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离析

淄州城阮香官邸。

阮香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婷婷玉立又冷若冰霜的女子。她就是水凝。

几个月不见,水凝出落得越发灵秀,和山寨时候青涩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阮香注意到她的打扮相当得体,不管是衣饰、化妆,还是使用的香水。现在即使是对流行时尚最挑剔的女人也挑不出她服饰上的毛病。至少在阮香的印象里,水凝不是个这么在意自己修饰的女孩。

“凝妹妹这身衣裳很合适啊,在哪里买的?”阮香拉着水凝的手,露出了一个近乎殷勤的笑容。

“香姐姐!”水凝的手冰凉,她生硬的声音让阮香感到一丝陌生和寒意,“我并不是来和您讨论衣服的。我问你,二哥的事情,您打算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呢?”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和阮香说话了,阮香轻轻地侧了侧身子,从几案上拈起一个樱桃放进了嘴里,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不着痕迹。

“看来,二哥的仇你定是不能给报,纪冰清你定是不能杀了?”水凝感觉到了阮香的冷淡,气愤愤地质问道。

“凝妹妹,你如果是专门来找我吵架的,那么就请回吧,我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有时间和你吵架。要是你是真心想着解决问题的,那么你就先坐下听我说罢。”

阮香沉静的态度镇住了水凝,水凝踌躇了一下,还是坐在了阮香对面。

阮香依然是那副沉静的神情。“凝妹妹,不管从国法还是人情来说,纪冰清虽有过失,但是罪不致死。对于她的过错自有国法军规处置,因私愤杀人,这难道是正确的行为么?如果要报仇的话,你也应该找苏中,而不是冰清。本末倒置,你难道糊涂到这个程度了吗?这么久以来,冰清和我们患难与共,她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难道她会成心做出这种事情?我敢用自己的头颅担保,冰清心里比谁都难受。冰清性子刚烈,将她关起来是怕她想不开。齐二哥是什么人你自然比我了解得深,他是那种轻易迁怒于人的人么?看到你这样的作为,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么?你天性善良,为什么这一次你就忍心一定置她于死地?如果……如果……如果大哥在的话,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水凝被她说得沉默不语,良久才说道:“是!如果大哥在的话……”

阮香一听水凝带着讥诮的语气重复的这话,如同被毒刺刺中了心脏,脸色猛然就变得煞白,颤声道:“凝妹妹,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水凝紧紧地盯着阮香,目光里竟有了凶狠的意思,“我知道公主殿下还要纪冰清帮你成就你的大业,我们这些‘山贼’自是不配再和你称兄道弟,让人说起来堂堂公主居然曾经流落贼窟,借助山贼起家,传扬出去自然有损令誉。先是大哥,后是二哥,下一个是谁?好啊,你的纪冰清我留给你,齐大哥的仇我水凝不再言报……”

“水凝!”阮香勃然色变离座,两名白衣侍卫应声闪进来。

“怎么?戳到公主殿下的痛处了?叫侍卫想捉我么?”水凝慢慢站起身来。

“退下!”阮香厉声喝道,两名侍卫躬身后退,慢慢出了屋子。阮香看着水凝,眼睛似乎要冒出火花来,水凝倔犟地和她对视,毫不退让。

“凝妹,”阮香缓缓道:“当年山上的情谊,阮香一日不曾忘怀。此心天地可鉴,我用不着向你解释什么。当初大哥执意要走,并不是我阮香辜负于他,这一点我问心无愧,你没有权力用这个来指责我。战场之上刀枪无眼,马革裹尸,本是武将的最好归宿,二哥死得其所。淄州遇刺,妹妹护驾之功甚伟,有司自有封赏。钱三哥常年领兵在外,在军中威望口碑都是一流,我也用之不疑。要说阮香忘本,恐怕这指责太过。”

“哈!哈!哈!”水凝一边鼓掌一边大笑,清脆的笑声满含讥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说来,公主殿下确实不欠咱们什么了。臣是不是还要三跪九叩,谢过公主殿下的恩典呢?香姐姐,我最后叫你一声,我们姐妹情谊也自此了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望公主殿下好自为之,再会!”转身就走。

阮香张了张口,想要挽留却终于没说出来,眼看水凝就要走出门去,她才道:“你去哪里?”

