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小刀再也不敢挪动半步,就索性躲在那儿,然而依旧听不真切谈话内容。武小刀看那三人嘴动的越来越快,料想是争论愈加激烈,特别是中间那名身材魁健的壮汉,脸涨得通红,说话之声尤大,竟盖过水声远远传来:
“这件事要不是俺神剑山庄出的人最多,就凭你们几个能做得成吗?”
饶是只听到这一句,武小刀心里也不由得一惊。他曾听人说起过武林中的四大山庄,他们是:神剑山庄、名剑山庄、试剑山庄、藏剑山庄,这四大山庄也是武林中的四大世家,各据一方,互为奥援,又互为牵制,有传言说江湖上的成名剑客有一半出自这四大世家,谁若是能拜入其中任何一家门下,日后不是坐拥一方的武林共主,就是名动一时的绿林豪侠。此刻武小刀听闻那壮汉竟是来自神剑山庄,怎能不叫他感到震撼?
武小刀继续看下去,只见左边的锦衣汉子似是冷哼,张嘴说了一句,壮汉气不过,扬了扬手中的剑,声音更加激亢:“姓毛的!别人怕你的‘名剑三式’,俺可不怕!咱们现在就划下道来切磋切磋,看看到底谁才更有资格担当这‘天下第一’庄的名号!”
锦衣汉子脸刷白了一阵,手按剑柄正待发作,这时那老者说话了,老者一开口,锦衣汉子便松开了按剑的右手,看得出来他对老者颇为忌惮。
壮汉却毫不理会,依旧傲慢道:“老家伙!别以为皇上将金牌交给了你你就做了咱们的头儿!俺看你一大把年纪才懒得跟你动手,否则真撕破了脸你也讨不到好!”
老者皱了皱眉,又说了几句,壮汉听后冷哼道:“说得倒好听!你既然不稀罕这块金牌,何不拿出来乖乖让贤?今天俺也就不再与你理会!”
老者叹气,手伸入衣襟内,似是要拿出放在怀中的金牌,此时锦衣汉子却一脸鄙夷地看着壮汉,又冷冷道了一句,壮汉听在耳里,暴跳起来,大声道:“好啊!看来今天不比比你是真不知道些天高地厚!你若也想跟俺争,不妨问问俺掌中的剑!”说罢摆出阵势,扬剑就要攻上来。
不料老者突然振声道:“是谁!”这一声声若洪钟,竟然完全压过瀑流声,回荡在这一座宽广的池苑内。
壮汉本来作势欲击的身子,闻言也不禁一顿。
而在暗处藏着的武小刀,听到这声喝问何止一惊,心中暗暗叫苦,正想厚着脸皮走出来,恰在此时,从另一暗处猝然射出一道乌光,疾取场中的壮汉。
壮汉处变不惊,长剑一格,铮然一声,火花四溅,那道乌光迅疾又往来处飞回。壮汉才解下一围,忽又脑后风生,长吸一口气,整个身子标起,离地丈余,堪堪避过偷袭他的两柄短剑。
短剑刺空,偷袭的人丝毫未缓,也展开身法提气一纵,这时壮汉人在半空,早已转过身来,短剑再次刺到之时,他也一剑猛向来人罩下。
又是铮然一声,三剑相击,壮汉试探到对方内力不济,大喜之下正想反攻,突地背部一凉,那道乌光再次惊现,直接打入壮汉的后背,壮汉狂吼一声,从空中跌下。
这下兔起鹘落,众人根本来不及分清形势,壮汉就被人猝施暗手受了重伤,只待得壮汉落地时,场中央突然多了两个人。
一个成年女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那道乌光现在就攥在成年女子的右手掌中,细看时才看出是一件四寸来长的金属镖,只不过镖头系着一根鲜红色长绳,绳子的一端缠在女子的左臂上,敢情是江湖上颇为难练的绳镖,难怪在几丈开外偷袭壮汉且能收发自如了。
而站在她旁边的小女孩模样甚是清丽,双手握着的是金银两柄小剑。
老者沉声道:“不知两位女侠夜探藏剑山庄,有何贵干?”
壮汉怒道:“还跟这些个女娃废什么话,先一个个宰了再说!”他被此二女重创,若不是靠着一身铁打的硬门功夫护体,那绳镖早已从他后背穿至前胸伤及心肺,到那时他可焉有命在?一想到此处壮汉不禁恨意大炙,直欲上前撕掉这两个人。
老者咳了一声,和声道:“两位一上来就突施辣手,却不知道我等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女侠,女侠不妨说出来,老朽不才,冒昧来为大家做个和事老如何?”
女子冷笑道:“只怕这当中的梁子不是你想解就解得了的!”
老者道:“我等自问行事光明磊落,在江湖上一向行得正、坐得直,我想其中定有些误会。”
女子带有讥讽之意地冷哼一声:“你们夤夜在此谈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知此番行事可算光明磊落?”
壮汉再也忍不住吼道:“你是哪个门派的也敢管你老子俺的事情!你可知俺是谁!”
