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立国每字紧促,是刻不容缓的急切:“碧荷其人你可知?闻意远是受周姨娘所托,设了陷阱让你往里跳,你可还记得,你娘是不是受碧荷的指证,才会走上绝路?”
项庭真骤然大惊,摇头道:“不会,意远不是这样的人,即使天底下所有人都害我,唯独意远,他绝对不会害我,你休得再诬蔑意远!”
史立国道:“王爷早就想到你不会轻易相信,他已经命人把碧荷找到,你要想知道底里,大可跟随我前往与其一见,当面问个明白!”
项庭真颤巍巍地站起身,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的发黑,仿佛是她不能明辨人心的一双浊目。
史立国看一看身后,以他行军多年的经验,此时树林中的风吹草动显然是远处有大批的将军前来,他转头看着项庭真:“项姑娘,不瞒你说,王爷之所以派人查探闻意远的底细,本只是意气之举,没想到却另有发现,王爷虽憎恨他阴险狡诈,可更替你心疼,王爷不想你被蒙在鼓里,所以才暗里命人再三彻查,此事千真万确,闻意远才是害死你娘的始作俑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个总是在她无助时出现,给予她最大温暖和扶持的人,竟是居心叵测之辈?
史立国把马匹牵了过来,道:“项姑娘,前来搜寻王爷的兵将快要到了,你若想知道在下所言真伪,大可跟我走一趟。可为免打草惊蛇,请在闻意远未曾察觉前行事。”
项庭真满心凄惘,前面的路,她看不清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项姑娘……”
她敛一敛心头哀绝,轻声道:“好,我跟你走。”
什么是真相?她还记得,闻意远曾经说过,真相是要人命的,只看要的是谁人的性命。
碧荷,已经离开项府多时,此时再见,已为人妇,见着了项庭真,仍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恭敬模样,只在眉眼间多了一份于心有愧的惧意。
“是郑妈妈指使我下毒没错,不过,郑妈妈本来另有打算,没想到三姑娘您会这么快查到我头上来。”碧荷惴惴不安,言辞多添了小心,“想来,当初若非三姑娘插手,只待郑妈妈周全布局,指不定……就不会有后来大爷把我带到老爷跟前去之事。”
项庭真倒吸一口冷气,紧紧盯着碧荷道:“把你知道的,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全数告诉我!”
碧荷垂下头去,缓声道:“事到如今,奴婢也不敢有所隐瞒,奴婢本是周姨娘的远房侄女,当年奴婢进项府,虽有幸得到大太太院子里当差,可只不过是个二等丫鬟,月例微薄,我娘又身患重病,每有手头拮据之时,周姨娘总会私下里照应着我母女二人。日子长了,奴婢心里头只觉得感激,总想着,周姨娘这份恩德,奴婢总是要报答的。”她停一停,似有犹豫,终还是如实道来,“很快,报恩的机会便来了。郑妈妈指使我在二爷膳食中下毒,我不敢不从,事后,周姨娘找到我,问我可知内情,我不敢有瞒,便告知了她。没想到,过得一日,周姨娘又把我找了去,只说会有人将我下毒一事透露给二爷知道,让我仔细着应对,万一老爷找我问责,务必一口咬定,是受庄氏的指使。”
项庭真额头有涔涔的冷汗渗出,冰凉冰凉的,直寒进了骨髓,寒进了心田。她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发出声音,只木然地听闻自已开口问道:“是谁?是谁透露?”
碧荷看了她一眼,低低道:“奴婢记得,周姨娘说的是,二爷的一位知交,姓闻,闻家的公子……”
闻家公子,闻意远。
到了这一刻,项庭真已然不需要听旁人多言了,她的思绪纷繁纠缠,从本已不足记心的回忆当中寻找着可疑的痕迹,从他与她的初遇,从起始他那每一句看似睿智的话语,从他闲谈世事变幻的豁达洒脱,逐字逐句,她曾经以为是指点迷津的警醒之言,到了如今,方知觉,方知觉那只是重重圈套中的一环,她怀着感激,怀着喜悦,怀着寄望,一步一步踏进了他精心设下的陷阱之中而不自知。
不自知,从那时开始,她便看不透迷局中的端倪,她从来不曾自知,原来他诚挚的语言,温情脉脉的眼神,竟是一场算计,一场不留余地的算计。
“项姑娘,在下把你送回项府罢。”史立国道。
项庭真静静坐在椅上,面无波澜,双目空洞如死水,片刻,方木然道:“回去?何处是归处?”