“吴大哥这么长时间音信全无,你自是不必挂念,但我一定要去找他!”水凝背对着阮香说道,说罢推门出去了。

阮香愣愣地站在那里。水凝所说的每个字都让这个叱咤风云八面威风人心所向的女子心如刀割,此时的阮香觉得无助又迷惘。小几上摆放的玉蟾镇纸被她不禁意间握成了一堆碎块。

“我究竟想要什么……”想起如同相隔百年的黑风寨的生活,想起兄妹几人快乐的山贼生活,吴忧,吴忧,这个名字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折磨我?阮香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不名一文的狗屎,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用两州江山换回黑风寨的快乐时光,哪怕只有一刻……

“公主!公主!”门外卢笛的声音带着一丝急迫。阮香问道“进来罢。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灵州的沙炳将军沾染瘟疫去世了。”

“什么?”阮香倒吸一口凉气,沙炳一直主持新兵训练工作,几年来靖难军十几万精兵都经他手训练而成,是练兵的第一流好手,军队各项规章制度的建立和修正都经他手。如今突然去世,无疑折去靖难军一臂。阮香心情惨淡,却不得不打点精神,安排沙炳的安葬封谥之类的事情,他的职务只能由周景代理了。阮香一时间只感到心乱如麻,精神不济。

卢笛又道:“还有监察厅接获密报,据闻蝎盗酋首联合一气,将于近日大规模登陆袭扰。”

阮香挥挥手道:“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立刻将这个消息转给钱才,着他便宜行事。只要蝎盗敢登陆,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卢笛道:“还有一事,宁家宁霜那边派人来说,愿意捐献他们家族的商船五十艘,以为军备。”

阮香刚说了一声“好”,旋即皱起了眉头,来回踱起了步子。

“这个时候,她捐船出来做什么?”阮香喃喃自语道,脑子实在太乱,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她摇了摇头,拉了一下铃,吩咐传令兵道:“叫吕晓玉来。”

话音未落,吕晓玉已经在外边通名求见。阮香笑道:“来得还真快!”

吕晓玉快步走进来,匆匆对阮香施礼道:“公主,出事了!杨影劫了军令部大狱,和纪冰清一起逃走了!”

阮香惊讶道:“不可能!”

吕晓玉道:“军令部中有杨影旧部官兵,亲眼所见。”

阮香怒道:“军令部的人都是饭桶么!”

吕晓玉诺诺不敢应声。事实上对纪冰清的看管本来就十分宽松,因为她和阮香一样觉得纪冰清不可能越狱。但是也不知道杨影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就那么纠集了一群亡命之徒,去军令部把人给抢走了。

阮香脸色阴晴不定,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这两个将领都是她所信任的,却做出这种背叛的事情来。纪冰清、杨影,你们太让我失望了!她心底腾起一股无名怒火。

“虎卫军还在城里么?”

“在的。”

“传我军令,关闭城门,虎卫军全体出动,全城戒严,捉拿逃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阮香声音里的杀气让吕晓玉和卢笛齐齐一凛。

吕晓玉知道这几乎就相当于格杀令了,她深知阮香和纪冰清的关系,这是气头上的话,过后肯定后悔,便硬着头皮劝道:“公主,恐怕这其中有所误会。不如将他们两人追回来详细讯问?”

卢笛也道:“杨将军和纪将军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阮香盯着吕晓玉的双眼如同寒星一般,一字一顿道:“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懂么?”

