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一天愣愣怔怔的不光是少奶奶和燕儿,还有一个人,张护院的儿子张春旺。

那天夜里张护院的儿子春旺帮他爹上好了各院里的门,瞅了个空就往老爷院里来。

春旺是来找冬彩的。冬彩是太太的丫头,老爷回来后,太太就叫冬彩住到太太东院的下房里,说是方便伺候老爷。

春旺总是摸了黑来去。春旺不敢走大门,开关门动静太大。春旺走偏门,春旺留了心眼儿,偏门的锁从来都是虚着的,夜深人静春旺就从虚了锁的偏门在各院里乱蹿,少不了顺手抄东抄西的,拣些便宜回去。

少奶奶的门不上栓也是春旺最早发现的。少奶奶的院子紧挨着太太的院子,有一回,春旺深夜正打算穿过少奶奶院子的偏门往太太院里找冬彩去快活,见有灯光从窗户和门缝里透出来,春旺想少奶奶一定是困着了,忘了灭掉灯烛。春旺原本就眼谗着少奶奶,犹豫了片刻,一个猫步就跳上了少奶奶门前的台阶,春旺勾了头从门缝往里偷窥,春旺一眼就发现了少奶奶竟然没有上门栓。春旺的心突然就狂跳起来……

如此以后,春旺开始留心少奶奶的门了,几次三番之后,春旺终于意识到少奶奶是故意不上门栓的,少奶奶在夜里是留着门的,给谁留着呢,春旺想,百思不得其解。

春旺当然不能想个明白。想不明白的春旺自己把自己憋得难受,于是春旺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冬彩,冬彩狠狠踹了他一脚,

“好你个偷瓜,贼心还没死呀!我告诉太太去。”

春旺抱住了冬彩的那只脚赶紧告饶。

春旺说:“冬彩,你说少奶奶的门到底是留给谁的呀,这院里男人除了老爷、少爷就只有我爹和我了呀,莫非是少奶奶熬不住了,故意留给我的?”春旺一脸坏笑。

“呸,”冬彩一口唾沫啐在他的脸上,“做你的春梦去吧!你还想像你爹一样偷主人的腥吃?撒泡猪尿照照自己,少奶奶能看上你这个瘪瓜?”

“我哪有我爹的本事!”冬彩一顿抢白,春旺脸上挂不住,不吱声了。

倒是冬彩突然一个机灵,问春旺:“你说少奶奶会不会是给少爷留着门的,少爷打那天走了之后就再没进过少奶奶的院子,少奶奶会不会就是给他留的呢,连黑夜都给他留着机会,怕他来了敲门,少奶奶不知该开还是不该开,彼此难为情。”

冬彩说的,春旺有些不理解了,现在的春旺不想去琢磨这些了,春旺挠了挠头,身子就有些急了起来,就去抓冬彩,冬彩扑哧乐了,冬彩是很得意自己刚才的灵醒脑瓜的。

这一天的后半夜,张春旺照例悄悄地从冬彩的房里溜了出来,踮了脚尖正打算从偏门穿过少奶奶的天禧院,再从天禧院穿过没人住的书房院绕回自己的下院或是耳房。但是当他刚走近东院通少奶奶天禧院的偏门时,春旺听到了少奶奶院里的叩门声,随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向东院这边急急赶来。

春旺吓得一闪身躲在了黑暗的角落里。

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形弯腰从偏门走了进来——是周家老爷!

春旺吓得大气不敢出,嘴巴张开老大,许久合不拢。

合不拢嘴巴的春旺看着老爷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才猫手猫脚地从偏门溜了出去,猫手猫脚的春旺这天夜里也走进了燕儿木木的视线中,燕儿好像看见了,又好像没有看见。

春旺觉得今天周家的院子真大,自己走了很久才终于筋疲力竭地绕回到自己下院的房里。春旺在自己的屋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合上了嘴巴,稍稍定下心来。稍稍定下心来的春旺才记起这几日周家太太的娘亲快不行了,周家太太回了娘家。

张春旺觉得自己今早儿太晦气,于是使劲往地上啐了三口唾沫,又使劲往地上跺了三脚,还不解气,嘴里嘟嘟囔囔:“真是见了鬼了!”

少奶奶病了,少奶奶大病一场,病愈后的少奶奶脸上的神情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终于有一天,人们发现少奶奶的门插上了,而且似乎永远地插上了。下人们说,大概是少奶奶终于撑持不住,要睡觉了。

“一准儿是少奶奶伤透了心了。”

只有燕儿心里明白,少奶奶这是把心给闭上了!

“将来老爷太太没了,少奶奶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下人们还在一起叨咕。

“少奶奶的日子现在不也一样难过吗?”胖冬彩说。

燕儿天天能听到下人们说话,燕儿嘴巴牢,从不在下人们面前乱嚼舌头。燕儿从来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