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亓京这一笑,终于让云宿明白了,她真正吸引人的,便是那摄魂夺魄的笑容。皓齿间委婉地妩媚,如同绵柔的陈酿,一醉难醒。
难怪道“千金一笑”。原来不是得了千金才一笑,而是美人一笑值千金。
萧颍看得张开了嘴:“真好看啊,怪不得说千金买一笑,要我我也愿意买,啊……你干嘛……”脑后挨了个毛栗子。
“小点声。”烛小卿一手托着她的腰防止她摔下去,一手扒在瓦片上,悄咪咪地拉开一条缝,“快听他们说些什么。”
若是从空中俯瞰去,屋顶上却只有一袭绯衣,萧颍被完全遮盖在了衣袍之下。
“你这么好奇?当初是谁说‘区区——武林大会……?”萧颍挤眉弄眼地朝烛小卿悄声笑。
“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孙子兵法你没读过?”烛小卿翻了个白眼继续听着下面二人的言语,虽早就知道烟雨阁主早年有个红颜知己,却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就是裴亓京。
云宿点着桌子看着裴亓京,关于这个女子的传闻她倒是听了不少,唯独没有听过她与青墨的这一段。只是在早年茶馆里的时候,听说书先生讲过这女子曾同一位皇子青梅竹马,同游楼兰,只是恰逢楼兰天灾人祸,皇子夭折漠北冰河之中,只有她孤身一人逃出,从此无论多少才俊权贵上门,她都一概拒而不见,开口闭口,都是缁珠孔方的营生。
“哦对了,这笛子我收下了,就不还你了。”翠绿的短笛在手里打了个转,似乎是多年前熟识的老友一般,极为熟稔。
仔细打量着她那身看似素丽的锦绣,针线间皆透出宛若苏绣的婉约,可手法又并非那苛刻的细腻,翩然带了些灵动的银线,衬得她浑然肤白胜雪,唇齿如画。
“怎么,云宿姑娘对我这身‘烟萝’看得上眼?”裴亓京被她盯得不自在。
云宿尴尬地收回目光,续道:“可是这短笛是阁主的心爱之物……”
“心爱之物?”裴亓京冷笑一声,笑得连房顶上两个人都毛骨悚然,“算了吧,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物归原主,有何不对吗?”
“这……”云宿无话可对,“可是阁主要是问起来……”
“他不会问的,他知道,这笛子一旦到了我手里,我便不会再归还与他了。”她这话说得极为自信,眼睛一直落在云宿的手上的一枚铜戒指上,“怎么,若是我不肯还,第一天位要为难我一个,不会一点武功的人吗?”
云宿的脸色又尴尬了几分,她的确打算先把她一计“梨花散”迷晕了再说。
“怎么可能,这不是还有事请求于家主,若是为了这小物件得罪了家主,那阁主才会真正责罚于我呢。“云宿讪笑了几声,连自己都觉得难听,便收住了。
“各门派确定的高手的名单?”裴亓京语气轻蔑,“第一天位也需要这个?”
“绯衣领主也需要这个?”萧颍学着她的语气冲烛小卿道。
云宿苦笑道:“镇国将军一事,非同小可,即便是烟雨阁,也无全胜的把握。故而还请阁主,务必要帮烟雨阁这个忙,也是——帮君上的忙。”
“就是,非同小可!”烛小卿没胡子吹但是眼睛瞪地倒是挺大地学道。
“嘘,别闹!你听,她说君上。”
“到底谁在闹……啊……好好好……听听听……”
“你要知道,明天我要见的萧妃,以及在天机阁中付入委托的唐家,所求与我的,也是同样的问题。”
“我倒是可以连他们的次序、所长、甚至招式如何拆解一并告诉你,可是这些人中,有几个,只怕是你们烟雨阁穷极一生也无法击败的,而除了这些人,要击败他们于你而言,简直易如反掌,如此一来,你们要这名单、又有何用。”
她说得有点口干舌燥,顿一顿,又续道:“裴家收钱做事,按照约定的价格,我一样要把这些告诉他们,那么这些于你们而言,不就更没有价值了么。”
云宿微微颔首:“云宿只是奉阁主之命行事而已,至于这些于我们是否有价值,云宿相信,阁主自有主张。”
很有意思,裴亓京眼中闪出一点凉意:“想必你们也知道,就方才那位,穿着绯红色袍服站在萧妃娘娘身边的那位,即便是你们烟雨阁再精进个十年,也未必能敌他半成功力。这些事情,说起来是江湖之主,实则是定下朝廷未来之主,我看得明白,你们也不会糊涂,只是杨勇已经坐拥太子之位,你去告诉青墨,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将自己的手足赶尽杀绝。”
“若是哪一日,太子说的话不顶用了,或者……那么当时那些被他逼进死路又幸运苟且下来的人,会对他如何?”
