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招魂

黎绍闻言有些不悦地“啧”了一声,他抬手捏了捏白陌阡的面颊道:“不许去,跟我乖乖回客栈,明日我便带你回长安城。”

“为何?”白陌阡瞪着眸子,瘪瘪嘴,“文曲庙肯定有问题,不把事情弄清楚我心底不踏实。”

黎绍垂眼与白陌阡对视,沉默着不发一言。

白陌阡抬手重新拉住黎绍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我保证只管这一次闲事,以后咱们只专心查甄崇。再说洛阳城百姓说我是淫贼,我也得想法子将事情查清楚还自己一个公道呀。”

黎绍抿了抿薄唇,半晌,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一挥衣袖,牢狱的门便打开来。

微凉的夜色中,黎绍异常温柔的声音传来,“兔儿,我不想看到你失望受伤。”

白陌阡快步跟上去,咧嘴一笑,“有你在呢,我不会受伤。”

他怕被人发现自己逃狱,忙变回一只白兔子,“嗖”地一下跳到黎绍肩膀上,毛茸茸的耳朵蹭着黎绍的面颊,颇有撒娇之意。

黎绍拿眼尾瞄了兔子一眼,微微勾唇,抬手将他抱进怀里顺毛,“别闹,乖一点。”

牢狱外,洛阳城尹披衣垂手静立,一阵清风吹过,云破月来,落了他满肩的银白月光。

黎绍走出牢狱,洛阳城尹忙迎上来。在看到他怀里的白兔子后,神色微微一滞,当下振袖拱手,朝黎绍行了一礼,“请先生和白公子随下官前来。”

白陌阡从黎绍宽大的袖中探出兔头,两只圆圆的眼睛瞅了瞅黎绍,又瞅了瞅洛阳城尹。

黎绍抬手将白陌阡的脑袋按回自己怀里道:“牢狱的门是他亲自替我开的,非我强迫威胁。”

洛阳城尹将黎绍请至府宅书房,亲自为黎绍倒了茶,看向黎绍怀里的白陌阡,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下官不知白公子乃先生挚友,适才多有得罪,还望白公子见谅。”

天上的繁文缛节少得很,白陌阡在天上自在逍遥惯了,下到凡间,一遇到这种礼节,白陌阡便浑身炸毛。

当下他慌忙伸出前爪,拢在一处朝洛阳城尹作了一揖,“哪里哪里,城尹千万不必多礼。”

兔子一本正经地作揖模样逗笑了黎绍,他掩面轻笑,抬手捏了捏白陌阡肉乎乎的爪子。

白陌阡低头张口就咬。黎绍也不躲,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兔子没敢真用劲,咬了一会见黎绍不躲,便悻悻地松开,仰头瞪了黎绍一眼,默道:哼,受人之礼竟摆出如此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真是皇亲贵胄当惯了,骄矜得很!

正想着,忽然洛阳城尹“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白陌阡瞬间炸毛,他愣愣地瞧着洛阳城尹。

黎绍掀起眼皮,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抬手慢慢给兔子顺毛,神色懒懒的,带着一丝厌倦,“城尹这是何意?”

“下官恳求先生救救我儿。”洛阳城尹俯低了身子,言辞恳切。

“没兴趣,不救。”黎绍头也不抬,轻飘飘地扔出这么一句话来。

洛阳城尹见状,膝行至黎绍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声音已有些哽咽了,“容浔只是一时被妖人迷了心智啊先生,求先生救救容浔。”

黎绍心情很不好,修长的食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啧”了一声站起身,抱着白陌阡离开。

白陌阡跳上黎绍肩膀,望了洛阳城尹一眼,转头看向黎绍,正欲开口,又想起自己刚答应黎绍不多管闲事,于是犹豫了一下悻悻地阖上嘴。

出了洛阳城尹府邸,白陌阡变回人身,跟在黎绍身后,低垂着脑袋。

“兔儿,”黎绍扫了他一眼启唇唤道。

“啊?”白陌阡半死不活地答应了一声。

“好心经受不住旁人无节制地索取。”黎绍立住脚步,抬手轻抚白陌阡的头顶,“人心太过贪婪,我希望你能明白。”

“知道了。”白陌阡乖巧点头。

两人来到阿茵家后墙,白陌阡从怀里摸出一张隐形符篆,抬眸看向黎绍,“我进去招魂,你在外头等我一会。”

黎绍微微勾唇,略一点头。

阿茵的尸体被家丁从井里捞出来停放在了灵堂。

白陌阡小心绕过哭嚎的阿茵娘亲来到灵床旁边,垂眸打量着阿茵。

因为被水浸泡着,原本姣好的面庞青紫浮肿,朱唇被水泡得泛白,手腕处的伤口发炎,皮肉往外翻着,露出血肉来。

白陌阡眼眸轻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为她默念了一声“安好”。他抬起右手放在唇边,牙齿相错,咬破拇指。殷红的血珠渗出来,白陌阡垂手,在阿茵眉心一抹,左掌翻出,缓缓盖在头部上方三寸之处。

白陌阡轻启薄唇,口中默念几句,左掌指尖泛起浅浅的金光,他缓缓曲起五指,在空中虚虚作抓握状,接着缓缓抬臂,清斥一声,“魂兮,归来。”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四起,灵堂的蜡烛跳动了几下后熄灭。

尸体倏地睁开眼眸,眉心的一点血色逐渐化成浓稠的黑雾,随着白陌阡左手的上移,那团黑雾翻滚旋转着贴着他的掌心上移,不多时便幻化出一个人形。

白陌阡左手手掌迅速握拳,白衣被阵阵阴风吹起,他右手捏了道符咒按住左臂,启唇道:“为何去深夜前往文曲庙?”

