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破头

木蓝河谷。

激战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杨影咬住了牙不肯增派预备队,部下将士皆死战不退。虽然死伤惨重,但仍然挡不住破头子士兵猛烈的攻势。

唐忠在听到杨影的责备之后,怒发冲冠,这位一生谨慎的将军被杨影毫不留情的辱骂给激怒了,横刀跃马亲自领兵上前厮杀。主将不惜命,士兵们更加奋不顾身。开州军先后投入作战的兵力达到九千人,木蓝河谷本身并不宽敞,长不过三里许,一万多人绞杀在一起,战场上密密麻麻全是拼死战斗的士兵。

唐忠疾冲下山,一连砍翻数名挡路的闵军官兵。唐忠的亲军营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以多对少,也能占到一些上风。

惨烈的厮杀延续到下午的时候,杨影知道自己投入战场的士兵士气就算士气还在,体力却已经达到极限了,如果果真不再增调援军,那么很快自己的部队就将面临真正的大溃败。

敌人现在伤亡虽已超过了一半,抵抗却愈加坚强,显得游刃有余。他们的指挥似乎专为这样的乱战而设,聚散无形,时而聚为一点,犀利地划开开州军貌似厚实的防线,时而如梅花般开枝散叶,各自为战。他们的单兵战斗技巧灵活而实用,通过快速穿插,灵巧地转身,干脆利落地完成格杀的动作,似乎全身都可以化作进攻的武器,飞速地收割着大量的鲜血和生命。

杨影正斟酌投入预备队的时机,忽然部下传令官报告,唐岚不等命令就率后伏部队杀了出来,杨影只有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悔不该让这个年轻冲动的小将军离开自己身边。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的确让开州军占据了上风,那些苦战多时的士兵得以被替换出来稍微喘口气。唐岚白马银枪,马如游龙,枪法精湛,一人一马如同被雪片包围似的,闵军士兵当者披靡,果然手底下有些真本事。

但经历了小小的混乱之后,闵军迅速恢复了有效的指挥,将新加入的唐岚部迅速卷进了战场,双方再次搅作一团。最初的锐气耗尽之后,唐岚的部队变得举步维艰,很快就陷入厮杀之中。

倒也多亏了唐岚这番冲杀,杨影总算瞧清楚了闵军的指挥体系。闵军中至少有三个独立的首领,既能分散各自作战,也能很快汇聚到一起,迅速劈开一条道路。唐岚伏兵出现之后,对于“破头子”官兵突围显然是一个机会。闵军立即再次一分为三,交替掩护,快速后撤。

杨影亲自登高观察敌情,他的眼睛微眯着,犀利的眼神追随着敌人的没一个细微动向,,一个小时之内,如果不投入新的兵力,敌人将有条不紊地撤出战场。这“破头子”指挥官是个头脑冷静战场经验丰富的将领,战斗开始以来,他的指挥基本上没有出错。照这样打下去的话,他们的士兵将在体力耗尽前脱离战场。而一旦他们要逃走,估计疲惫的开州官兵是追不上的,这样算下来,双方依然算是打了个平手。若是计算双方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的话,闵军就算胜了。

不过闵军的将领显然没有料到,杨影还有最宝贵的骑兵预备队一直没有舍得投入战场。看准了敌人的撤退方向,杨影谨慎地变换旗号,他的骑兵悄悄开始向敌人的后路迂回包抄。与此同时,他最后一支步兵预备队开始整队,准备投入战场。

就在这时,战场上又生大变。一柄闪亮的苗刀斩断了唐忠的马蹄,唐忠从马背上翻滚下来,负痛发疯的马乱滚乱跳,沉重的马身狠狠挤了他脚一下,使得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的宝剑也被马身子给压住了,一时竟然抽不出来。闵军士兵如同嗅到了臭味的苍蝇,立即乌压压围上来。就在这时候,随着一声暴喝“退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如同一座宝塔挡住了唐忠头顶的阳光,这是唐忠也是杨影第一次看到敌人的主帅。闵军士兵迅速将他们的主帅卫护中间,发一声喊,四面冲去,立即将试图援救唐忠的亲卫杀退数十步。

这是个小山一样的巨汉,同他部下的士兵一样,他身着一件土黄战衣,只在要害部位缀以少许甲片,战衣下暴涨的肌肉像小耗子一样串来串去,仿佛随时都会破衣而出,光秃的头顶有一根小辫顺到脑后,**的肌肤上几乎全是狰狞的刺青,他的眼睛焦黄,神情凶悍暴戾,宛如地狱恶鬼转世为人。他没有像别的士兵携带那么多零碎,两把削铁如泥的苗刀就是他身上仅有的武器。

望着这凶神,唐忠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心知今日恐怕不能善了了。他终于从马身下拔出了佩剑,神情凝重地亮了一个起手式。朗声道:“我乃开州唐忠,贼将通名!”