“聪明人,不该如此愚笨。”裴亓京冰冷的手指在云宿的手背上轻轻一点,云宿警觉地将手背到身后。
“原来青墨竟然是太子的党羽……”萧颍大惊,怪不得璎珞之症经青墨治疗后愈加严重了,可为何杨勇如此狠心,让其缠绵病榻多年,却故意不让其致死命——皇后!璎珞是皇后定的太子妃,这朝廷大权,一大半其实得看皇后脸色,若是璎珞于皇后亡故或是太子登基之前死去,那必然对杨勇造成的影响,是可以撼动其太子之位的。
怪不得,狠心至此,难怪璎珞心如死灰。
烛小卿淡然道:“你才知晓此事吗?这个娘娘腔,一直都是和太子穿一条裤子的。”
“你和刘先生之前不也是他的门客?”萧颍语气间或有嗔怪之意。
“这不一样。”烛小卿解释道,“刘文静充其量是太子推举入朝的士人,与其并无多大利害关系,况且如今刘文静那厮也跟了你们了,你和杨广的处境如此艰难,他弃明投暗,可见其昭心。”
烛小卿说话有个特点,就是忽而文绉绉地掉书袋,忽而粗鄙之词不绝于耳,忽而两者兼有之,却又听不出什么怪异之处。
云宿的手从背后拿出来之时,多了一封用朱砂封起的密函:“裴家主,家主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您所查十一年前失孤一事,君上也有所知。而且我们知道的,应该不比你少。”
“你们!”裴亓京瞬间变了脸色,此事绝为机密,只有她和皇后两人知晓,为何!!!
她来不及细想是谁走漏了风声,只道:“说吧,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云宿眯起眼,笑道:“您看了那封密信便知。云宿只负责传达,并不知其间缘由。”
此时房顶上的人也变了脸色,难道刘文静所说之事……他不动神色地把手摁上萧颍的天星穴,怀中之人身子轻轻往他身上一歪,一团红色的牡丹花在空中飞旋而下。
过往如烟,不可追兮,却可循。
【建安别院】
唐慕礼返回建安别院之时,暮色霭霭,弥漫着一股春末夏初,梅子黄时,微雨将落未落之像。虽不怎么热,动一动却是要生汗的。
故而一筐筐的生鲜水果均陆续从前门进去了,恰好和送礼归来的唐慕礼等人撞个满怀,唐慕礼拦住那为首的贩子,质问道:“是何人让你们往这别院送水果的?我乃是这别院的管家,不经我的准允,任何人不得过门。”
那贩子倒也是好脾气,解释道:“管家,我是接到这家公子的订单,故而才和伙计们一同送了水果瓜品来,如有不得礼数之处,还望管家海涵。”
唐慕礼一抬头,却是见门口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正在向自己微微笑着,正是这唐家的嫡公子唐祁斐。
这双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唐家历代少见的丹凤眼,脸上微笑的神色依然掩盖不了他目色冷清,雪白的滚边衬得他分外气质如兰,唐慕礼也朝他微微点头,心里却笑道:
可惜了,是个瘸子。
守着一骨子的清高和凌云的抱负,可惜了,是个瘸子呢。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的笑渐渐浓了。
“原来如此,既然是公子让你们送的,那你们便进去罢。”他侧身过来朝那贩子笑道,那笑容是他在唐家这二十八年来修炼而成的,不论男女,看到都如沐春风,分外悦人心神。
这也同他一直修炼的武学有关,唐慕礼所习乃是唐家内功绝学,阳春。乃至温至阳之气环绕周身,故遇冰则化,遇水则温。
贩子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呆了半晌才领着众人把瓜品运入府中。待到一众人等都进了府门,唐慕礼才收起了恭谨的姿态,背着手走到唐慕礼面前:“这个府上,原来还有事情是听您的话的。”
唐祁斐面色寡淡,筋脉分明的手缓缓转动老旧的轮椅,行了一两尺,才隐约听到他的声音:“管家,要下雨了,还是进去罢。”
唐慕礼笑了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没入湿重的空气里,才脚步无声地走入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