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颜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吗?”此刻我和君迟轩并肩而坐, 小溪当前,流水依旧潺潺淌过。
我望着流水在这漆黑的夜里泛出的微弱的波光,淡淡地回答道, “不知道, 只是觉得他的声音……”我顿了顿, 随之对迟轩笑了笑, “很低沉, 很好听。”
他显然一怔,我将他的每一个神情都看在眼里,“迟轩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呢?”
君迟轩永远都能笑得这么优雅, 他含笑而道,“我睡不着, 就出来走走, 后来听到这里有些骚动, 于是就过来看看,”他耸耸肩, “不过我好像来迟了,本来我还想英雄救美的呢!却不料被一个神秘人抢了先。”
我轻轻地笑起来,然后扬起头,望一眼夜空,空中不知何时冒出了两颗星星, 在那块黑漆漆的幕布下显得格外耀眼, 它们眨着眼睛一闪一闪的, 格外有趣, “说真的, 今夜若不是有那位大侠及时出现,兴许我真会死在那几只飞镖下。”
迟轩摸了摸下巴, 那模样透着几分的邪气,“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我真是挺好奇的。”
“我也是啊!”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竖起一根手指头,“对了,那个男人的武器是一把黑色的软剑。”
他的眼睛一亮,“你说……黑色软剑?”他又确认性地问了问。
我点点头,对迟轩的反应感到些许纳闷,“有什么问题吗?”
“漠颜,那把软剑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如是问我,眼角微微向上扬起,散发出一股妖异的味道,“比如说……一些图案?”
前一秒我还呈冥思状,后一秒我突然瞪大了双眼,“嗯,剑身上有花纹。”那是在他将剑缠回腰际的时候,透过月光我无意中发现的。
只见迟轩的嘴角微微翘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把剑的名字,叫‘夜吻’。”他看着我的眼睛,我在他的那对精亮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兴奋,“想听故事吗,漠颜?”
我愣了愣,然后再次郑重地点了下头,“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故事要追溯到二十年前,”他的目光延伸至夜空,那双眼睛盯着空中唯一闪烁着的两颗星子一瞬不瞬,“二十年前,江湖上曾出现两把神奇的软剑,它们平日里被缠于腰间,然而一离腰便拥有神奇的力量。”迟轩突然将视线移向我,“而这两把软剑,一把叫雪噬,另一把就叫夜吻。”
我早猜到夜吻是一把不一般的宝剑,却不料它本身却是该有两把的,我问君迟轩,“那么雪噬和夜吻有何区别?”
“相传夜吻和雪噬是一正一邪,如果说雪噬是一把杀人之剑的话,那么夜吻便是一把救人之剑。”他随手抓起地上的两颗石子抛向天空又稳稳接住,“两把剑都是灵性之物,可雪噬却被称作是邪剑,因为它离腰必夺人心,所以二十年前,雪噬的主人也很少用它,因为这把剑的煞气太重了,虽然,它是那么的雪白通透。至于夜吻呢!它倒是恰恰和雪噬相反。”他将手中的石子丢进水里,“扑通”一声,水里荡起圈圈涟漪,“夜吻从不沾血,据说这把剑会削弱主人的杀气,漠颜应当知晓,一个没有杀气的人根本开不了一丝一毫的杀戒。”
我点点头,“所以,夜吻才会被称作是救人之剑吗?”
“哈哈!”君迟轩突然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如果漠颜有心杀人你根本就不会带这把剑去不是吗?”他收起笑,眼眸中射出一丝清冷,“夜吻之所以会被称作救人之剑主要是因为它的主人是个很善良的医者。医者救死扶伤为人敬重,医者之剑,便是救人之剑。”
“医者……”我眯起眼,“今儿这神秘男子我是在这冰涧谷撞见的,而他手里的夜吻又曾是医者之剑,难道他也是万俟家族的族人?”
君迟轩优雅地抿抿嘴,“这我可就不晓得了,你呀,也甭瞎猜了。”他笑道,“不过自从二十年前雪噬和夜吻轰动一时之后,他们的主人和这两把剑就一块儿失踪了。”
“失踪了?”我歪了歪脑袋,“雪噬和夜吻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们是一对彼此相爱的男女。”他顿了顿,然后突然问我,“漠颜可知道双剑合璧这种剑法?”