大汉的黄睛里露出一丝赞许之色,这样的硬汉才配作他的对手。他将滴血的苗刀一提,施了一礼道:“贡戈里里讨教。”

这时唐岚骑在马上虽能望见父亲的危机,却苦于被千百混战的士兵隔断,无法相救,他咬碎钢牙,奋起神威,银枪杀开一条血路,硬是一步步朝着父亲的方向靠拢,这时一个矮墩墩的圆球似的敌人冷不防蹿了出来,苗刀舞成一团银光,专照唐岚马蹄下手,招数阴险毒辣。

唐岚猝不及防之下几乎和唐忠一样吃了大亏,却亏得他坐骑白龙驹是一匹宝马良驹,眼看不好,一声长嘶,后腿发力,奋力一跃,人马腾空而起,躲过了这断蹄之厄。那人一击不中,如影随形而来。只见满地翻滚的都是白晃晃的刀光,这敌人又难缠又阴险,唐岚心急如焚,却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虽然恨不能立刻将这敌将扎个透心窟窿,但心有旁骛,心浮气燥,枪法也愈见散乱,一时间险象环生,不但无法取胜,居然就此再也无法前进半步。唐岚心中此时却迁怒于杨影,因为明明还有预备队,杨影偏偏一直压着不肯投入战场。

“你的剑法不错,可惜不如你的刀法。你不是我的对手。”贡戈里里硬架了唐忠三剑之后,轻松地道。

“去死吧!”唐忠吼叫一声再次合身扑上,这是拼命的招式了。

贡戈里里大笑道:“来得好!”双刀一错,再次架住唐忠的剑,还有余暇道:“仅止於此了么!”,将剑向外一磕,拧步错身,双刀借着雄厚的腰力呼啸而至,唐忠勉强一卸,贡戈里里一个回旋身,闪电般地又是同样的两刀,唐忠这次却是避无可避,勉力举剑格挡,却哪里挡得住!宝剑立刻变成了碎片,刀气在他脸上留下了淡淡的血痕,贡戈里里大喝一声,再次旋身,这次刀势来得更猛更快,唐忠手里没了兵刃,胸中气血翻腾,脚底再也挪不动半步,再也避不开这两刀,他本能地伸手去格,却哪里有作用?竟被贡戈里里连肩带背砍做三段,横尸当地。

唐忠战死,开州军士气沮丧,队形大乱。唐岚势若疯虎,只顾去抢父亲的尸身,部队都不管了。闵军乃趁势突围,竟是出乎意料地容易。开州军一片混乱,也没有追赶。这时候杨影的迂回部队还没有到位,竟然只能看着敌人逃之夭夭。杨影不禁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当晚闵军行军至烽鼓山,依山安营扎寨,派出信使与主力部队联络,汇报战况,请求支援。这次虽然杀出了重围,但“破头子”也伤亡惨重,还能拿得动刀枪战斗的,不超过一千人了。这支部队是闵化的心肝宝贝,这次却一下子就折损了三分之二的官兵,一想到要面对闵化的怒火,以贡戈里里的凶悍也不禁心生怯意。这时候,哨兵报告,远处又一次出现了杨影部队的身影!

贡戈里里还是低估了杨影的报复心,虽然白天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败,官兵伤亡过半,杨影并不认为战斗已经结束了。留下副将处理善后事宜,杨影亲率一直没有参战的步骑兵四千多人尾随着“破头子”的脚步到达烽鼓山下。

远远地望见了闵军做饭的篝火,部队停了下来,开始整理队形,杨影就着火把的光芒进行了一次简短的演讲:“弟兄们,我们眼前的敌人是前所未有地凶残,他们的战斗力超过了我们以前见过的任何一支军队。就在今天,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们重创了我们的部队,夺走了我们四千名弟兄的生命,还有更多的人受了伤。我们打败了!”杨影厉声喝道,“耻辱啊!以五比一的兵力,居然让敌人打得大败!你们的屁股很好看么?给自己老婆看完了还要给叛军看?开州的男人,有没有一条好汉?站出来给我说说,你们还算不算男人!”