吕晓玉和卢笛不敢辩驳,躬身退下。

两人疾行出门,吕晓玉道:“公主正在气头上,过后肯定会后悔。她的命令不能听从。”

卢笛道:“这个恐怕由不得咱们。公主立刻就会派人持节到军令部调动兵马。你要是阻挠,恐怕也会落下个违背军令的罪名。”

吕晓玉道:“公主绝顶聪明之人,不时定会醒悟,我刚才在来的路上故意耽搁了些时候,军令部也做了安排,一来一去一搪塞,他们两人怎么也该走出城去了。”

卢笛道:“杨将军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来呢?却委屈姐姐为他两人担这么大的干系。”

吕晓玉怅然道:“人心难测,世事无常。能给别人留条退路的时候还是不要赶尽杀绝。何况杨影也算手下留了情,只是打晕了狱卒,没有伤人。”

卢笛又问道:“军令部今天谁当值?靠得住么?”

吕晓玉自信地道:“我特意安排了曲幽之。这孩子乖巧得很,没有问题的。”

卢笛笑道:“那我们不妨缓辔慢行,省得你回去不好说话。”

两人正说话,猛然街市一片喧闹,一队队顶盔戴甲的虎卫军士兵开向各个方向。

吕晓玉大惊道:“谁调的兵马?”顾不得跟卢笛打招呼,策马飞奔军令部。

曲幽之低眉顺眼面对吕晓玉的指责,他年轻俊秀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愧色。

吕晓玉怒道:“我走的时候怎么吩咐你的?”

曲幽之从容道:“吩咐小人尽量搪塞使者。”

吕晓玉道:“你是怎么办事的?阳奉阴违,得亏我还那么信任你!你就是这么执行我的命令?啊?”

曲幽之依然不温不火道:“小人的确是为大人着想才这么做的。大人重情义,不忍心得罪旧人,小人自然明白,但是大人这样做却是对主上不忠。大人吩咐小人的时候,已经尽了作为朋友的道义,小人之所以答应,就是将这不义之名自己承担,违背大人的命令擅自发出军令,保全大人忠义之名而已。”

吕晓玉嘿然无语,沉吟片刻道:“这件事你做错了。你要记住,咱们的名声无关紧要,咱们的富贵咱们的性命都是公主给的,只要对公主长远有利的事情,咱们宁可背负恶名也该去做的。这次的事情,如果能够善罢最好,若是这两人因为你而出什么意外的话,我揭了你的皮。”

曲幽之一躬到地。吕晓玉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淄州城东门。

城门紧锁,一排排身着蛟龙距虎盔甲的虎卫军士兵手举火把,长刀出鞘,在城门和城墙前面形成寒光四射的人墙。每条大街和小巷骑兵和捕快在紧张又安静有序的全城搜捕。淄州城竟如白昼一般明亮,却又无比诡异地宁静。

不远处,市井民宅的屋檐上,杨影紧紧地握着纪冰清冰凉的手,两人双双匍匐着。杨影心里有些怨冰清太过固执,错失了出城的良机。而冰清此时却从起先宁死不逃的豪情中冷静下来,默默地注视着身旁这个神色凝重的这个男子,感受着他的体温,心中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怜和感激。

遥望着无比熟悉的高大厚重的东城门,看着虎卫军迅速而又有条不紊的搜城,杨影不禁暗暗赞叹,好一个虎狼之师!想到自己最终要面对的正是这个纪冰清亲手调教的军队的围捕,不由讽刺地一笑。

就在几个时辰前,自己还在为冰清的处境寝食难安,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了。人最郁闷的莫过于面对两难的选择,而选择之后却发现不过如此,只管想办法承受后果就是,妈的,就这么简单。他感受到冰清温柔的眼光,不禁回头,四目相逢一笑,心满意足。纪冰清正要动一下,杨影忙紧了一下手,纪冰清一动也不敢动了。倒不是杨影神经过敏,象这种大规模的全城搜捕,必然在高处多设了望哨,在灯火通明的情况下,很难匿迹。

