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去的不会留下
该来的也总会来
正像古人说的一样
生死有命
富贵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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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眼睁睁看着萧李二人相互偎依离开烟雾缭绕的赌场。
“老板,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赌场老板看了一眼怀里的扶桑女子,道:
“惹不起的,不如卖个交情。”
此刻萧李二人已然离开了银钩赌坊,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你是林家人?”①萧飞蒙没来由讲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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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吧。”李修罗淡淡道。
“家里人都不管你吗?放着好端端的大小姐不做,何必出来跑江湖呢?”
李修罗望着远方云山,苦笑中泛起一丝愁绪。
“就因为大小姐做惯了,才出来跑江湖。再说啊……”
李修罗顿了顿,接着道:
“所谓林家,早就名存实亡了。”
萧飞蒙似乎可以想见一代武林名门经过时光涤荡,由欣欣向荣逐渐走向没落。武林中,甚至说国事、天下事,不也尽皆如此吗?无论什么时候,能够留下来的,只有强者,而强者终有一天被更强者取代。江山易改,青出于蓝,历史就在一代代强者的更替中不断前进,适者生存才是唯一不变的道理。
只是多情之人往往多愁。大家感怀的,往往就是那些被取代的事物,于是才有了那些“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的动人诗篇。②
萧无留下的手记中是这么描述的:
“唐代武林门第首推林家,擅剑气,能隔空伤人。”
看过李修罗劈开骰子的技法,萧飞蒙已然心中有数。
“你有伤在身,何苦和那扶桑的忍者斗气啊。”
李修罗笑了笑。萧飞蒙发现,李修罗最近好像笑得特别多。
“我啊,还有几天可以这样任性胡来啊?好喜欢看你生气啊……”话音未落,李修罗身子一软,昏倒在萧飞蒙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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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如何?”
大夫摇了摇头。
“姑娘伤势较之上回还要重了。这伤老夫行医以来从未见过,单纯依靠古方只怕药力难以奏效。说也奇怪,明明是内伤,却如风邪入侵一般,越浸越深,只因姑娘内功深厚,这才能抑制伤势不发作。如果想要多留在世上一些时日,切记不要运功过度。现在我也没什么好做的了,姑娘有什么未了心愿,就替她了了吧。”
大夫走后,萧飞蒙才想起这次请大夫忘了给他蒙眼。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李修罗摸到萧飞蒙的手,面色惨白,却还在微笑。
阿修罗一样的女人,或许只有面对死亡的时候,才能绽放微笑,仿佛墓里鲜艳的曼珠沙华,陪伴孤寂的魂灵踏上冥途,奔赴永生。
“夫君啊……”李修罗拉着萧飞蒙的手道,“我是不是特别粘人啊?”
“是啊,可夫妇之间不就是这样的吗?”
李修罗的手真凉,像冰一样,也像过去的她。
“因为我这个样子,你哪里都去不了。我好坏是不是……”
萧飞蒙不知说什么好,使出吃奶的劲憋着泪珠不掉下来。
没想到,李修罗笑着笑着,自己流下泪来。
“你瞧外面天色多好啊?我啊,还没见过大海呢!听说大海有那么蓝,那么大……”
说到一半,就擅自睡着了。萧飞蒙趁机抹掉泪水,也悄悄擦去李修罗未干的泪痕。
“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到了,睡梦之中,犹自露出一个微笑,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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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二人朝海边的方向行进。一路上游山玩水,走马观花,累了就歇,歇好就走,也不管白天黑夜。
因为现在的时间,已经不能再按日计算了。在这期间,李修罗伤势也越来越重,脚程也越来越慢。迫不得已,只好买辆马车,走不动了,就由萧飞蒙驾车拉着李修罗往前走。
“只是这样,沿途就要错过好多风景呢,真可惜。”李修罗怨道。
人们总是贪恋没有得到的东西,即便得到了,也希望越多越好,从无止歇。
“沿途大多是没有什么秀丽山川的,只是些荒山野岭罢了。”
“你呀……以前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这么没有情趣了啊?”李修罗假装愠道。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萧飞蒙微笑着遥望远山,这些,李修罗是看不到的。
到了客栈的时候,李修罗叫萧飞蒙去帮她买些女红物事来,似乎还神秘兮兮的。
她想做什么呢?萧飞蒙想不通,却还是依样照办。
采办停当,路过一条窄巷子时,听到里面有很多人在哭。萧飞蒙一时好奇,就走进去一探究竟。
只见窄巷中有一户小户人家,却有众多穷苦百姓披麻戴孝,从门里一直排到巷子里,出来一个才进去一个,尽皆痛哭流涕。
萧飞蒙上前询问去世者究竟何人。
那人连哭带说:“你是外乡人不知道,这家主人是个野郎中,专门救治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自己却无儿无女,孤苦伶仃。前些日子不知是谁在这里设下灵堂,没想到这大好人就这么走了。我们这些老百姓没念过书,却懂得感念恩人,这才自发前来吊唁。”
萧飞蒙探头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吊唁队伍中出了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从人堆里推推搡搡插队到了灵堂之中。
“大恩人啊……你死的好惨啊……”年轻人哭天抢地跪倒在棺材之前。
众人本来厌恶他不懂规矩随意插队,可看到他悲痛欲绝又不忍责骂。只见那年轻人抱着棺材失声痛哭,边哭边说自己如何受之恩惠,如今挣了小钱欲施报答,却为时已晚。说到动情之处,还大敲棺板。众人见他情真意切,对于他的不敬行为,也就不予追究。
队伍虽长,却终会散去。
人们都离开了,唯有年轻人傻呆呆坐在原地。几个好心人劝他离开,见劝他不动,就摇着头长叹而去。
年轻人瞄了一眼,见人们悉数散去,就用指关节敲敲棺板。
没有动静。
年轻人又敲了敲,对着棺盖与棺板之间的缝隙轻声道:“你不出来,我可就把那些百姓叫来守夜了啊!”
