撒利耶立在大敞的门前,却没有出声,也没有进去。

但是贺延已然感觉到了他那强势夺人的气息还有周身被强行压抑下来的无形怒火,贺延慢慢地站了起来,只是却没有回过身来。

撒利耶一瞬不瞬地看着贺延的背影,那背影用力地挺直着,纤长得有些近乎于单薄。

撒利耶那深暗阴鸷如黑洞的眼底忽然向外射出仿佛有形有质的怒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贺延的身影刚一进入眼际,他之前一直被很好地控制压抑着的愤怒就似乎有了种按捺不住、将要爆发的趋势。

他那挟着灼烈怒火但却又冷寒如冰刃的目光深深地凝注着,竟好似要在上面生生地剜出一块血肉来。

“是你做的?”过了许久,他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语气森寒。

君宇珩能够在王庭之中来去自如地救人,一方面自是因为他出乎意料地提前到来,王庭中根本毫无防备;另一方面则显然是有人提供了王庭中地形以及防卫的情报。而能够做到这些的,除了贺延,再无其他的可能。在最初突然见到君宇珩出现的震惊与意外之余,撒利耶很快地便想通了这一点,而正是这一点让他出离的愤怒。

贺延终于慢慢地转过了身,虽然撒利耶的目光比起实质的刀剑更具杀伤力,更加地刺骨伤人,但他还是选择了面对,他情愿被这目光凌迟,也不愿意逃避。

他的目光极为平静地迎向撒利耶,既没有迟疑,更没有否认,只静静地答道:“是我。”

其实撒利耶在开口发问的时候,就深知贺延是无法否认的,他也根本不想听贺延的任何辩解,但是在看到贺延如此平静而且是毫不犹豫地一口承认的时候,那股压抑已久的无名怒火和恨意却是再也无法按捺下去,顿时惊雷也似地全部爆发了出来。

尽管现实早已教会他,他也很清楚地知道,除了自己,不可以完全相信任何人,所有的人或许终有一天都会与自己背道而驰,但他却从来就没有想过贺延有一天也会背叛自己。他甚至就象是相信太阳永远会从东方升起一样,相信着贺延对自己的绝对忠诚。

这种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背叛的痛,和永远失去心中最爱的痛比起来,一时之间,就连撒利耶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哪一个更痛一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欺骗我……为什么你要背叛我……”愤怒地狂吼出声,刹那之间,全部的理智就被怒火、恨意还有急痛所淹没的撒利耶,想也没有想地猛然挥动起了手中的皮鞭。

事实上,令撒利耶更为恼怒的是贺延坦承一切时的那种神情、那种态度,并无丝毫身为背叛者的惶恐不安或是愧疚,反倒是平静而且淡然的,这不由更加激怒了撒利耶。

或者在撒利耶的潜意识之中,他是希望能听到贺延对此事做出解释,为自己开脱辩驳的,他或许会不相信,但他没想到的是,贺延竟象是连多说一句都不愿意似的。

用天蚕丝和牛皮缠成的长鞭犹如毒龙般抽向了贺延,贺延却没有躲避,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也未动,竟硬生生地挨了这一鞭。顿时,他胸前的衣衫尽裂,血光迸现,左脸颊被鞭尾扫过,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鲜血顿时潸潸而下。

一鞭抽出,撒利耶已经惊觉于自己的失控,他何时会如此的失控过?从小与贺延一起长大,他更是从未打过贺延,一时间,他不禁用力握着长鞭,顿在了那里。

贺延微侧过脸,抬手用手背轻轻抹去了自己颊边那蜿蜒流下的鲜血,然而没有止住的血还在不停地流下来。那张白皙秀美的脸容上,那道血肉翻卷的伤口显得分外的狰狞,苍白的脸与鲜红的血构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不是背叛,王,我是永远也不会背叛您的。”虽然脸颊流着血,但是在贺延清亮如晨曦的眼眸里却是看不到任何的波动,他凝望着撒利耶缓缓地道。

