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 子桓是安静的。静静地思考,静静地出神。然后,会在云淡风轻之中就变化出惊涛骇浪。
不过此时, 他是纯粹地安静的。
药效很快地发出来, 子桓的脸上渐渐显出血色, 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长而平直的睫毛静静地垂着, 像是落了两只飞倦的蝴蝶。收了鲜艳的翼栖息在一双明眸之上, 只露出最原本的暗黑底色。
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软软的,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沿着他的眉峰滑下去,落到嘴唇上。
指尖可以感觉到他轻柔的呼吸, 很近,似乎已经触到了, 但是还没有。
一直都看着他那么干净的样子, 纤尘不染, 俊逸出尘。眼神也是,总是那么平静, 好像什么都能看到,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清高洁癖,机关算尽,却在那一刻义无反顾冲入火海……
于是, 心中某些一直游移的东西, 一直不确定的东西, 一瞬间有了答案。让我觉得, 眼前的这个人, 是可以属于我的……
子桓的睫毛略动了动,双眼毫无预兆地睁开, 眼神明亮。
“宓儿?”他略带疑惑地看着我,幽潭一般的眼眸澄澈见底。仿若孩童一般,让人不禁泛起怜爱之心。
我哑然,心虚地收回了手。觉得刚刚的自己就是一只大灰狼,而眼前的子桓就是单纯可爱的小白兔……
我努力地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然而内心却在风中凌乱起来。原来我的心中竟然住着一只如此邪恶的小怪兽,原来我的本质就是一个贪图男色的女人……
我暗中鄙视了好一阵自己,这才想起来现在还是在子桓的面前。我于是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听初冉说你这几日一直守着我,不眠不休的。如今可好,我是起来了,你又倒下了,何苦来……”
“前些日子都还好,只是今日……”子桓说罢,微微皱起了眉。
看到他的脸色一变,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官来?”
“不必……”子桓摇了摇头,“只是有些头痛,你帮我揉一揉可好?”
我轻轻上了榻,替他揉着两侧的太阳穴。过了一会儿,子桓的脸色又舒展开了。
“可好一些了?”我轻问。
“恩,好多了。只是还有一点点昏沉,若是宓儿亲我一下,便可立即痊愈了。”子桓说得正经,可是嘴边却已勾起了狡黠的笑意。
“你——”我脸上一热,知道他又在作弄我,抬手在他腮上掐了一把。
他的皮肤很好,虽然不算白嫩,却是细腻清爽。
在我的恶意报复之下,他一侧的脸颊更红了几分,在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显得分外夺目。
看来我下手一如往日一般稳准狠啊。
然而子桓却也不恼,依旧定定地看着我,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宓儿,你可知道,今生遇到你,是上天给我最大的眷顾。”子桓说着,轻轻将我拉近,裹到他的衾被里。“陪我躺一躺可好?”
我心中一阵感动,便没有像以往那般拒绝他。我在他身边不安地动了动,最终还是老实了下来。
这床榻本就是为他平日里看书休息时用的,并不算很宽敞。我们靠的很近,他的淡香环绕着我,结实的胸膛传来火一样的温度和他心脏强健的律动。他替我拉了拉被子,手悄悄地环上了我的腰,又将我拉得近了些。
我感到身子渐渐热了起来,子桓的呼吸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恍惚间我觉得他环在我腰上的手忽然变得火热,开始不安分地轻轻探索到了胸前。
他,他这是要干嘛?
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现,现在可是青天白日,你,你……你急什么,我还有话要问你……”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过我想子桓还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因为他总算停了下来。一只手臂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暗暗呼了一口气,谁成想他顿了顿,又说道,“那咱们等到日落西山可好?”
潮热的气息扑打在我的脖颈上,让我的脸上不禁又热了几分,想必已经是红若绯云。我狠狠地瞪着他,这个,这个……
“宓儿,我们早已是夫妻……”子桓看着我,眼眸黯淡了几分,轻叹道,“若是你不喜欢……我,可以继续等……”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是啊,我们早已是夫妻,我们早已有了孩子。
然而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也冲动过,却并未真正强迫于我。
原来他一直在等,等了我这么久……
想想他刚刚为我而累得精力憔悴,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看到他失望的眼神,我心中烦乱,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其实,其实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我……”我紧咬着唇,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得把脸憋得涨红。
“我知道,我知道的。”子桓把手放到了我的唇上,而后慢慢放开,将我拥在怀里。“你不是说有话要问我吗?”
我静静地靠在他温暖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我明明伤得那么重,为何这一觉醒来,就康复得差不多了呢?”