士兵们遭受这种侮辱,灰尘仆仆的脸都因愤怒而扭曲,血管暴跳起来,可怕的沉默笼罩着这支笼罩在夜色中的军队,只有燃烧的火把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我现在还可以告诉你们另一个消息,叛军的后续部队离这里只有不到六十里,而且他们正在连夜赶来!不怕告诉你们,今天我来就是来死的!因为这样的耻辱,我不能忍受!现在告诉我,胆小鬼们,你们怕了吗?谁怕了就给我站出来,滚回家抱孩子去!”

“杀!”“杀!”“杀!”起初是零零落落的,后来士兵们的吼声逐渐整齐而响亮起来,马匹仿佛感受到了这浓重的杀气,一齐嘶鸣起来。士兵们发自肺腑的嘶吼仿佛滚滚的雷声震动着大地。

“把弓箭都扔掉!全换近战兵刃!擂鼓!”杨影目光灼灼地道。士兵们依令扔掉了弓箭,冰冷的刀枪在手给他们更加血腥更加扎实的感觉,他们热血沸腾,这时候就算杨影命令他们踏平刀山填平血海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低沉的鼓声调整着步兵们略显散乱的步伐。贡戈里里带着“破头子”士兵迎了出来,开始列阵。贡戈里里遗憾地发现,他的鼓手在白日的战斗中阵亡了,甚至他们的鼓也被划破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弄到新的鼓手和鼓,战斗了一天,又奔走了几个小时,士兵们已经相当疲惫了,而且,他们一天都没有吃饭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熟练地完成了阵形。他心中说,这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士兵,这支部队,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兔崽子们!”贡戈里里的吼叫声换来的是“破头子”士兵们的哄然大笑,“咱们一向是主公最看重的部队,一向最能打硬仗能打恶仗!看看这些残兵败将,他们白天输得还不够惨,晚上又急着送死来了。他们以为咱们已经打了一天,现在就是一块面任凭他们揉搓了。咱们就让他们看看,咱们到底是面还是石头!废话不说了,杀了他们,拿他们的心肝下酒!”

“破头子”官兵轰然答应,抖擞精神,准备迎战,不少士兵正抓紧最后这点时间往嘴里塞着有些发臭的腥咸的咸鱼条,这也是南方士兵经常配备的标准干粮。

多年之后,杨影都不愿回忆那个到处飘浮着血腥气味的夜晚,而且不能吃任何带血的动物肉食。这是个不属于人类的夜晚,在这个夜里,双方的士兵都变成了嗜血的野兽,印象里留下的,似乎全是飞舞的断肢残臂和士兵们临死前的惨嗥。杨影一直有个错觉,连他所有的骑兵部队的马匹,也都化成了疯狂咬人的凶兽。

如果白日的战斗可以用激烈来描述的话,夜间的战斗就只能用惨酷来形容。天色微明,杨影浑身浴血,率领他仅剩的三十名骑兵发动了最后一次进攻。这时候战场上已经基本没有能站着的人了。杨影看到,属于他部下的士兵,有拄着刀剑试图站起来追随他的,但很快就支持不住摔倒在地,而“破头子”的官兵,那些没死的,也没了那股子凶悍之气,只是眼神发直,或坐或卧在地上的血洼里,看见杨影他们冲过,茫然地挥舞一下刀枪,发出一声连猫都吓不跑的毫无威胁的叫喊。

杨影无暇理会他们,他在寻找贡戈里里,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持剑的手上青筋暴跳,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两眼血红,一切迹象无不显示他正处于高度兴奋之中,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时的他心急如火,就像一条寻找食物的鬣狗,东奔西窜。时间一点点过去,杨影似乎都忘记了自己本初的目的是做什么的,马蹄践地激起了一片片血花,这时候不论是杨影还是他的从骑,都是一身鲜血染征袍,红人红马,看起来一分像人,九分像鬼。

直到看见了那个小山一样的大汉,杨影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从迷迷糊糊的嗜杀状态清醒过来,立刻调转马头冲向那人。

这个正呆呆地坐在地上的大汉正是贡戈里里,他面对东方坐着,苗刀都砍卷了刃,当血人一般的杨影提着宝剑骑着一匹血红战马背着阳光奔来的时候,连人带马都被镀上了一层玫瑰般金红的霞光,望之不啻战神下凡,周围的惨烈战场仿佛全部消失了,只有这一人一骑顶天立地立于天地之间,贡戈里里霍然站了起来。