贺延的声音虽轻但却是无比的坚定,这一瞬令撒利耶不觉有些恍然出神。

这样的神情语态,这样的话语,他似曾见过、听过。那应该是在很多年前,他记得那时,他还只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的母亲也只不过是性好渔色的汗王美色充盈的后宫中的一员。而那个时候,和他同岁的贺延,在阳光下仰着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丽小脸,很认真、很坚定地对他说:“你是我的王,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的。”

而此刻,眼前的贺延也同样很认真、很坚定地对他说着,“您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能力也是最有魄力的王,我相信在您的统治之下,我族一定会成为太阳之下最光辉、最繁盛的民族。”

贺延那淡若晨曦的冰蓝色眼眸发着光,就象是将要破晓的阳光那样灿烂耀眼,令人无法逼视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同样的话语撒利耶也曾听过,也正是这些话语曾经激励着他,令他热血沸腾、壮志满胸。无数个日夜他们一起读书习武、相互激励、相互扶持,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得掌大权,来施展自己的宏伟抱负,成就一番宏图霸业。

可能在一开始,那样年少的撒利耶还并没有图谋天下的野心和霸气,他只是因为那个同样年少的贺延的一番话而豪气万千,只是不想辜负了他对于自己无条件的崇拜和期许。

所以,心怀着梦想,在贺延的相伴之下,十六年的坎坷之路才能走到了今天。回首望去,无数的血、无数的泪、无数次的欺骗和背叛,而始终不离不弃,始终站在自己身边的,只有贺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贺延,你明明是我最为信任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为什么还要违背我的意愿?

“因为我不愿看着您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份永远不可企及的情爱而沉迷不拨,迷失了心智,丧失了自我,磨折了羽翼。”仿佛是猜到了撒利耶心中所想,贺延语声平缓地说道,然而他的心却被自己的话刺痛得一缩,“您本该是不为任何事物所羁绊,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啊。”

“该死!你,放肆。”撒利耶的脸容倏地又寒上了几分,几乎是磨着牙冷然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族中的内乱刚刚平定,此时正应该是休生养息之时,以您的睿智又为何会做出对承熙朝用兵这种不智之举?”

仅仅是为了不要交错而过从此再无交集,仅仅是为了能够引起那个人的目光关注,就算是用这样的一种极端方式,就算是搭上全族的命运和所有人的性命也都在所不惜吗?

看着撒利耶遽变的脸容,贺延因为心底的疼痛已几乎无法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只是,君宇珩那样的人,也是您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虽然知道很残忍,但是贺延还是一字一字地说下去。

“住口!”尽管早就明知,君宇珩临去时的那一眼更证实了这一点,但是贺延的话不谛是在他流血的心伤上又狠狠地砍了一刀。剧痛霎时间又以暴怒的形式发作,撒利耶挥舞着长鞭,疯狂地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打了个七零八落。

贺延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他很清楚只有将烂肉剜去,伤口才会更好地痊愈,长痛不如短痛,一时的痛,就算是再痛也应该会很快过去的吧。但是眼看着撒利耶这般发疯般地发泄着怒火,他心上的痛比起适才那一鞭所带来的痛楚却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兄,请你息怒,求你饶了贺延哥哥吧。”突然,一个纤弱的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扑到了贺延的身前,颤抖着声音请求着。

撒利耶不觉停了下来,那双犹自喷着怒火的眼睛向着那声音处望了过去。

蓝曦怯怯地看着这个从小最疼爱自己的兄长,却几乎认不出这张已被狂怒所扭曲的脸,止不住颤抖地又重复了一遍,“求求你,饶了贺延哥哥吧。”

“走开。”撒利耶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沉着声音道。

蓝曦虽然已经怕到了极点,但还是倔强地站在那里,护着贺延,一动也不动。

“这件事的确是贺延的错,”贺延却对着蓝曦淡淡地一笑,轻轻地道,“蓝曦公主,你不要再说了,还是出去吧。”

蓝曦怔怔地看着贺延,记忆里那样美丽绝伦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却还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得不可思议。在那样异常的平静下面,似乎掩藏着什么,但她却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有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

看着贺延无力地靠在墙上,脸色越来越苍白,嘴角渐渐有鲜血在不断流出,撒利耶突然心中一惊,眼睛一瞥案桌上那酒壶杯盏,喝问:“该死,你刚才喝了什么?”

