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通往颖州的北上各道,林二人东绕过建康府,匿糟运船偷渡过金境到泗州城,其时已四月天了。昔日欧阳修谓之的「苍云蔽天竹色淨,暖日扑地花气繁。」因南侵统治者的横徵暴歛,黄河夺汴入淮的长期水患,致一代重镇沦为人散城危之域。
沿途依旧昼伏夜行的林朝英,藏身于破落了的河西普照王寺,听狗儿回报前方兵困情况。狗儿道:「上月由农民张旺、徐元于海州组成的起义军,杀死州、府派来的调查人员,并顶住了州府官兵的围攻,金兵惟重重堵截,断绝当地物资。」林朝英沉吟道:「料周伯通与我们的脚程相若,理应同摒在外围。因何未發现他的踪迹?」瞧狗儿一脸差惭,欲言又止,道:「尚有何事?」狗儿道:「还打听到,金兵正追捕起义军派来,接洽漕运船家,偷转物资入海州的人士。」她进一步解释道:「若与海州那群人联络上,或能知道周伯通所为何事。」
汴水穿城而入淮,河西为唐时建的临淮县城,河东为宋时建的土城,二城由一座汴泗桥相连。暗巷疾走,追兵由河西过桥往河东后,每过一个路口便左右分派人员,势如网张如爪伸。
悄然在后,游走屋顶檐嵴的林朝英看在眼底,瞭然于胸,轻声道:「室。」与狗儿朝正北偏西方飞掠去。她俩越过目标:前面那六个村民装扮的人,在他们面前翩然而降;甫照面,前排左边那身材高硕,颊窄颏长的壮汉,便冲口而出道:「圣母娘娘!」说着跪下行礼。林朝英皱眉道:「别做无聊事,金兵在追捕,随我走!」说着领路转向左行。龚良即向身旁,居中那五旬上下的汉子,道:「马大哥,她是我救命恩人,此刻亦只有她能救我们出险境!」那马大哥本是贫农,与张旺相识较久,又粗懂拳脚功夫,才被委此任务的领头,非关才德;其馀四人大抵如此,故徐元那边见龚良颇机灵,虽资历浅也挑同行。
马大哥打量林朝英一身黑衣打扮,也不安她俩戴着面具,但已被追得慌乱,就依从了。他们走了不久,追兵便赶上。林朝英横剑抵挡,狗儿继续领他们前奔。士兵们见林朝英一身黑衣稍为犹豫,听后排领兵叱喝才敢围上,但那裡是她对手?领兵的欲放炮求援,被她射出「雪髮银丝」击昏。狗儿那边亦被小队围攻,她使出「虾鬚钩」棒法,东鞭西旋北转,仍难保他们免受袭击,斜眼见其中一人被击倒了,心中發急。蓦地一声暴喝,他们当中一位矮个子的,竟扛起身旁的大石缸当武器,抵挡士兵的刀砍,并泼洒缸中水还击之。狗儿得以专心加紧退敌,马大哥与其馀二人在大石缸掩护下,也频频得手,终在东北角打开缺口,顺利逃脱。
龚良带领大家躲进,一间曾遭水淹的破旧小屋,并跟狗儿道:「这是我游走了整个城,找来几处躲藏地点之一。」马大哥放了那受伤的何五,躺在临时搭成的木床上。矮个子被身旁的章二夸道:「若非靠姚三哥你的神力,怕要逃要躲谈何容易?实力总比耍嘴皮有用。」他们六人以数字为名,防洩身份。龚良像没听见,续向狗儿道:「姐姐能否赐点玉浆,给何五哥疗伤?」狗儿伸手入怀,掏出小瓶取了一颗药丸,道:「这『五鳝游』对散五脏积血更有效。」龚良拿了过去餵药,马大哥过来向狗儿拱手,道:「小姑娘,我们现在与那位……失散了,该如何是好?」狗儿道:「自有办法联络上。你们的粮食藏在哪儿?安全吗?」章二悄悄站到狗儿背后,暗递眼色阻止,但马大哥觉直说无妨,道:「大家一心抵抗暴虐,饿,还能忍得住,缺的是药物和一些用品。我们藏之河西,听龚六弟的话朝反方向走,待摆脱追捕,再回头运走。」章二气结,到屋外去。
