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梦笺突然想起张若虚的那首诗,语气略有些哀伤地说道,“人生代代无穷已,这样的景致年年有,可岁岁年年人不同,一年前的今天,我何曾想过自己竟然会坐在这里饮着茶水,看着街上的来来往往,不用因生计而发愁,不再为考题而犯难,这于我简直就是做梦一般。”
“这,命运无常,你就不要苦苦纠结了,看我,每天活得潇洒自在,多好,”尤子期嘴角一端微微翘起,笑容透出几分邪气,心中却冷不丁有些黯然,她这样神伤,怕是因为他吧。
无知无觉中,陆梦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呆了近一年,这些古旧落后的日子对于她来说,无异于天翻地覆,可是她竟然这样渐渐熟悉了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的日子,甚至还在她的小小天地中乐不可支。
陆梦笺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重新咽了下去,夏蝉不语冰,就算说了,他也不能明白她口中的世界,反倒成了这世界的一个异数,如此这般,不如不说。
短暂的沉默后,尤子期突然指着不远处,“快看那边,今年的狮头不如去年光鲜,还有那个,哎,咱们这个位置可当真是绝佳的!”
街上远远敲锣打鼓舞着长龙雄狮后面则跟着长长的高跷队伍欢腾热闹地沿街慢慢走来,人人脸上带着滑稽却透出喜兴的面具,兴高采烈的晃着舞着。陆梦笺头一次见到这样隆重的表演,也丢了方才的闷气,慢慢追随着街头的身影。
“听说你是头一次在咱们普兰城过年,一定没见识过这儿正月十五的热闹劲吧,每年正月初一十五都有舞龙狮的节目,舞完龙狮才开始猜灯谜挂花灯呢,方才咱们看到的那些,都是些小玩意,真正的好东西,一直到晚上才看得着呢!”尤子期不看窗外,单看着陆梦笺笑眯眯解释着,陆梦笺盯着窗外,心中赞叹着这老祖宗传下来的仪式,一时也没顾上回应尤子期。
“这不是尤公子吗,别来无恙?”
尤子期正滔滔不绝的在陆梦笺耳边说个不停,突然门口垂着的珠帘被人撩起几根,露出半个脑袋,那人身后的小厮忙不迭地揽起珠帘闪出一条小道来。
“呵,我道是谁,原来是古兄,快请坐,请上座。”尤子期被人打搅,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但脸上却露出欣喜的笑,将古长风请进雅间之中。古长风站在门口,眯着眼睛打量一会,缓步走进房中,却踱步在房中转悠着看架子上的古玩,随手拿起一只唐三彩的骆驼把玩起来。
“听说尤老弟最近忙着拜师学艺,连面都不肯露了,叫咱们兄弟好想啊!”古长风生着一张正经脸,平日说话做事也严肃的紧,今日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反而显得不伦不类,尤子期听完一楞,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得了,古兄就别再讽刺我啦,这不是最近忙着应付家里那个老家伙,唉,没完没了的应酬,古兄应该能明白,”尤子期说完,吩咐小厮下去叫了些酒菜上来。
酒香飘上来,古长风也不用人请,便顾自寻了座位,坐在正对窗子的一侧,仿佛根本不曾看到左手边的陆梦笺,只同尤子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最近红翠楼新捧起的那位花魁,还有哪家公子又捧了蝶翠上万两白银,尤子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补充几句。
陆梦笺在旁边听得脸面通红,虽说这些对于她这个新新人类来说也没什么,可这两位公子哥偏偏像是将她当做空气一般,毫不顾忌她的感受,再不济,她也不至于给人的存在感如此之低吧!
“两位公子,奴家突然身体不适,想出去走走,希望公子见谅!”陆梦笺施施然起身,看似礼数周到的退后两步,她巴不得马上就迈出门去,一脚就迈出门,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跟着尤子期跑来这个自找没趣,这分明就是个花场流连地嘛。
“哦,这位是?”古长风这才故作讶异的抬头看向陆梦笺,眼珠黝黑冰冷,他话语虽淡然,却较方才透出几丝冷漠。
“她啊,是我……”
“奴家林陆氏,乃石塔村人士,不慎搅扰两位公子饮酒,实在愧对,还请两位公子恕奴家无礼,奴家告退!”陆梦笺抢过尤子期的话头,掷地有声地丢出这句话,转身便要往外走。
“哎,你别走,别走,我还有话要说呢!”尤子期忙示意小厮将陆梦笺拦下,急急起身冲古长风解释道,“这位便是我新拜的师父,方才没来得及向古公子介绍,是尤某的不是。师父,古公子同我一向不拘小节,还请师父不要生气。师父,徒儿向师父赔礼道歉了,”尤子期将杯中酒一口饮下,作势要将陆梦笺拉回座前。
“哦……”古长风拖着长腔,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往口中丢一粒花生米,眯缝着眼睛佯装惊讶道,“没想到啊,原来尤老弟的师父竟是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子,怪不得,怪不得天天连人影都见不到,原来是去学艺了……”
他这话中有话,在场之人自然心知肚明,陆梦笺反倒笑起来,“可不,这年头有门手艺也吃香着呢,您说是不是古公子。哦,您是富贵公子哥,自然不需要什么手艺来压身,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怕是连饿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呢,天天学着花钱就行了,哪还用得着去屈尊学什么手艺,这可真是大材小用,听到没,尤公子,你也真是的,我这点小把戏还用得着你拜师来学,真是降了尊贵呢!”
“师父这是哪里的话,我爹常说,艺多不压身,再说多学点活命本事,也是应该的,至少以后自己出了门也不致于饿肚子,还有什么活到老学到老,反正就是师父说的那句话,坐吃山空早晚有财尽的一天,你说是不是古公子?”尤子期连连冲古长风使着眼色,古长风却分毫不理会,他定定地看着陆梦笺,几欲将陆梦笺看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