杨影右手剑遥指贡戈里里,左手一带丝缰,战马长嘶声中人立起来。

贡戈里里踉踉跄跄冲前几步,猛然匍匐在杨影马前,叩首,再叩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是受到了首领的感染,也许果然是摄于杨影此刻的神威,越来越多幸存的“破头子”士兵加入跪拜的行列,杨影部下的士兵也痴迷地望着这或立或跪的群雕一般的场面,慢慢地,他们意识到了这场景意谓着什么——他们胜利了!欢呼声随即如潮水般响起,越来越多幸存的士兵从血泊中挣扎起来,向他们的领袖表达他们的拥戴之情。

杨影志得意满,高高地举起宝剑,发出一声介乎笑声和怒吼之间的长啸,啸声中,群鸦惊飞。背后的朝阳正喷薄出万道霞光。

“万岁!”“万岁!”幸存的士兵同声大喊,这呼喊的确发自内心,经历过这样惨酷的战斗的人,不这样嘶吼不足以表达他们内心狂热的感情。

在这一片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杨影感到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砰然碎裂。

既象是磕碎了一个精巧的琉璃盏,又像是打碎了一副一直束缚他心灵的枷锁,所有的疲累、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焦虑全都化作云烟散去。望着稀稀拉拉跪倒在地的士兵,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炽热崇拜,他只感到前所未有地舒心自在,似乎天地之间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要去做的事情。他又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羽化成仙,正从高处俯视着对他顶礼膜拜的子民。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作为朝廷的一名使者,统兵的一位将军,此刻僭越了“万岁”这一皇家专用的称呼。无论从哪个意义上来讲看,都够得上死罪了。

杨影没有想那些,阮香、吴忧、张静斋……这些他之前尊崇敬仰的人,一直站在他之前、之上的人的面孔,一个个从他面前闪过,这一刻,这些人的身影不再显得那么高大不可触及,在他的心里,自己已经站在了能和他们比肩的地位上。他知道,从今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觉得自己不如谁,也不会再惧怕任何人,就算皇帝来了,让他屈膝也得考虑一下。而这些为了他血战竟夜的士兵,就是他最坚强的基石。望着这些忠勇的士兵,杨影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自己长久以来寻找的东西。这土地,这士兵,这人民,就是他要为之奋斗终生的事业。

“这才是……这才是王者的气派。”贡戈里里如同梦呓一般喃喃地道。

杨影大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贡戈里里,但是卑微的仆人不配有自己的名字,请主人赐名吧。”贡戈里里恭敬地道。

“你可以叫我主公,但不能叫我主人。起来吧,你这卑贱的人,起来吧,你们这些被蒙蔽的士兵,我宽恕你们。我可以跟你说,你,还有你们所有愿意追随我的人,你们的眼光没有错,你们绝对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你,贡戈里里,今后就改名叫做杨恭,做我的侍卫长吧。”

“谢主公赐名!”贡戈里里,现在的杨恭,嘭嘭嘭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还要再磕,杨影制止了他,道:“现在你替我做第一件事,证明你的忠心吧。”

“请主公示下。”

“我要一支属于我的‘破头子’。无坚不摧的‘破头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主公放心。只要给我足够的人,半年之内,就可以看到这支部队重现战场了。”

“这么快?”杨影十分惊讶。

“我说,要有足够的人。死牢里的死囚,犯重罪要被砍掉肢体的罪犯,战俘,犯军法者,地痞无赖,山贼匪寇,再不够,就拉壮丁。”

“需要多少人?”杨影问道。

“当初闵化为了建立这支部队不知用了多少心血。将这些刑徒、罪犯、俘虏、壮丁以二十人为一组,令其相互死斗,不死不休,最后生还的那个,就是‘破头子’的合格士兵。要成为‘破头子’的军官则需要更加高强的本领,面对更加残酷的选拔,可以称得起是千里挑一。因为对军官的选拔,除了需要高于普通士兵们的蛮勇之外,还需要兼备指挥和战术技巧。兵精将勇,所以‘破头子’才如此骁锐。”杨恭侃侃而谈,看不出来他人长得如同邪神再世,脑子却是相当精细。

“这样……”杨影有点犹豫了,这样的选拔太过于残酷野蛮,难怪“破头子”战斗力这么强大,一次就几乎毁了他所有的精锐部队。而若非他想方设法鼓舞起他们的斗志,这些所谓精锐,面对“破头子”官兵的时候,真的就如童稚一般不堪一击。以他的经验,“破头子”官兵的战斗力似乎还在阮香麾下最精锐的“虎卫军”之上。

“主公可知道闵化组成这支三千人的‘破头子’,先后毁了多少好男儿的性命!”杨恭有点献宝似的道。他伸出一个巨大的手掌,攥成拳头,提高了声调道:“十万人!十万人的鲜血打造成这样一支部队!”