“别别别,你悄悄打开棺盖,进来便是。”
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来自棺中,又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鬼魅异常。
莫非是来自冥府的声音?换做一般人,只怕早就吓破胆了。
萧飞蒙不怕。他悄悄打开棺盖,躺在棺材里。
你若问她为何如此大胆,敢和尸首同卧?只因他一早就发现,此中另有蹊跷。
棺材底板往下一翻,萧飞蒙居然直坠而下。
不过下面并非冥府,而是一张大床。
一个略微驼背的白胡子老头正站在床边,一副老学究的样子,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似的。
萧飞蒙翻身下床,一揖到地。
老头打量他一番,道:“刚刚可是你在那里乱敲一通?”
萧飞蒙连忙赔礼。
“事出有因,请前辈见谅。”
老头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诈死?”
萧飞蒙一五一十道来。
“前辈无儿无女,却有人架设灵堂,此为其一;灵位未书写名讳,此为其二;棺材移之不动,敲之有回声于内,此为其三。”
老头点点头。
“我本来好不容易找到这间地下室,想避开那群人,专心研究医理,还自己给自己办了一场丧事。过两天出完殡,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结果还是功亏一篑。”
“打扰前辈清修,请恕晚辈无礼。只因事出紧急,形势所迫,还请前辈施以援手,救我妻子一命,晚辈感激不尽。”言罢一揖到地。
萧飞蒙没想到自己提到“妻子”二字,居然如此自然顺口,想来是陪伴李修罗多日,早已习惯了。
“事先说明,老夫既然决定闭关,非疑难杂症,一概不救。”
萧飞蒙似乎已然看到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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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怎样,前辈?”
老头捋捋长须。
“这伤居然如此奇怪,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此伤可有解救之法?”萧飞蒙迫不及待。
“只怕寻常药石的药效难以到达病灶。”
萧飞蒙颓然坐倒。反倒是李修罗轻轻抓住萧飞蒙的手,安慰他不要心急。
“不过解救之法并非没有。”
萧飞蒙重新振作精神,似乎听到福音。
“老夫搜罗无数古籍,只要能找出是何病症,就能对症下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我们做什么?”萧飞蒙急忙问道。
“你妻子在屋里待着,不要受凉。至于你,明天正午,趁没人的时候过来找我,之前别来烦我!”
言罢一挥袖子,扬长而去。
老头到家已然黄昏,什么也没做就直奔地下室,把所有古籍统统从书架上抛下来,单把自己埋在中间,废寝忘食查阅起来。到了半夜,大喝一声——
“好,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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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去早回。”李修罗对萧飞蒙道。
“如果这老头真的能把你治好,那就做什么也不枉了。”
李修罗点点头。
“不要出去乱跑哦!”萧飞蒙嘱托道。
李修罗举起手绷③,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萧飞蒙这才安心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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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照得人睁不开眼。萧飞蒙毫不在乎,他只在乎老头给出的答案。
他没想到,老头给出的答案居然这么直白,这么苍白——
老头好端端睡在棺材里,好像随时会醒一样。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他醒不了了。
再也醒不了了……
萧飞蒙觉得眼前一切变得越来越暗,神思恍惚起来,几欲摔倒。
为什么?好不容易寻得那么一点点希望,才一个昼夜,就化作了无尽的绝望。
他扶住棺材,这才勉强站立。
老头为自己办的丧事,如今算是名正言顺了。他大可以继续作为百姓爱戴的一代名医,继续活在人们心里。
可是修罗呢?她不该有一个这样的结局。她出手再狠毒,也没有伤害过一个好人。
修罗的年纪,正是与中意的少年双宿双飞,甚至闯荡江湖的年纪。她本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可如今……
究竟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她究竟做了什么,要她承受这样不公的报应?这天杀的恶徒,不惜杀死一个毫不相干的老人,也要置修罗于死地,究竟为什么?
萧飞蒙看了躺在棺材里的老人最后一眼,默默合上棺盖。
“老人家,是我一时大意害了你……”萧飞蒙把头重重磕在棺盖上。
“我在家等你回来……”
对啊,修罗还在家等着。不知道听了这个消息,她会不会伤心……
不对!
