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云杨临窗而立,背着耀眼的日光,有着蒙昧不清的洒脱出尘,他悠悠道:“我一直觉得,天命不可违,纵然我可以预知后果,可是我无法左右前因。娘有娘的命数,你有你的命数,我知道得越多,越是于心难安,越是于心难安,越是不想参与其中。既然改变不了结果,除了旁观,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项庭真感慨道:“所以,你才会在大婚之上过来和我说一句,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什么都知道,在所有人眼里,你是愚昧,可是我晓得,你是大智若愚。”
项云杨不置可否,只是沉默。
项庭真深吸一口气,又道:“在所有人眼里,我是败者。事到如今,我这个彻头彻尾的愚昧之人再不想行愚昧之事,为娘讨回公道也好,为我自己一雪前耻也好,我不想轻易放过她们。我不是圣人,我只是小人,受了伤的小人,剩下的唯有一颗狠心罢了。”
项云杨默默地将铜钱收起,未发一言。
项庭真往后退了两步,才想离去,又站住了脚步:“娘去了,在这世上与我最亲的人,只有你一人而已,我只相信你。若是我的亲哥哥也撇下我不管,我才会真真正正的生无可恋,你可是明白?”
项云杨眼眶微微泛红,仍旧是没有说话。
项庭真言至此处,不再多说什么,缓步走出撷阳院,一路行至大门外之时,文竹匆匆追了上来:“三姑娘,二爷有话想与你说,请你返回。”
项庭真心头一松,展颜笑道:“我这就去。”
再次来到兄长跟前之时,项云杨不再是那副置身事外的闲散姿态,只沉声道:“庄氏想要扶正,已经是她势在必行之事。月中爹爹的寿宴之上,庄氏必会有所作为。”
项庭真不觉回想起在颐明院外所听到的,忙道:“你如何能肯定?莫不是算卦得知?”
项云杨目光别有意味地看了妹妹一眼,垂首慢慢地从书桌后踱出来,似乎有一股稳如泰山的沉着笼罩于他的遍身,他轻声道:“卦只能告诉我们后果,唯独前因,离不了人为。自从娘去世后,意远便劝我早做筹谋,我深以为然。第一步棋,便是以逸待劳。”他垂一垂眼帘,“庄氏身边的大丫鬟盼兰,是我的人。”
项庭真大为意外,心头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只是目带赞赏地看着哥哥:“我只道你无心府中之事,没想到你原来早有打算。不知哥哥的下一步棋,会是什么?”
项云杨想一想,道:“以逸待劳得久了,对方自以为万无一失,本该是反客为主的好时机。正如你所言,单凭一人之力是无以成事,所以我们必须分头行事。”
项庭真想到了什么,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下意绪道:“闻公子曾来找我,他曾提到可以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前来主持公道,我觉得倒是在理,爹爹一向看重面子名声,倘若能请到爹爹敬服之人前来陈说利害,爹爹一定会听从的。”
项云杨点头道:“这也是我的主张。庄氏此次将京中几位名门望族的夫人请来,意欲在寿宴上说服爹爹马上将她扶正,爹爹本就有此心,恐怕是经不住连番劝说的。所以我们请来的,必须是爹爹最为敬服之人。”
项庭真思忖着道:“爹爹的寿宴意在一聚天伦之乐,必定会把族中的耆老也一并宴请,我们还该先去说服这几个老伯父老叔公,莫让他们站在庄氏这一边。只是这个德高望重之人,该请何人方为妥当呢?”
她话音刚落,便听身后传来清朗一声:“项大人生平最为敬重的,便是其恩师苏健柏苏大人。”随着这话音,唯见闻意远从门外走了进来,他面上带着一缕笃定的微笑,不等项氏兄妹发话,径自续道:“苏大人曾官拜正一品殿阁大学士之位,如今虽已经致仕,但得皇上开恩,可继续参与朝政,虽无实权,却是殊荣。你们二人的爹心里眼里对他都是十万分的敬重,若有他一句,怕是胜过旁人言语无数。”
项庭真看到他来,只是沉默不语。
项云杨含笑颔首道:“你说的是,爹爹待苏大人可算是半个亲父一般。只不过苏大人年事已高,而且又身患重疾,据闻如今已是行动不便,终日卧床而已。如何能前来项府与爹爹道一句利害?”
闻意远早已替他们想好对策:“苏大人是行动不便,不过其妻谈太君却是身子硬朗,行走自如。难得的是,苏大人与谈太君成亲四十余载,从未纳妾,从一而终,只得谈太君一个正妻相偕到老。苏大人和谈太君真可谓是世人眼里的俪影情深,那什么,五好家庭也不过如此了。”
项庭真不拿正眼瞧他,却是凝神细听着他的话,心下止不住称好,面上只是淡淡的一言未发。
项云杨笑道:“不管是苏大人一往情深也好,谈太君治家厉害也好,他们必定是容不下妾室扶正一事了,想必是能劝住爹爹的。看来咱们是要前往苏家一趟。”
闻意远道:“可不能劳师动众地前去,只不知你们的二娘可会派眼线盯着你们的行举,这一着势必是杀她个措手不及方能奏效。再者听说谈太君性子非同寻常人,最要清静,你们兄妹俩都去,再加上方仲这个牵线人,热闹得过了,可不是招谈太君烦心么?恐怕你们主意还没来得及出口,谈太君便把你们给撵出来了。”
项庭真忍不住道:“什么方仲牵线?那苏大人不是爹爹的恩师么?我和哥哥作为子侄上门拜访问安,也是心意所在,谈太君怎么会撵我们?”
闻意远看向她,道:“姑娘有所不知,苏大人是令尊的恩师没错,但那是苏大人的事,不是谈太君的事,在谈太君眼里,你们什么都不是。苏大人固然是不能亲自出马,唯有把赌注押在谈太君身上,你们方有一点胜算。为何要方仲牵线?巧不巧那方仲正好是谈太君的外甥孙,也算是天助你们了。”
项云杨朝他感激一笑:“不是天助我们,是你助我们。”
项庭真抿一抿唇,“若是如此,那便由我前去相求谈太君罢。哥哥是嫡子,由你去说服族中耆老,你的话,想必他们能听得进去。”
闻意远压一压心底柔情,平静道:“那好,姑娘你择定日子,闻某自会前来接姑娘前往苏府。”
项庭真瞥了他一眼:“我自己会去。”
“你不会,一则你本就不知苏府所在,眼下风口浪尖的也是不能向旁人打听;一则那苏大人致仕后为了休养身子,已不住在原来的苏府里,早与谈太君移居城效山清水秀之处;再有方仲从中牵线,必须先与方仲会合后方能前往拜见谈太君,必须由我陪同前往。”闻意远眼眸中有不易觉察的温意,“你就让我陪你走这一趟吧。”
项云杨有意无意地插了一句:“是了,由意远陪着你去,更可保事成。”
项庭真心下虽有百般不愿,可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