双剑合璧?我笑开了,这能不知道吗?咱可是看金庸的《神雕侠侣》看了多个版本的人呐!当日杨过和小龙女一人使全真剑法,一人用玉女剑法击败了金轮法王靠的不就是双剑合璧吗?可我又不能和君迟轩说我从一千年以后的武侠大师的小说里看过,于是只能冲他干笑两声,“就是两情侣各拿一把剑合使是吧?我听过。”
瞧我说得多通俗,简洁易懂嘛!可却把迟轩给乐着了,他大笑着说,“是是!说白了也就是漠颜这意思。”他笑了好一会儿,终是停了下来,“好像是很相爱的两个人吧!只是……”他望向天空,“感情误人呐!”
我凝望着迟轩,夜色中,他的脸显得很苍白,当他在说“感情误人”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这个人有些阴暗,可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阴暗了。
他许是发现了我盯着他瞧了很久了,于是转过头来看着我,“漠颜想枫枭吗?”
我一怔,万万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我赶紧低下头,沉默了些许时候才出了声,那声音既飘渺又低沉,“我不想他!”我很坚定地说着,“我已经快把他忘记了,所以以后迟轩不要和我提这个名字了,我不想再记起来。”
听了我的话后,迟轩也垂下了头,“这样啊!我知道了。”
君迟轩,真的很抱歉,也许我这话对你来说挺刺耳的,怎么说枫枭都是你的好兄弟,我想你定不愿听到我这么说,可是我别无他法,我不能再听到他的名字了,因为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每每我听到他的名字时,心里到底有多么的酸楚与绝望,你不会明白,而我,只能选择逃避。
再次抬头,夜空仍旧漆黑一片,只是原本还能隐约看见的两颗星星,我又找不到了。
那天之后,我们便散了各自回房,可回到房间后我依然睡不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黑衣神秘男子的模样,总觉得这人好熟悉,可我却又说不上是哪里熟悉,那仿佛只是一种感觉,他身上有一种气息,让我似曾相识。
我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屋梁,过了很久,也思索了很久,一直到子时三刻,我才睡去。
第二天醒来,我瞧见了旋儿,她采药回来了,而我却连那草药长什么样都没瞧见,那药就被熬成汤药端进我房里了。
“小姐说呀,漠颜姑娘只需将这药喝下了,那么炙焰的毒只消在修养两日便可彻底解除了。”说着,她巧然一笑,“恭喜漠颜姑娘啊!”
我接过旋儿给我递来的汤药,笑着回了她一句,“谢谢!”
我一股脑地把汤药灌了下去,隐隐中依稀尝得出一丝甘甜,看来逆嵬那小子又偷偷在里边加过糖了吧!
将空碗递给旋儿,我又道,“也替我谢谢你家小姐,若不是有她,我早就死了。”
旋儿点点头,“嗯,我会转告的。”她笑看着我,“小姐对漠颜姑娘的评价也颇高哦!”
“嗯?”我稍稍一愣,“小泤说我什么了吗?”
“对啊!”旋儿把空碗放到桌上,然后在桌边坐下,“小姐说,漠颜姑娘的毅力实在令人惊叹,如果是她中了炙焰,未必能熬过湄泉池这个考验。”
我摆摆手,“哪里?当时我不过是想着如果死了,那么对于留下来的那些人来说不是又要悲伤了吗?而且,在我溺水的时候我坚信逆嵬一定会来救我,所以,我一点都不怕。”
她笑了,“漠颜姑娘果然很勇敢,不愧是女中豪杰。”
我被旋儿如此一夸倒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脸红着道,“你就别再夸我了,我这人可禁不起什么夸赞,你再这么说下去,我看我可就要得意了。”
旋儿哈哈一笑,“好了,我也就不夸你了,瞧我这儿还有事要忙,漠颜姑娘好生歇息,旋儿先去了。”
我点点头,她便下去了。
想起方才旋儿的话,我终于明白了那日逆嵬抱着我与万俟泤擦肩而过的那一霎那,万俟泤笑容中那抹赞赏的意思。
我是一个在房里按耐不住的人,所以这个时候我闲得慌,而我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又怎会乖乖待在房里呢?因此我在旋儿离开之后,也拉开门走出了房间。
可是上哪儿溜达好呢?这冰涧谷怎么说都是一个庞大医族曾经的住所,所以它会很大,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我是路盲,这也是永恒不变的定律。
正因如此,所以作为路盲本身,我不会自不量力地去挑战我方向感的极限,于是乎,我还是决定去老地方——那棵我最爱的杏树底下呆着,当然,作下这个决定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是个比较念旧,或者说我这人不怎么爱去尝试新事物,认准了一个就一个,若非必要,我不愿意做改变。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的是,原来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喜欢那棵杏树,就比如万俟泤,也好比君迟轩。