吕晓玉缓辔而行,目不斜视。后面百十人的执法队骑士全都板着脸。

吕晓玉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杨影为什么会劫狱。自己和他暗示过冰清不会被处死啊……刑罚或许会重些,也不过是皮肉之苦,没必要为此劫狱、陷于如此不义和凶险之地吧?!或许是担心公主?没有道理吧。或许是怕齐信的亲信下手?抑或是冰清受一点苦他都受不了?……事已至此,原因是什么都不再重要。公主已经下了死命令。只希望他们机灵点儿已经出城了,若是能够死里逃生,至少可以饮马江湖吧。

然而世事往往不能称心如意。随着一片喧嚣声,吕晓玉看到了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杨影和纪冰清两人终于躲不过军队的搜索。手挽着手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

数百人面前,两人眼里却只有对方。

吕晓玉心中叹息一声,策马迎上前去。

吕晓玉还没走到跟前,忽然又有了变故,原来纪冰清的裨将龚鸾率领着一队士兵哗变,控制了城门口,想放纪冰清两人出去。城门口的士兵和城内包围上来的士兵刀剑相见,形成对峙局面。

吕晓玉大吃一惊,忙分开众士兵,冲到前列。

纪冰清同样没有想到,她苦笑着对龚鸾和一众护着她的士兵道:“你们这是何苦?”

龚鸾持剑道:“我们身为将军的卫队,蒙受将军厚恩,将军出事时没能尽到保护的责任,本来已经是失职,现在来弥补以前的过错而已。即使为将军而死也不会后悔。”

纪冰清看着这些士兵,果然都是自己的亲卫。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愿意追随自己,看来真是将身家性命都置之度外了,即使今天就死在这里,有这样一群部下也算值得了。她的眼角湿润了,哽咽道:“冰清一人犯法,却牵累大家,实在是……”

这时候吕晓玉高声道:“纪冰清!你想造反么?”

纪冰清抬头看了看吕晓玉还有她身边黑压压的士兵,问道:“公主派你来捉我们么?”

吕晓玉道:“公主想叫你们问几句话。”

纪冰清笑道:“有什么好问的?事已至此,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吧。吕大人,咱们的头就在这里,你有没有胆量来取啊?”

吕晓玉劝道:“纪将军,杨将军,我知道这件事一定有误会在里边,你们跟着公主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清楚呢?”

杨影苦笑道:“多谢吕姑娘一番周全的美意,若是您真的有心,为什么不行个方便,放咱们走呢?今天的阵势你也看见了,公主用了这么多人该不会只是为了请我们喝茶罢?”

吕晓玉看看周围,强笑道:“你们已经控制了城门,我当然拿你们没奈何。以二位的身手,再加上这一群忠心的部下,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走出这个大门,我不会阻拦你们。不过你们要想清楚后果,出了这个门,你们可就永远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你们将背上背主的恶名,并将受到靖难军的追杀。”

纪冰清和杨影对视一眼,纪冰清向北跪下,默祷道:“父亲,请原谅孩儿的自私,女儿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公主殿下已经走过了最艰难的阶段,任性的女儿继续留在军中只会给她添乱。现在殿下身边人才济济,离开了女儿,殿下一样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女儿今后要和杨郎浪迹江湖,优游世外,餐风栖霞,再也不涉足这战乱之世。”稽首三次,泪洒衣襟。

杨影和纪冰清更不停留,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里,吕晓玉并没有下令阻拦。但是当龚鸾等人要走的时候,吕晓玉蓦地变了脸色,厉声道:“谋反叛乱还想走么?给我拿下!”士兵们呼啦一下就将几十个叛兵围在了中间。

龚鸾脸色一下子变白了,用剑指着吕晓玉道:“你说话不算数?”