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府?那隐藏在人面背后的刀光剑影?不,不,她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名存实亡的家。
她目光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此地僻静,园林小屋,倒是一个清静所在,容她一时栖息。
史立国已不能久留,只得道:“在下要走了,姑娘若是想留下,在下会吩咐采萍和采菱她们好生伺候姑娘。”
项庭真轻轻点头:“有劳史主事。”
史立国才想走,又回过头来:“至于闻意远之事……”
“不要提他。”她闭一闭眼睛,声音发颤,“不要再提这个人的名字。”
身上有伤,可以在大夫的诊治下慢慢痊愈。可是心口的伤,仿佛是冰封三尺的寒潭,无以融化,只是沉痛地结成心底的冷郁,一日比一日更为锐利地侵蚀着她的心神。
她以为,这一辈子都好不起来了。
待得她的伤好全了,已是一个月后。
避无可避。
终究是时候回去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项家三姑娘自此永无音讯之时,她回来了。
项府中的每一个人都前来迎接她,口中莫不是感谢满天神佛,感天戴地,声声问候,句句关切。
她站定在人群当中,目光自人们面上掠过,每一张脸庞,都是那样完美得无懈可击。而她,唇边只带着淡淡的笑意,由始至终都没有言语一句。
“庭真!”
他迫不及待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不待她回过头,他便已经疾步来到她身边,一把执住了她的手,紧接着,映入她眼帘的,便是那一张熟悉的,永远带着深切温情的俊脸。
闻意远执着她的手,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眸内,这段时日,他马不停蹄地到处寻找她,每一次都满怀希望,又在一无所获中灭绝了所有的希望,周而复始,而他终究还是没有放弃。
项庭真任由他握紧自已的手,仍旧含着那缕若有似无的微笑,静静凝视着他。
“这段日子你在哪里?”几乎每个人,都会有此一问,他也不例外。
她如秋水般盈澈的双眸泛起微凉的光息,淡笑道:“我受了伤,有一户人家收留了我。”
闻意远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她,仿佛生怕下一刻她便会再度消失:“你为何不让人到项府报个信?你流落在外一个月,这一个月有多难熬你知不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微微笑着:“无事发生。”
他心内犯疑,追问道:“当日只有言溥博一人晕迷在深山里,你孤身一人,怎么离开?是谁把你带走?”
她语气云淡风轻:“我醒来了,自已走下山,路遇恩人救我一命,仅此而已。”她露出一丝疲倦之意,“我乏了,想歇息。”
如此,她不愿意说,旁人也无以知晓当日情形。
之于闻意远,但求她平安无恙,事情总算是过去了,她既然不想说,那便不提也罢。
闻家很快便上门提亲了,还有出远门归来的苏健柏夫妇作中人,一力促成闻意远和项庭真二人的姻缘,项景天没有犹豫,当即便与闻家交换了合婚庚帖。
那一张合婚庚帖,喜庆的红纸上书就双方的姓名,年生八字,父、祖父之名。项庭真坐在父亲书桌跟前,眼光轻轻扫过,面沉如水,没有欢喜,也没有哀愁。
“从前为父只觉得意远家族门楣不高,不是你的婚配良选,可如今意远深得太子赏识,前程无可限量。”项景天沉吟着道,“此次晋王出事,你被牵连其中,这一个月内,为父亲眼目睹意远对待你的心意,你下落不明之时,他已向为父提出有意娶你为妻,为父也答应了。庭真,为父问你一句,你可愿嫁意远?”
项庭真低垂眼帘,没有迟疑,清晰道:“女儿愿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