“寂灭。”贺延垂下了眼帘,又张开,眼睛里有着与他秀美面容不符的决绝,轻轻地说出。

万物寂灭,堕入轮回。传说这是天底下最无可救药的剧毒。

这一刻,撒利耶终于明白了贺延为什么会这样的平静、淡然,为什么不为自己开脱辩解,也不掩饰自己的行为,甚至没有想过事发逃走,那种平静与淡然其实是一种万念俱灰之后的放弃。

“你的命是我的,我没有要你死,你怎么敢死?”撒利耶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冲过去抓住贺延的衣襟一阵猛力搡动,眼神亮如妖鬼,声音凄厉急促。

当撒利耶说到死的时候,这样无所畏惧的他,心中的恐惧竟是从未有过的,就算是在刚才那样的狂怒之下,他也没有想过要贺延死。

“贺延冒犯了王的权威,只有以死谢罪。”当那熟悉的强势气息再次包围了自己的时候,贺延不觉轻轻弯起了唇角,展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至少这一次,这么激烈的情绪是为了自己而发出的。

撒利耶却忽然止住了声音,怔怔地看着贺延在推搡中被拉散开来的衣襟,那胸前流血的鞭痕赫然在目,而满布全身的牙印噬痕更是触目惊心。

原来自己竟将他伤得如此之重,也许自己一直都在伤着他而从不自知。

其实,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疯狂迷乱的□□他不是不记得,贺延一直以来对他的情感他也不是不知道。

但他却总是视而不见。

撒利耶不由得对上了贺延的眼睛,似乎从有记忆开始,这双美丽如晨曦的眼睛就总是追随着他,而从无怨言。

“桌上的是我与承熙朝睿王殿下所签的十年和约。”和着烈酒吞下的剧毒已经开始发作了,眼前已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贺延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王,请你放手吧,放开了就自是海阔天空,这已是贺延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为什么……”抱着贺延渐渐发冷僵硬的身体,看着贺延慢慢涣散无光的眼神,撒利耶的心仿佛已缩成了一团,成了一片茫然的空白。

因为我也是个很傻的人啊,明明知道应该放开手的,却是怎么也放不开。明明知道是得不到的,却还是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去,总以为在下一次,自己的手就会被紧紧地握住。

因为我等了一次又一次,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已经等了太久,已经等得太累了,我已经等不下去,也不想再这样等下去了。

撒利耶用力攥紧着怀里的贺延,仿佛这样就能够挽留住那急遽消逝而去的生命,低吼着,“我不许你死!”

贺延似乎微笑了一下。

我说过我会为你去做你任何想要做的事情,可是真的很抱歉,这最后的一件事,我却已无法做到。

贺延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撒利耶的脸庞,又倏地垂了下去。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就象是夕阳最后的残晖一般凝在了他的唇边。

撒利耶的心也一直坠到了底。

撒利耶已经分不清自己对贺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印象中,他总是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自然得就象是空气一般,久远就象是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他已经习惯了有贺延在身边的日子。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也就不再去关注留意,就仿佛没有了这个人的存在似的。

可是一旦失去的时候,却仿佛是硬生生地从自己身上挖去了一部分,他才感到痛不欲生,他才发现,如果没有了空气,他又该怎么办?

原来,他一直就象是个被炫目美丽的东西耀花了眼的孩子,只顾着流连于其间,却一直没有发现最该珍视的其实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

好象每次在那里等着的人总是贺延,一次又一次,毫无怨言,他却总是觉得理所应当。

他也总是以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他回过头来,都能在那里找到对自己微笑的贺延,原来,一直任性的人是他啊。

可是,最后一次任性的却是贺延。

在漫漫的前路上,从此再也没有了一直无怨无悔凝望着自己的眼睛,没有了一直与自己相伴前行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为了往昔的追忆。

往事从此再不可寻。

蓝曦呆立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兄长抱着已经逝去的贺延,背对着自己的宽阔肩背剧烈地抖动着,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那种无声的悲恸却是更加地令人痛彻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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