杨影皱眉道:“他哪里找这许多死囚壮丁!再说若这般残酷野蛮地练兵,必难躲过朝廷耳目,为何以前毫无耳闻?”

杨恭道:“主公有所不知,闵化治下所有死囚罪犯加起来也没有几千。但他在南疆可以只手遮天。他麾下的边防军辖地宽广,和南蛮互市获利巨大,又不用缴税,所以相当殷富。他一面派人在辖地内抽丁,一面不断出关攻掠南蛮蛮部,抄掠人口,又挑唆蛮部之间互斗,他用金钱赎买双方战俘,充实自己的军伍,多方筹措,不止一年,才练出这样一支精兵。所以‘破头子’官兵中有大半倒不是周人,而是南蛮的勇士。不想这样一支精兵,竟毁在主公手上。”

杨影听了这话,不知是应该感叹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居然与这样一支部队遭遇交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算多给他一倍的兵力,他再也不想和这样一支部队作战了。

“你还没有说,我要练这样一支精兵,需要多少人?先说好,你就算杀了我,我也没有十万人给你。”杨影半开玩笑地道。

“其实不用那么多人牺牲的,先前的挑选方法也不过是闵化的一种尝试,一直以来我都在想这事,我想一定有付出更小的代价就练成精兵的方法。主公若是信得过,先给我一万人,何妨一试?”杨恭笑笑道。

和杨恭交谈越多,杨影越发现,自己可能真的是拣到了一个宝贝。这杨恭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此人心思之缜密,头脑之聪明,反应之敏捷和他粗犷的外貌截然相反,看来他能做到这“破头子”的首领的确是凭着真材实料的。他心中一动,因问道:“日间作战时,好像看到你们有三人指挥,另外两人呢?”

提起这个,杨恭神色有些黯淡,道:“那两人是象我一样的高级军官,我们兄弟相称,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论武艺和智慧他们并不在我之下,可惜……”

“难道都阵亡了?”杨影听得不胜懊悔。

“我亲眼瞧着他们死去的。军人战死沙场原本就是宿命,死在主公手里,他们也算死得其所了。”杨恭淡淡道。

“你就一点恨意都没有?”

“刀剑无眼,如果我们胜了,主公的下场未必很好吧?”杨恭的表情波澜不惊。

“难得你这样看得开,倒是我过虑了。”杨影笑笑道,心思一转,就将阵前以军法杀李药儿的事情说了,问杨恭如何看此事。

杨恭沉吟道:“要说这李药儿死得是有些冤枉……”没有理会杨影阴郁的目光,他自顾说道:“我道开州官军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有种敢拼命。原来是这件事把他们那点胆子给逼出来的。其实这李药儿死得也不算冤了,如果没有他的死,现在主公您的项上人头都不知在哪里呢。既然他救过您一次,就当又救了您一次吧。而且这一次他救了更多的袍泽,应该死也瞑目了。主公是为这件事而自责么?其实大可不必。主公与李药儿之义乃是小义,主公志在匡扶天下,才是大义。古人道得好,行大事而不拘小节,区区一李药儿,为了军心士气,即便果系屈杀之又有何妨?大不了给他增些死后的哀荣罢了。这不是奉承,若有这样的好事,只要杀一人就足以激励三军士气,哪怕是我亲爷老子我也敢下手!”

杨影良久不语,杨恭所言其实暗合他的心意,但此事终究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一片阴霾,始终难以释怀。他再开口说话,却转到了别的事情上,嘱咐杨恭道:“唐忠死在你手上,他的令郎唐岚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小心在意。”

杨恭自信地笑道:“主公放心,谅他一个毛孩子,能奈我何!比他狠十倍的我都不放在眼里的。”

“你看这云霞,多美。”杨影没有再提这事,将目光投向了远方,悠悠地说道。

两人静静地站着,看日出。朝阳从翻滚的云海中跳脱出来,放射出万丈金黄耀眼的光芒。

“今后我的军旗,就用日月星辰。”杨影似乎不禁意地道。

“主公的光辉,必如这太阳一般。”杨恭道。

“哈呀!”杨影没有理会杨恭,双腿一夹,战马如箭一般迎着太阳奔去。

望着疾驰而去的杨影的背影,杨恭慢慢跪倒在地,双手和头脸都埋入鲜血染红的土地中,他感到他的眼窝中有温热的泪水汹涌流下,“这才是真正的英雄,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所要追寻的人,这才是我要誓死效忠的人……”

山石发出低沉的啸叫,丛林响起沙沙的低语,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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