那黑雾摇晃了一下,轻飘飘的女声传来,“陵郎七日后要进京科考,为他祈福。”

白陌阡听罢略一沉吟,启唇正欲问她“为何割伤自己”,突然想到当时阿茵整个人的目光都是呆滞的,如此问太过主观,当下换了一种问法,“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那女声答道:“魏纾姐姐割的。”

白陌阡闻言一惊,他急忙追问,“谁害死了你?”

那黑雾顿了顿,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是......”

白陌阡倾身凑近一些去听。

“是你害死了我!”阿茵的魂魄突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挣脱开白陌阡左掌的束缚,尖叫嘶吼着朝白陌阡扑去。

阿茵的尸体也一下从灵床上坐起来,伸出手死死掐住了白陌阡的脖颈。

突遭变故,白陌阡根本躲闪不及,脖颈被掐住,一股窒息感顿时涌了上来,他挣扎着抬起右手拍向阿茵的胳膊。

这般拍法,就是尸变的尸体也会立刻酸软无力,举不起来,然而阿茵却恍若不知,双手越掐越紧。

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白陌阡面部升起异常的红,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

阿茵的魂魄不受控制地在灵堂内横冲直撞,排山倒海的怨气掀翻了桌子,倏而,那魂魄不知受到了什么召唤,扭头看向白陌阡,顿了两三秒之后,嘶吼一声“还我命来”,直冲冲朝白陌阡胸口撞去。

白陌阡瞬间被怨灵包裹,阿茵的魂魄也逐渐渗入他的血液里。

“咳咳......”白陌阡猛地吐出一口浓黑的鲜血。

被怨灵噬魂的滋味简直生不如死,他的身子被阿茵的双手禁锢着,根本无法挣扎。

白陌阡只觉骨肉里仿佛钻了千万只血蚁,浑身痒疼得厉害,一阵痒疼过后,他还没缓过劲,指尖突然传来尖锐的钻心疼痛,他张口想喊,却喊不出,就像是人用刀凌迟一般,身上的皮肉被一点一点割下来。

眼角逐渐渗出浓黑的血来,白陌阡的手渐渐垂了下去。

要死了么?

黎绍还在外头候着他呢......

灵堂的门被人挥开,黎绍阴沉着脸快步走进来,手腕上的那串符咒一点一点碎裂开,周身金红色的火焰顿起,身上的朱红纩袍猎猎作响。

黎绍走至灵床前,伸手掐住尸体的脖颈,指尖的火焰瞬间便将尸体包围,等再看时,已被金红火焰烧成了齑粉。

白陌阡的身子软软地倒下去,黎绍抬手搂住,他咬破自己的手指,按在白陌阡眉心。

充沛天地的灵力冲荡开来,血珠缓缓渗入白陌阡眉心,仅留下一点金红色的印记。原本反噬进白陌阡体内的怨灵被灵力灼伤,尖叫一声,从他体内撕扯着涌出来四下逃散。

黎绍眼眸一凛,暗夜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想跑?”

话音刚落,听得一声凤鸣,一只火凤展翅飞入灵堂,两只爪子将四处逃散的魂魄狠狠挽住,一阵狂风大作,闷雷滚滚,耀眼的金光笼罩下来,一道轮回离火阵在黎绍脚下结成。

火凤将魂魄丢进阵中,顿时火光大起,魂魄惨叫着在阵中翻滚,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魂飞魄散。

连轮回都没得入。

一轮火红的圆日从东方天际间缓缓升起,金光洒在早就坍塌成废墟的灵堂上,阿茵一家呆愣愣地看着黎绍。

黎绍抱着白陌阡转身,缓步走出仅剩半面墙壁的阿茵家。

洛阳城的百姓听到动静就醒了,都躲在家闭门不出。巷子外空荡荡,无一人看热闹。

魏紫身着朱红牡丹锦袍逆光立在巷尾。

黎绍缓步走过她身旁,淡淡道:“洛阳城文曲庙的事情我本不想管的。”

魏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干干净净,她转身抓住黎绍的衣袖,贝齿轻咬朱唇,眼眸闪了闪,缓缓跪了下去,“求先生手下留情。”

黎绍将衣袖从魏紫手中抽回来,看也不看她一眼,抱着白陌阡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