「待会合了我家姑娘,她自有良策。」狗儿说罢,过去床边问龚良道:「天神将军可有找你?」龚良一怔,反问道:「你们要找他?」狗儿点头,龚良笑道:「可能待最危急关头,他才现身吧。」姚三忍不住问道:「恁(你们)是啥银(什麽人)?又是天神又是圣母。」龚良到他身旁,道:「俺行正道,干正事,自然得道多助。马大哥,章二哥孤身在外,我和田四哥去看看,兼视察周围,好吗?」马大哥实不愿与狗儿共处,但又不便拒绝。
章二更不愿留在屋内,任田四怎样劝也不听,宁伫足屋外长有青苔的颓垣前。此时斜睨狗儿往自己那边,以为她来拉拢,冷啍一声步得更远。狗儿没放他在眼内,只为纵目看林朝英到否,忖道:「天已發白,距今将近四个时辰……难道暗号被毁?但姑娘事前吩咐务必与他们在一起,自有办法相叙。」时田四与龚良也过来,分别找章二和狗儿去。龚良道:「姐姐,煮了一些新鲜採摘的野菜,将就嚐一点。娘娘神通,料必平安无事,或许途中另有安排,躭搁了。」无奈见狗儿仍摇头拒绝,此时听另一边,章二嚷道:「……无端被婆娘牵着鼻子走。哼!人家是暗黑剑士也说不定!怕怎麽?你怕俺不怕!」他说着,气冲冲跨出颓垣,走不上几步,赫然面前几株大树,掉下八九件物体,定晴看全是死去的兵士,惊惶失措之际,见森然戴上面具的林朝英,徐徐降下,更觉魂不附体。
龚良随狗儿一起躬身拱手作礼后,扬手引她进屋内。马大哥趋前,林朝英不待他问便说道:「藏物之处早被發现,幸得我抢先移到另处;到来时,见有士兵埋伏,便顺手了结他们;他们似有所待,猜是等候援兵。我们要立刻离开。」
马大哥诧异林朝英竟将物品移离仅一街之距,章二更直言道:「大费周章就搬得那麽近。」龚良维护道:「出其不察,娘娘妙策。」狗儿认同龚良的话,「灯下黑」很多人都会不察;心裡也不忿章二说得轻鬆,想她单独一人秘密搬移三大车物品,纵距离那麽近也不容易!林朝英懒得理睬,只催促道:「趁士兵往另处搜,赶快离城。」
金境颖州新军训练营,晚餐时段后两刻钟,吴南咏携带甜糕水果、洁淨衣物到营中。毛雅在帐外等候,迎入内后二人閒聊约一刻钟,她便带毛雅穿着过的品件、昨晚留下的盛食器皿离去。他俩到达颖州以来,一直努力维持如此状况。
盯着吴南咏背影渐细,毛雅没有往常,于她离开后感到的轻鬆,反之心头像被针线缝纫愈牵愈紧,快喘不过气。全因今早那份通报,意思大概是:通缉一名戴面具的黑衣女子,她伙同一女娃,助海州叛逆运物资出泗州,潜返乱地。「不是随那疯子往找宋猪吗?何解混这趟浑水?金主欲派舟师剿除,小试牛刀……到底妳想什麽?为何我现在一点再也感应不到!」孤身挂剑,绕行营后窜出,步行不远果见她在守候。她从未有一点放鬆自己,当然自己也未曾让她感到放鬆。
吴南咏低头婉言劝道:「回去吧,危险。」妳应明白我别无所求,何解仍狠不轻予?
毛雅也温言应道:「就是危险,才要去。」我已竭力按捺,奈何总捨之不得。
吴南咏晓以利害,道:「去了,大家都危险。」事洩,新军、暗黑剑士、游虚洞都受株连。
毛雅知避无可避,道:「她的危险呢?我们是朋友。」
吴南咏头一歪,道:「七年前,她早已抛弃了我们。」
毛雅近乎求,道:「我决不露面,远远护着她平安就够。你应清楚这是我仅能做的。」
他这点痛苦,确令自己稍觉安心;凭领悟到的,若不在适当时放手,连握着的丁点儿也会没了,吴南咏惟有道:「量力而为,紧记这裡有我在等你。」
毛雅如脱缰马,林中疾跑,思索如何儘速找到良驹追上英。忽忆起南最后那个神情,心中愧疚……她何以说量力而为?我力还需……到底有何力能使我量为?心中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