“这还要多亏了华佗神医的一位故人,”子桓静静地说着,声音从胸膛传入我的耳朵,微微震动着。“当时你的情况的确十分危急,那毒来得蹊跷,医官全都束手无策,我亦是心念俱恢。可正在此时,那位故人却突然拜访。从他的口中我才知道,原来华神医的《青囊经》本有上下两卷,杨修手中的只是其中之一。他将另一卷记载了解毒之法的经卷交到了我的手中,医官们看过解读之方后无不称之绝妙,他们按方下药,你的症状果然立即有了起色。”
原来事情真的和我梦中所见的一样,“华神医的那位故人是谁?他救了我的性命,于我有莫大的恩惠,我定是要亲自登门言谢的。”
我探起头,看着子桓平静无波却温柔缱绻的眼眸。
“他说你知道这事情经过之后一定会去谢他,所以要求我一定不要告诉你他的身份。宓儿,你的心意我了解,但是感谢也分很多种。他既然愿意救你,自然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他既然不愿让你去谢他,自然也有他的理由。所以你要尊重他的决定,要好好爱惜自己,好好生活,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才是要紧。”子桓轻轻地说着,捏了捏我的手。见我闷闷地点了点头,复而又将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啄吻。
他这一动,无意间将胸前的那道伤痕露出了一点。我伸出另一只手沿着那道狰狞的伤疤轻轻地抚摸。当初若不是我不小心,也不会害得他伤口裂开,或许就不会留下如此一道难看的疤痕。
“当时很疼吧?”我有些心痛地问道。虽说在这个时代,伤疤本是男人的荣耀,是他们勇猛的象征。但这种虚无缥缈的光环却丝毫无法减轻伤痛给他们带来的痛苦。
“还好,比起亲眼看着你身陷火海,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子桓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让我的心也随之微微疼了起来。
“杨修他……会被如何处置?”想起杨修,我的心中泛起一种复杂的感受。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可怜人。
子桓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已经瞒不过父亲。他已将杨修押入大牢之中。具体会如何处置,我心中也摸不准。只听说子建曾经为了替他求情,在父亲房前跪了整整一夜。父亲一怒之下,将他罚去祠堂面壁。可见父亲对此事有多么震怒。”子桓说到这里不禁有些黯然。
我知道这件事情毕竟是牵扯到了曹家内部的家事,更是涉及了一些让众人讳莫如深的隐秘,确实无法对外人道也。
“可是打算把真相告诉子建?”
“不,这件事上,他也是无辜。何况他年纪还轻,有些真相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残忍……所以,父亲已经答应,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与他说的。”子桓说到这里,对我安抚地一笑,在我额上落下一吻,“你且放心,子建他不会伤到我的。”
“你这般狡猾多端,鬼才会担心你!”我瞥了他一眼,想起这次的事,心中不禁还是有些担心起来。
正是由于这件事情的特殊,所以很多缘由外人是无法知情的。杨修这几年不论是在才学还是在其他方面一直都很受曹操的欣赏,不然曹操也不会挑选他作为自己孩子的师长。
然而这一次,他却一夜之间被打入大牢。
在外人看来又怎能不有所怀疑?世人皆知,现今子建、子桓两相对立,而正在此时子建最信任的杨修却意外入狱。大家很自然地就会怀疑起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曹子桓。估计他现在早已成了众人眼里十恶不赦的坏人,却还这般不急不忙,云淡风轻……
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这才是最真实的子桓,也是子桓最为强大的地方。后人常言曹丕诡计多端,利用权谋夺得了世子之位。然而却忽略了曹操如此精明之人,又怎会被权术障眼之法所迷惑?
他最终之所以选择子桓,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想到这里,我心中释然,深吐了口气。
“可是累了?”子桓见我叹气,关切地问道。
“没,精神得很……”我还没说完,子桓已经吻上了我的唇,轻柔地辗转,之后慢慢下移,到脖颈,到锁骨,到……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往胸前挡,他却忽然将我的手反握住,而后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胸前。
“宓儿,相信我,交给我……好吗?”
子桓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暗哑又性感得让我不禁一阵战栗。
相信他吗?交给他吗?我的脑袋又陷入了一片混乱,我仰头看到了窗外的日光,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喘息道,“你不是说要等到晚,晚上吗?”
子桓闻言轻笑,他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神采,而后一把拂落了床前的幔帐。一瞬之间,我的眼前暗了下来。
“现在就是晚上!”
他的喉间溢出狡黠的笑意。
所有的春光都被锁在了这狭小的空间之内,而外面的一切,都在于我们无关。子桓趁着我的分神轻轻解下了我的里衣,又忽然俯下身,如猛兽一般啃噬着刚刚沦陷的领地……
是哪个白痴傻瓜刚刚还觉得子桓是纯洁的小白兔来着?!我暗暗地鄙视自己,如果子桓是小白兔的话,那生物链就该倒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