吕晓玉讥诮道:“我说不会阻拦他们两个,没说不会阻拦你们,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弓箭手准备,大伙儿后退。”

见龚鸾手下的士兵们多露出了惊疑的神色,吕晓玉冷笑一声道:“纪冰清都走了,你们还折腾个什么劲儿?若能拿下叛变首领龚鸾,可以免罪。”

龚鸾转脸看着疑惑的众士兵大喊道:“咱们既然做下了这杀头的营生,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你们听这个女人的花言巧语?想想靖难军的军法吧,就算杀了我,你们一样不得好死!是男人就死得像个人样子!大家都是弟兄,俺也不用你们动手!只恨小人得志啊!”说罢,竟然横剑自刎。龚鸾一死,现场大乱,叛兵有想逃亡者,有器械投降者,有自尽者,有持刃死斗者,吕晓玉一挥手,乱箭齐发,将一众参予叛乱士兵尽数射死。

吕晓玉将善后事宜交给部下,自己回阮香那里汇报。

凌晨,阮香官邸。

烦躁地听着吕晓玉的汇报,事态的发展让阮香再次出离愤怒。“杨影与纪冰清已从东门杀出重围。守门卫士死数十人,虎卫军裨将龚鸾遇难。臣无能。” 吕晓玉好像在述说着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军令部办事越来越拖沓了。”阮香冷冷地道。

“是臣的错。”

“天明把印绶交了,等处分吧。”

“是。”

“去吧。”

“公主!”

“你不满意?”

“不敢。臣办事不力,受到惩罚是应该的。只是以后大概没这么便宜见到公主了,有几句话臣想了很久,觉得必须得说了才行。”

阮香道:“你说!”

吕晓玉道:“今天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全是戳公主心窝子的事情,公主不觉得奇怪么?就好象——有人操纵一样。”

阮香一听这话,悚然而惊,愣了一会儿,忽然使劲拉了一下铃铛,对慌忙跑进来的侍卫道:“拿冷水来,要多,快点!”

在吕晓玉的帮助下,阮香打散了头发,将整个头都浸到水盆里边,良久,吕晓玉都担心阮香会不会窒息而死了,阮香猛地将头从盆里抬了起来,头发湿漉漉地遮住了面孔,还不停地往下流水,形如鬼魅。

阮香就在这乱蓬蓬的头发后面做了个鬼脸,忽然咯咯地笑出声来。吕晓玉伏侍她将头发一缕一缕洗了。最后慢慢帮她擦干头发,阮香挨着塌边席地而坐,将一头长长的黑发铺在榻上,居然铺满了半张床榻。

阮香虽然在笑,她的眼睛里却噙满泪水。“天!我这一天都做了些什么啊!”阮香敲着自己的头说道。

“公主,我建议,应该对宁家动手了。”吕晓玉一边给阮香梳理着头发,一边说道。

“怎么,你怀疑是宁家动的手脚?”

“宁家的宁霜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我只是猜测,以她那么聪明的人,觉察到了什么动向也是很自然的。特别是水凝最近和她走得很近。而且,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据狱卒说,杨影劫狱的时候,有不少高手相助,人犯逃走之后,这些神秘高手却分散逃逸,一夜搜城居然没有搜出这帮人,人是不会凭空消失的,只能说这些人和本地人关系极为密切,或者就是本地人。淄州现在有能力豢养这么多死士的,除了宁家还有谁呢?所以我怀疑杨影劫狱恐怕也不是心血**,而是一个阴谋的一部分。杨影和纪冰清也都是受人利用的。”

阮香这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她用手轻轻揉着太阳穴道:“果然只能是宁霜。我说今天就瞧着水凝神气不对劲,收拾得那么得体大方,只能是世家大族的口味呢,一时竟没想到宁家身上去。想不到咱们还没有动手,这条毒蛇倒先咬了咱们一口,贼咬一口,入木三分啊。果然是家贼难防!”阮香恨恨道。

“啊哟不好!小狐狸精要跑!宁霜这个婊子把咱们都给耍了!她来这么一手是给我们示威来了。”阮香忽然跳了起来,不过湿漉漉的头发显然妨碍了她的行动,她的头被头发坠得猛然向后一仰,吕晓玉及时扶着阮香的脖子,另一只手扶着阮香的头发。阮香这才免去了脖子被头发坠断的危险。