女子哼道:“我是什么门派说出来恐怕几位也未必可知,总不如你们四大山庄的名头叫得响亮。”
老者攒眉道:“女侠认得我们?”
女子道:“前辈的‘七七四十九路残山剩水剑法’听说在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名动两广,十六岁时前辈就做了试剑山庄的总庄主,是试剑山庄建派以来坐上第一把交椅中年纪最小的一个,江湖上只要一提起‘君子剑’廉相如这三个字,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壮汉重重哼了一声。
女子转首面对壮汉,露出一丝轻笑,道:“至于‘老龙头’祝万祝大爷,更是黑道中人闻风丧胆的厉害角色,当年仗着手中的一柄青钢剑连挫太行山七十二寨,绝对当得上‘神剑’二字的考语。”
祝万面色颇傲,听到别人提及自己当年的可歌往事,心中喜悦形于外表。
女子看在眼里,又转过去对着锦衣汉子。
锦衣汉子当先拱手道:“区区在下毛三张。”
女子笑道:“如果连当今名剑山庄的少庄主也只堪称‘区区’的话,那么我们这些耍把戏跑江湖的只能称作无名之辈了。”
毛三张道:“不敢。”
廉相如此时上前打一个揖,举止甚恭,谘请道:“敢问女侠的尊姓芳名是……”
女子道:“小女子已经说过,我们只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不敢有污几位大侠的尊耳。”
廉相如道:“人各有心,女侠既不肯透露,老朽也不便强人所难,只是我们与女侠素未谋面,不知哪些地方得罪过二位,二位一上来就猝施辣手,非致祝庄主于死地不可。”
女子道:“前辈也太抬举小女子了,如果不是前辈暗中巧施掌力,以先天罡气震开我的绳镖,恐怕现在祝万的喉头上早就多出了一个洞了。若是单论内力之纯之厚,当今武林又有谁能出前辈之右?”
廉相如面不改色,只道:“女侠谬赞了,只是老朽尚觉事发突然,两位贸然出手,又不留余地,祝庄主贵为一庄之主,行事正派,老朽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唯恐两位错杀了好人,这才好意相阻。”
女子嗤鼻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哪有什么误会!”
廉相如面容一展,笑道:“江湖上都知道,神剑山庄三百四十六分舵,水路旱路皆有分号所在,做的都是赚钱的正当买卖,不说富可敌国,却也富甲一方,要说祝庄主欠了女侠的银子,我看这一定是个误会了。”
女子冷冷道:“我说的是‘杀人偿命’!像祝大爷这种为富多有不仁的贵老爷,不向老百姓伸手要钱就已经祖上积德了,哪里轮到他欠人钱财?”
廉相如浑身一震,惊疑不定道:“女侠刚才的意思是说……祝庄主可有杀了女侠的什么人?”
那持两柄金银小剑的小女孩此刻举剑指着祝万大叫:“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爹爹跟二伯,他还杀了好多好多人!”
祝万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小小年纪血口喷人,俺一生行侠仗义,何曾杀过你家的什么人!”
小女孩不惧反跳了起来,两柄剑胡乱指着祝万的脸叫道:“就是你!就是你!”一边叫嚷一边要跳过去杀了祝万,成年女子唤了一声:“小菱!”那叫小菱的女孩便不跳了。
祝万一张宽脸涨得猪血一样红,尽管气极,但是顾忌身份,不便跟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只是瞪着小菱,心中已经想了十几种折磨的法子。
廉相如预感事态严重,也是小心翼翼地对女子道:“女侠可否赐告详情,此事非同小可,当中只怕另有隐情,我等也不愿冤枉了好人,不论谁是凶手,我等定当为女侠讨一个公道。”
女子哼哼,廉相如紧道:“当然,若是女侠所言非虚,我等也一定为女侠主持武林公正。”
祝万听后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正惑于廉相如怎的帮着外人说话,只是之前廉相如曾救过他一命,现下有所忌惮,并不敢提出异议。
女子却道:“只怕你们也是贼喊捉贼,都是一条船上的货色!”
廉相如怔了一怔,不解道:“女侠此话又怎讲?”
女子旁的小菱这时又跳了出来,指着廉相如道:“我认识你!”
廉相如眉头一皱,但还是和声相道:“小菱女侠见过老朽?”
小菱重重“嗯”了一声,旋即又大叫起来:“就是你杀了我大伯、王叔叔、戚叔叔!我堂哥哥也是你杀死的!”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小菱又用金剑指向毛三张,叫道:“还有你!还有你!你也杀了我们家的人!我看到你杀我们家的人了!”
到最后声音哽咽了起来,已经泣不成声,可是在场廉相如等人没有一个能生出怜惜之心的,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无暇顾他。
小菱越哭越悲,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女子俯下身子不住安慰小菱,小菱渐渐止声,女子才起身,向着远远站立未发过一言的白衣年轻书生一字字道:“还有你。”
年轻书生双手作揖,对女子淡淡点头一笑,又将双手负向背后,依然不发一言,好像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