当我很悠闲惬意地来到杏树那儿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那两个身影正是万俟泤和君迟轩。
我正好奇着这两人怎会凑到了一块儿,突然听到万俟泤幽幽开口,“选哪条路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本想走过去的步子因为万俟泤的那句话噶然而止,我远远地站在那儿,望着这二人的对视。
我看到他们俩相对而立,随之万俟泤转过身,拂袖而去。
远处,君迟轩站在原地,衣袂随风飘扬,他一脸的凝重,然后靠在了树干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又是一阵风吹来,些许残缺的杏叶飘落,映得迟轩越发的落寞与脆弱,我呆呆地望着他那憔悴的面容,不知不觉中竟起了一丝丝的心疼。
过了一会儿,我瞧见迟轩站直了身子,他睁开眼,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有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毅然,因那一闪而过的神色,我的心为之一颤。
他在树下又站了些许时候,随即迈开步子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待他完全离去后,我才走到了杏树边,伸出手我轻轻抚摸这粗大的树桩,陷入了沉思当中。
没有人能同时走在两条路上,君迟轩,相信你也不能。请原谅我对你的不信任,可是真的很抱歉,万俟泤的那句话让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相信你。
[选那条路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迟轩,你到底犹豫在哪两条路上?万俟泤又到底发现了你什么?我摊开掌心,一片杏叶飘落在手中,盖住了十字祭的大片形状。
这日,我又在杏树下坐了一个上午,下午的时候我去找了逆嵬,在他的房里我们下了几盘五子棋,于是又打发了几个时辰。这日的晚膳我是在逆嵬房里用的,逆嵬说我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他说这话的时候在替我擦嘴角沾到的酱料,对于他的温柔,我总觉得很愧疚,毕竟逆嵬,他是我至今为止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
我知道他需要什么,只是我永远都给不了他。
用过晚膳后我就回房了,今天的月亮和昨天比起来特别的亮特别的好看,可想到今天万俟泤和君迟轩说的那句话,我就觉得心烦意乱,于是我抬起脚步,走到了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那个装着文房四宝的小盒子依然静静地坐着,我伸手轻触那盒子,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枫枭。
枫枭,如果此刻你在我身边,我会怎么做?相信迟轩,还是……与他保持距离?
我的嘴抿得紧紧的,倘若是枫枭,那一定能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吧!可是我毕竟不是郁枫枭啊!我不像他脑子里可以装着那么多的计谋,我也不能在遇见一件事的同时就排列出几十种可能,然后选择如何做。我猜不出迟轩的用心,猜不出小泤找迟轩的用意,原来,江夜玥没有了郁枫枭,一事无成。
小心地将那个小盒子抬起,我怔怔地看着那底下微妙的变化,脸色在那一瞬间“唰”的变白,“不可能,我昨天明明放在这儿的!”我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可那块本该压着信封的地方依然空空荡荡。
会不会其实昨天我根本没压住,然后风吹过来把信封给吹落了呢?我抱着一丝的希望把梳妆台周围翻了个遍,可连信封的半个影子都没瞧见。
“你在找什么?”眼看我的额头沁出了粒粒汗珠,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猛地回过头去,看到君迟轩靠在门边,对着我优雅地笑。
瞥了他一眼,我又回过头去,“没什么。”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我的目光依然在梳妆台边寻觅着,渴望那个信封能突然出现。
“愁肠断,愁肠断,月色朦胧独徘徊。”看着我错愕地回眸,君迟轩再次吟道,“伊人叹,伊人叹,天人相隔君不在。”他笑了,笑得很邪气,这一刻的君迟轩一点都不像汐照,而是像枫枭,“漠颜的这首小词写得真是至情至性,连我都要被感动了。”
我双目大睁,望着他,怔忪了良久才颤颤道出一句,“原来是你?!”
(卷陆拾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