不过阮香顾不上这些,急速连续拉铃,一群女传令兵鱼贯进入内室。阮香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封锁淄州各条大路特别是水路,冻结宁氏财产,监视宁家商号,只要和宁家经常往来的官员士绅一律限制其行动自由。对宁家主要亲属一律画影图形,通缉追捕,不准出境。又派专员监视宁雁、宁宇府邸,限制其行动自由。

这次行动按照阮香一向与众不同的口味给了一个代号——“捕风捉影”。阮香又密遣使者访求水凝、杨影、纪冰清等人。

不过阮香还是低估了宁霜布局的精密。宁霜既然出手,就没有留下余地的打算。靖难军查抄宁家产业的士兵们多数扑空了,那些和宁家勾结的士绅官员倒是大多数落网了,这些都是宁霜视作弃子放弃的可怜虫。

淄州和云州的边界。北方牧草青青,一条车马践踏出来的大路通向远方。一架锦绣织就的华丽帐篷支在路边,稍远处是数百上千辆大车围成的营地。

华丽的帐篷下,宁霜怡然自得地品着香茗,收着一份份流水般传来的报告,一切都在掌握中。这场暗中的较量阮香输定了。阮香实在太过于自负了,也难怪,最近一直顺风顺水的她实在过于得意忘形了,骄兵必败,聪明如阮香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一想到把靖难军这群号称一时精英的谋臣武将玩弄于股掌之上,宁霜也不禁得意地笑出声来,她精致如细瓷的玉容笑开来时候的表情如同一只得意的小狐狸。

“霜姐,为什么不走泸州?我觉得云州如今一片荒芜,动乱不止,各方势力鱼龙混杂,路途遥远,似乎不如泸州安定,可以以为后盾。”一个英武佩剑青年见宁霜心情很不错,又一次提起了这个话题。这也是宁氏族中占绝大多数的意见。但是只有宁霜有这个才气本领能做到将全族带出淄州。但是宁霜坚持进云州而不是去投奔泸州,这一点完全违背了族里多数人意图安逸的心理。

“鼠目寸光。”宁霜现在心情不错,微眯着眼睛指点着这个叫宁卫的青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泸州现在虽强,却不可以倚靠。赵家父子虽然也算强悍,却不是阮香和张静斋的对手,迟早要被攻灭。何况若是我们前去依附赵家,赵家必然会要求和我们族中女子约为婚姻,征调我族中子弟从军担任军职,掠夺我们的财富,奴役我们的人民,直到榨干我们最后一滴血汗。这样我们逃离了阮香,又被套上另一驾战车,永远不会有摆脱的一天。云州虽然残破,却是用武之地,正因为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所以我们才有机可乘。阮香两年间拿下两州之地,而我宁家人才、财力无不远胜阮香起兵之时,我不信我宁家在云州立不住脚。”她为自己描述的前景激动,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憧憬地望着眼前茫茫延伸向远方的驿道。“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使死,也要为了争得自由抗争而死!”宁霜的右手不觉握紧了剑柄。

“咱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阮香的追兵也快到了吧?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宁霜望望通往凤来城的大道,道:“不急,阮香又要救灾,又要剿匪,又要修运河,还要维持和泸州对峙的兵力,现在焦头烂额,根本抽不出多余的兵力来围剿咱们的,不用怕。我们还要等一个人。”她掐指计算了一下日子道:“应该快了。”

宁卫也望了望那条荒凉的大道,问道:“难道您等的是……苏中?”

