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庭沛怔了怔,不解道:“妹妹此话何意?才刚老爷他们出来,我并不敢多问。”
项庭真咬一咬牙,“姐姐昨晚上得知妹妹的打算后,可曾向旁人透露?”
项庭沛面上一惊,慌忙道:“妹妹竟是疑我么?我替妹妹担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存了加害妹妹之心?断断不能啊!”她想了想,又道,“妹妹若是不信,大可把我留菁阁里的奴才都找了来,细细盘问,看我昨夜可曾有异?又或者你从此派人在我身边,留神着我的一举一动,倘若这样做能让妹妹安心,姐姐甘之如饴!”
项庭真看她神情一派坦诚,并不似惺惺作态,语气不由缓了一缓,“倘若姐姐未曾告知旁人,今日爹爹何故会得知我到庄院去?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项庭沛垂首思忖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道:“昨夜妹妹屋子里,除了姐姐外,似乎还有一个人。”
项庭真不觉也想到了,只是不动声色,道:“究竟是谁泄漏了风声,我自会查明真相。今日姐姐辛苦了,还是趁早回去歇着罢。”语毕,她不再多言,径自走出了前院。
项庭沛立在原地,注视她身影的眼眸中,渐渐地笼上了一层阴冷。
恰芳院中,项庭真把元妙、元香和凌妈妈三人都叫进了内屋。她坐在绣墩上,一手靠着紫檀木八仙桌,目光在此三人面上来回逡巡,须臾,方才道:“昨晚值夜的该是元香,只不知何故,该进来伺候茶水的时候,元香你不进来,倒让元妙进来了?”
元香略微显出一丝为难,犹豫地看了元妙一眼,方道:“原该是奴婢进来伺候,只是元妙总说姑娘喜欢她沏的茶水,每每到递茶的时候,便都让她来。”
元妙忙道:“奴婢是曾这样说过,也是为了更尽心侍奉姑娘,并没有旁的心思。”
项庭真垂一垂眼帘,淡淡道:“旁的心思?旁的什么心思,你倒来说说。”
元妙不觉有几分窘迫,支支吾吾着:“奴婢行事,一向以姑娘之意为先,并不敢有别的主意。”
元香这时垂下头,低低道:“昨夜你本已回去歇息了,不知为何又折了回来,若是只为了姑娘的茶水,那当真是用心良苦,让吾等望尘莫及。”
凌妈妈早就看不惯元妙自恃主子看重,拿乔做大的模样,此时便也不留情道:“姑娘若是有要紧之事,必会让咱们退下在外头候着,咱们就都知趣了。只有元妙,偏生要往里凑,那知道的,便说她是恪尽己任,那不知道的,还道她是要存心打听呢!”
元妙听得她们句句针锋相对,心下又是急又是恼,眼看项庭真面露疑色,她忙不迭道:“昨晚奴婢是已经回去了,但忽而想起新领的六安瓜片还在库房里,奴婢唯恐姑娘回来要喝,才又折回来取茶。只是这么碰巧,姑娘从正厅用膳回来,又见着了奴婢,才让奴婢进来伺候的,并非奴婢存心为之!”
项庭真并非不知元妙的性子,平日里行事最是泼辣要强,兴许会因此树敌,却是一心向着自己的,只要是对自己有利,她也不管会不会得罪人,全凭自己的指示罢了。当下只是暗暗叹一叹气,道:“那你从我屋子里出去后,可是直接回去歇下了?”
元妙不过略一迟疑间,元香便道:“姑娘,奴婢亲眼所见,元妙从姑娘房里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往东边小径去了,奴婢当时还觉得奇怪,问了她一声,她爱理不理的,只说是有事。”
项庭真望向元妙,“可有其事?”
元妙心下犯难,期期艾艾道:“奴婢……昨夜确是有事……却是奴婢自己的事,与姑娘完全无关。”
凌妈妈斜斜横了她一眼,“究竟是何事,你竟也不敢说么?可不是做贼心虚,存心欺瞒?”
元妙咬着下唇,片刻才道:“姑娘规矩严明,我昨夜便是一时放肆,与东边小院的几个丫头打牌去了。”
元香正想追问是哪几个丫头,项庭真闭了一闭眼睛,神色间泛起几分疲惫,抬手示意她们噤声,静一静方道:“罢了,元妙不守规矩,也是因着我调教无方。既然我伏不了你,这内屋里的活计也是用不着你了。”她顿一顿,又道,“打今儿起,元妙不必进内伺候,只在外院打点罢。”
元妙脸色一沉,“扑通”一声跪下来道:“姑娘,元妙知错了!求姑娘不要打发奴婢!奴婢再不敢了!”
项庭真垂下眼帘,摆一摆手。元香和凌妈妈知意,两人一同把元妙拉了出去。耳闻着那声声求饶,她只觉心烦意乱,起来走进了里间,一眼看见那紫檀木镶黄铜镜里自己的容颜,竟满是犹疑不定,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失了稳重,乱了阵脚。
她怔怔在妆台旁坐下,眼光落在妆匣子里,唯见里内一枚方孔铜钱静置于此。她心念一动,把铜钱拿起,隐约记得在她举棋不定之时,曾有人告诉她,也许答案已经在心中。
她把铜钱攥紧在手心,带着一胸一腔的疑虑,来到二哥哥的院落之中。走进廊下,从那一扇一扇的朱漆雕花长窗往里看去,映入眼帘的只有空空如也的厢房。及至书房门前,方见到兄长项云杨正在埋头读书,待得走近,毫无意外地看清那是《易经》。
项云杨抬头看到妹妹,似是早有知觉,轻轻道:“你来了?”
项庭真把手中的铜钱收进了袖子里,道:“今日只有你一人?”
项云杨揭过一页,似是叹息:“意远有一段时日没来了。”
项庭真微微有点失落,她定一定神,看着兄长平静无澜的脸庞,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一丝内疚,不禁道:“二哥哥,对不起。”
项云杨怔了一怔,疑惑地看向妹妹。
“我们还是没能阻止庄氏回府。”项庭真心里的沉郁似涟漪散开,一圈一圈渐渐扩大,“爹爹知道了当日之事别有内情,但除了怪罪母亲,并没有继续往下追查。只有妹妹心里知道,这件事是我们负了你,从你中毒开始,伤害你的人并非别人,最该归咎的人,便是我。”
项云杨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来道:“都过去了。”
项庭真苦笑了一下,“是,这是我当初的选择,是我没有听从你的劝告,执迷不悟往下越陷越深,方会给旁人留了把柄,造成今日之困。”她深吸一口气,“罢了,都过去了,我日后必会备加小心。”
她才想要走,项云杨在背后叫住了她,“庭真,当日你来算的那一卦,是屯卦,也就是《易经》六十四卦之第三卦,起始维艰。你要记住,绝处亦可逢生。”
项庭真并不知其中深意,只道兄长是安抚自己,便朝他感激一笑,颔首道:“我晓得了,我会好生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