想到这里,萧飞蒙疾步出门,朝客栈狂奔而去。
修罗有危险!
(修罗,一定要等我回去,不要有事……)
赶到房门口,萧飞蒙一把推开房门。
修罗好端端坐在床上,手里忙着她的针线活。
“这件事,是不是没有下文了……”
萧飞蒙点点头。老人的死,就让他自己一人承担吧。
“娘子,我……”
李修罗笑得甜甜的。
“我有点饿了。”
“哦,我去弄些饭食来。”萧飞蒙言罢匆匆出门,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再过一会儿,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修罗。
不论是因为隐瞒老者的死,还是因为修罗的希望再次破灭了。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不来直接伤害修罗呢?)
而屋子里,修罗长叹一口气。不知是感叹世事难料,还是为自己的命运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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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萧飞**自驾车,远处是即将落下的夕阳。
“阿罗啊,你看到没有?我啊,也是头一次看海呢!”
夕阳浮在海面上,也不知道是大海熄灭了太阳,还是徐辉染红了海洋。
再往前走就是沙滩了,只能在这里停下。
萧飞蒙从车里抱出李修罗,任海风吹乱他的发,也吹乱她的发。
这本来应该是一副多美的景色啊!
看着怀里熟睡的笑颜,萧飞蒙居然安心了。
两人的影子沉寂在一片夕阳里。萧飞蒙终于可以痛快得流泪了,因为不必害怕阿罗会看到,会笑他。
事实上,他多么希望阿罗可以笑他。可是就连这一点点小小的幸福,萧飞蒙也无权获得,因为这对于他来讲,已然太奢侈了。
阿罗离开了,阿罗走了,阿罗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怎么说,都是一样的。
情还在,人去了,回首告别一片风雨飘摇。
太阳啊,你那么大,那么热,你能染红整片大海,就不能施舍一点点热量给阿罗吗?你就忍心让阿罗带着寒冷离开这充满痛苦的人世间吗?
人冷,心更冷。
(既然你把海水温热了,那我就去海水里取暖。)
海水好凉,可凉得过绝望的人心吗?这样一来,似乎反倒是海水温暖些。
即便海水也是冰冷的,又何妨?海的那头,一定是一片温暖的世界——
那里有无比清澈的水,可以洗净一切凡尘俗秽;
那里有无数温暖的房屋,可以盛下所有贪欲;
那里有世上没有的植物,有的是心怀大爱的人。
那里是一片极乐世界,一片没有邪恶,没有勾心斗角的净土。
海水已经没过萧飞蒙的腰。他最后看了一眼修罗,因为他觉得,修罗可以荣归西方极乐,自己却要下十八层地狱。
世人生来有罪。萧飞蒙欠下的罪业太多,怕是再也还不清了。但李修罗的前世,可是修罗啊!
即便是邪神,死后也算是偿还了一切罪责了吧?
萧飞蒙继续往前走,连耳边风声也不在乎了。
萧飞蒙只觉得自己灵魂抽离了身体。他不断向上飞去,脚下已然离开海水,飞呀,飞呀……
“噗!”
大地是那么真实……
一般来说,寻死之人一旦未遂,就会更加珍惜生命,可萧飞蒙并不是一般人。
一个道士站在萧飞蒙身边。
“无量寿佛。施主年纪轻轻,缘何要寻死呢?”
萧飞蒙兀自坐在海滩上发呆,看海浪翻滚上岸,再后退回去。
“关你什么事?”
道士一甩佛尘,笑道:“施主死活确实不关我事,可施主要带着贫道的侄女一同寻死,不知是否经过她的授意。”
萧飞蒙狂笑起来,一拳向道士打去。
有时候,悲伤和愤怒仅在乎一线之间。
道士轻挥佛尘化去拳劲,笑道:“施主有这打架心思,何不省下力气与贫道一同搭救贫道的侄女呢?”
萧飞蒙发了一会儿疯,猛然停住。
“你说什么?”
“贫道所说,正如施主所听。”
萧飞蒙一把拉住道士领子:“你是说她还没……”
道士点点头。
萧飞蒙双膝跪地,把道士吓了一跳。
“求道长指点,晚辈感激不尽。”
道士连忙把萧飞蒙扶起,然后一掌拍在李修罗灵台上,接着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透明药丸,放入李修罗口中,一抬其下巴。
“道长,这莫非是……天香续命露!”④
道长笑道:“施主年少,却见多识广。此乃本门秘药,非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可。虽说如此,贫道刚才一掌仍算是伤了一条人命,无量寿佛……”
“本门?莫非道长是……蜀山派?”
“正是。”
②典故出自白居易《惜牡丹花》,全诗为: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
③ 一种绣花工具,为木制或竹制,分内外子母圈,可以紧紧扣在一起。刺绣时用它固定住绣面,供人方便在圆形区域内绣图案。
① ④典故出自《仙剑奇侠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