宁霜赞许地一笑,却没有说话。心中则在琢磨,自己的“无中生有”之计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就看方略如何决断了。

数日前。

方略的行营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她遮遮掩掩的样子很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她要求和方略单独谈谈,方略肃容道:“方某为人行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者,有话请讲在当面。另外尊使遮遮掩掩,讲话吞吞吐吐,不象是能教我正道之人。若无事,便请回避。”

使者翩然揭下面纱,正是宁霜。

方略却不认得她,非常疑惑地望着她。其实帐中也没有别人,只有左明霞在。

“妾身此来,特为将军指点迷津。”宁霜大言不惭地道。

方略微笑不语。左明霞道:“我怎么瞧着姑娘面熟呢?”

宁霜道:“实不相瞒,妾身宁霜,乃是宁雁的胞妹。”

方略曾经接过阮香的密信,稍稍透露过要整治宁家的意思,方略听到是她,不由得多看两眼。左明霞也是细细打量着宁霜。

宁霜从容镇定道:“恕妾身交浅言深,将军现在坐在火炉上却不自知么?”

方略讥嘲道:“姑娘好为大言,方某才疏学浅,自认没有什么可以请教的。明霞,送客。”

左明霞欲言又止,却还是摆出送客的姿态来。

宁霜咯咯一笑,没有丝毫告辞的意思,道:“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呢!其实我说的事情这位左明霞左妹妹可能比较有体会。是不是啊?”说着朝着左明霞抛了个媚眼,左明霞哪里见过这个,竟然讷讷不能对答。

方略眉头一皱,道:“是方某无礼了,姑娘有话请讲。”

宁霜款款施礼,这才道:“将军手握兵符,掌握重兵,长年征战在外,战功煊赫,德才兼备,深得官兵拥护,功劳之大,靖难军中无出其右者。如今靖难军文武人才济济,莫不想立功请赏,靖难军中又首重军功,将军手中的军权正是人人眼热的。然而将军方正廉洁,刚正不阿,不善笼络公主身边近臣,对于文武从不稍假辞色,暗中得罪的人恐怕已经不在少数了。

“近来风闻公主有意裁减前线军队,军心凄惶。表面上看来,公主是从众人之意,事实上,公主心里也担心将军拥兵自重吧。但是将军实在没有任何过犯,堪称完人,这在将军固然是美德,却不是为臣之道。”

方略道:“那么以姑娘高见,什么才是为臣之道呢?”

宁霜道:“瑕疵,将军需要一点缺陷。主君其实并不喜欢完人,给人一个攻击你毁谤你的由头。这样主上才会觉得您能够驾驭,也会对您放心了。现在最简单不如稍稍放恣士卒,寇掠百姓,怨言达于上听,公主自然对将军放心。”

方略道:“恐怕不止这些吧。”

宁霜笑道:“方将军真是性情中人。私德有亏,可以让主上放心。如果要止住众臣之口,还要打一场不那么完美的胜仗。将军以前功劳太盛,文武莫不嫉妒,若能小败,稍挫军威,则众人心里也就平衡了。”

方略笑道:“姑娘莫非是请撤凤来城之围?这个却是万万不可的。”

宁霜拊掌笑道:“方将军真快人快语。兵法云围三厥一,将军作长堑围凤来城水泄不通是逼守军死战,拖延时日不说,士兵疲惫,长此以往,很容易为敌所趁。现在不如打开包围圈一个口子,苏中必然拼死突围,将军挑选精骑,尾随追击,必可获全胜。公主所欲者,苏中之首级,将军所要也无非如此。若是将军胜利占领凤来城却没有抓住苏中,那么功劳就会有缺憾,军事上却挑不出任何毛病。”

方略奇道:“你为什么要保全苏中的性命?”

宁霜微笑道:“我自有我的理由。当然将军也不会白白损失这样一个大功劳。听说军中为缺粮所苦,宁家愿意出粮万斛赎苏中的性命。”

一万斛粮食的吸引力显然远远大于前面的一番口舌,方略明显动心了。

“姑娘请回,容某思之。”方略这次是真的逐客了。

宁霜最后一次观察了方略的神色,留下了联系方法,快步走出了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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