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脱。
元朝宰相脱脱。
号称元朝最后一任贤相的脱脱。
听到这个名字,顾怀的眉头挑的很高。
即使再怎么对元末历史不熟悉,顾怀总还是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的,当初的历史老师好像说过,在红巾起义运动兴起的时候,就是他带着百万元军南下平叛。
至于过程是怎样的顾怀记不太清了,但就元朝覆灭明朝建立这个结局来看,脱脱应该是给红巾军当了经验宝宝。
具体是哪一年?
顾怀手臂微动,在地上写下了“至正十三”,片刻后又用树枝划了几笔。
不行,记不清了。
一旁的巴尔思凑了过来:“这写的是个啥?”
“不识字?”
巴尔思的表情简直好像在表示顾怀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草原上的元人不识汉字,就跟汉人生下来不会骑马一样合理。
丢掉树枝,拍了拍手掌,顾怀看着忙碌的小侍女发起了呆。
既然决定在元朝的体制里面混了,不可避免的就得抱大腿,草原年轻人在现在的顾怀看来就是一条最粗的大腿,更粗的他没门路抱。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年轻人真是脱脱的儿子,那估计蹦跶不了多久,要是年轻人跟着脱脱遭了殃,自己一个汉人怎么在元朝体制里混下去?
危机感弥漫心头,顾怀显然是忘了之前的豪言壮语,又开始思考起跑路的可能性。
一旁的巴尔思吃饱了却有些坐不住了:“咱们什么时候进城?”
“急什么,又没人催。”
“去晚了就没兵了,”巴尔思一拍大腿,“听他们说主官大人这次定远设了个汉军千户所,下属十个百户所!咱们要是去晚了,青壮全给别人挑完了。”
顾怀默默起身,朝着小侍女喊了一声:“别收拾了,捡个盾牌当菜板你还真打算带进城?”
小侍女有些不舍的放下菜板,在她看来这比以前那块老木头好用多了,顾怀抬起脚踩灭了火,带着小侍女就朝着城门走去。
巴尔思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顾怀抬头看着城门:“抢人。”
......
刚一进入西城门,顾怀就闻见了刺鼻的木炭燃烧味道,抬头一看,前两天还完好的一片民居,现在已经成了漆黑倒塌的建筑群。
不时有燃烧殆尽的木梁倒下,扬起一片尘土,青石板搭成的街道两旁,已经没了一座完好的建筑。
走在前面的顾怀停住了脚步,小侍女的额头撞上了他的背,她下意识地牵住了顾怀的手。
“别往前走,”顾怀的声音好像生了锈,“换一条路。”
一旁的巴尔思此时也注意到了什么,他疑惑的抬起脚,感觉到了地上的粘稠:“什么玩意儿?”
“油。”顾怀用脚尖碾了碾。
“哪儿来的油?街上怎么会...”
巴尔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也出现了些不适。
顾怀牵起小侍女的手,挑了一条小巷子,快步走了进去,不再去看那些被烧毁的民居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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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看到一具具焦炭状的干尸在里面用各种扭曲的姿势无声的控诉这个世界。
难以想象元军在西城的这片地方烧死了多少人,但顾怀能想到元军大概是逼迫他们进了民居,然后再放了一把火。
只有数量极多,相当集中的受害百姓,才会出现这种人烧化了后弥漫到了街道上的油脂。
真是...人间地狱。
定远城池不大,带来的好处就是每条巷子似乎都四通八达,不时有巡逻的士卒走过,在见到顾怀主仆时露出警惕和兴奋模样,但随即就被巴尔思拿出的腰牌震慑,行礼走开。
在这个过程里小侍女一直没有去问刚才街道上出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顾怀也没有说,熟了之后话比较多的巴尔思也沉默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心里有了些怜悯还是因为顾怀的汉人身份觉得此时多说什么不太好。
大概是后者,因为这世上...元人不能和汉人共情。
掠夺者和被掠夺者,战胜的民族和战败的民族,凭什么要别人共情?
三人就这么沉默着穿过一条条小巷,在几个士卒指过路之后,在某些民居突然传出几声惨叫之后,在刺鼻的烧糊味儿淡了些之后,顾怀终于是见到了一条熟悉的小巷。
那夜他和巴尔思就是从这里追上的蒲良俊,如果他没记错,这条巷子出去就是城中的广场。
但他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因为空气中的烧糊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顾怀微微侧头,牵紧了小侍女的手:“闭上眼睛。”
娇小的小侍女乖乖的闭上眼,任由顾怀牵着自己走,在脚下的触感由泥地变成青石地后,她能感觉到顾怀的手掌突然握紧了起来。
“怎么了?”
“没事,”顾怀的嗓音有些干涩,“记住别睁眼,我们再走一段路。”
“好。”
顾怀回头揉了揉小侍女的头,不敢再把目光投向广场中央,加快了脚步。
到了这里,聚集的元军士卒明显多了起来,有聚众聊天的,也有席地而坐赌钱的,顾怀不时能听到人群里传来“杀了几个”、“那女子真嫩”之类的话,他有些担心的回头看了看小侍女,发现丫头还是乖乖的闭着眼,对这些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小鼻子有些皱大概是顾怀的脚步快了闭着眼不好走。
顾怀放慢了脚步,看向巴尔思:“元军的军纪这么离谱?”
巴尔思有些纳闷:“怎么了?草原规矩,破城抢三天,这还是屠城呢,咱草原骑兵...”
顾怀一指那堆赌钱的士卒:“赌钱都没人管?”
巴尔思一翻白眼:“只要不是对同伴拔刀,破城之后主官都不管,你操什么心?”
“你看你这话说的,”顾怀叹了口气,“我以后不也是元军一员了?还管着百来号人,这不是想着要不要搞搞思想建设,加强军纪教育吗?”
巴尔思警惕起来:“先说好,我可是元人百户,这些人归我管。”
他有些不确定的补了一句:“你也归我管。”
“都是一家人,在意这些做什么?”顾怀拍了拍他的肩,“谁管谁啊?一起出生入死,你好意思说这个?”
一番插科打诨,总算是走过了中央广场,顾怀抬头看了眼天空,压抑的心情好了些,却怎么也洗不掉瞳孔里的血色。
他笑着拍了拍小侍女的手:“可以睁开眼睛了。”
小侍女修长的睫毛颤了颤,大眼睛慢慢睁开,适应了一下日光,也没有去问顾怀为什么要她闭眼,只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繁华的东城街道来。
顾怀长舒了一口气,带着巴尔思和小侍女朝着县衙方向走去,把刚才看到的东西抛到了脑后。
而在他的背后,那些东西依然存在。
一座血染广场的人头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