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 我本想去瞧瞧万俟泤的身体怎样了,然而她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失去了踪影,我问旋儿, 旋儿也说不清楚, 却叫我别担心, 说她们家小姐常常如此, 总会出现的。于是我也就打消了探望的念头。
此刻我坐在冰涧谷中的一个无名的小亭子里, 而坐在我对面的这位四旬男子正是万俟泤口中武功高强的展叔是也。
展叔是一个人物,瞧他斜飞入鬓的剑眉,乌黑莹润的双目, 挺拔的鹰鼻,性感的薄唇, 再配上那略显黝黑的古铜色肌肤, 便知他年轻时候是何等的潇洒俊逸、风流倜傥了。若不是因为他长年居住在冰涧谷这般隐蔽之处, 我想他必定早在江湖扬名立万了。
通过这两天我和展叔的接触下来,我总感觉他就好像是一个很神秘的人, 就像武侠小说中隐姓埋名的大侠,看似温和,其实也是个不可小觑的武林高手。
此时,展叔正在为我沏茶。
我认真地瞧着他沏茶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暗自感叹着茶道果然是个艺术活儿。
“给!岚翘姑娘请用!”展叔将泡好的一壶茶倒了一杯递到我面前, 我微笑着接过, 并有礼地道了一句“谢谢”。
茶是好茶, 这茶未入口, 我就闻到一股扑鼻的茶香, 叶是好叶,只见根根茶叶如针刺般竖着浮在茶面上。
我轻轻吹了一口气, 将茶叶沫子吹散了,浅呷一口,倍感清新,“真是好茶,看来展叔不仅是武林高手,还是茶道中的能人呐!”
展叔听我这么说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摆手道,“岚翘姑娘见笑了,展某不过是学过些茶道的皮毛罢了。”
我笑笑,再端起茶杯细细品之,依然觉得茶香无比,乃上等之货,大师之作,“小泤她还好吗?”一边喝着茶,我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出了心中所想。
今日凌晨万俟泤因为冰泉之寒而倒下,我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可倘若直接问出不免显得唐突,所以我就当和展叔随意聊天无意中谈到她好了。
展叔一听到小泤的名字就表现的面色凝重,让我顿时产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只见展叔低着头,不久他缓缓开口,“谷主的身体很不好,今早她从外边回来后寒毒又发了。”
“寒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展叔口中的这两个字就是造成万俟泤异于常人的超低体温的罪魁祸首。
展叔微微皱了皱眉头,“自从万俟家族被灭之后,谷主便身中寒毒,这些年来,她阅尽天下医书,却仍没找到救她自己的办法。”
我的心不禁沉重起来,果然万俟泤患有很严重的病症,不,应该说是身中剧毒,而且,这种毒绝对不比炙焰来得简单,寒毒和炙焰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前者是慢性毒而已。
“那么,如果解不了寒毒,结果会如何?”我知道这是一个很残忍的问题,可是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也不在乎再多说两句了。
展叔端起茶杯,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若是解不了此毒……”他顿了很久,才接着道,“活不过十八。”
那一刻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整个人怔在那里,目光呆滞。十八岁,那不是我现在的年龄吗?而展叔的意思是小泤最多也只能活到像我这样大吗?
“哈哈!”我突然笑起来,可是那笑容是何其的苦涩,苦到了心里。我无奈地摇着头,仰望天际,看破云端,我叹道,“老天呐!原来是那么的不公平。”
展叔为我的茶杯斟满茶,放下茶壶,他道,“也许这就是命吧!感谢岚翘姑娘为谷主抱不平,即使谷主不知道,展某心里也记住了,岚翘姑娘你是个好人。”
我又叹了一口气,“什么好人不好人的,小泤救了我的命,我本该做些什么来报答她,这会儿知道了她这么悲惨的故事,我救不了她难道连为她惋惜也不会吗?”
听了我这番话,展叔的神情不再那么悲伤了,他笑着点点头,“岚翘姑娘年纪尚小却如此会做人,展某佩服。”他对我作了个揖,又道,“听说昨儿谷主和逆嵬公子吵架了?”见我颔首,他又说,“谷主平时不是这样子的,可这段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情绪波动得厉害,有对不住的地方你们可要多担待呀!”
我笑着看向展叔,发现这位万俟家的世伯真是一善解人意的大好人,“哪里?小泤人很好呢!”我忽然想起曾经旋儿对我说过的话,她说,“其实小姐人真的很好,我和展叔都很喜欢她。”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因为这段时日万俟泤的情绪阴晴不定,旋儿是瞧她的态度可有可无,生怕我对其有所误会,才说了那么句话。看来万俟泤身边的这二人对她真是没话说,为了她,他们皆是用心良苦啊!
夜深人静,这一个黑夜,魅得骇人,月亮都好像躲起来了。
我独自倚窗而坐,手中拿着一只荷包。这只荷包是枫枭临死前给我的,那时他紧握着我的手,悄悄地把这个荷包塞进了我的手心。
我本以为这一定是一个装着宝贝的荷包,所以从蒲芳苑回来,我头一次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我便打开了这荷包,谁知在这里面竟然是一束断发。我记得那个时候,面对着那束断发,我第一次有了一种绝望的感觉。也第一次认识到枫枭真的死掉了的现实。
那一天,我紧紧握住那束断发,告诉自己:江夜玥,这是郁枫枭留给你唯一也是最后的东西了,你一定要好好珍藏。
今夜的这种意境特别适合思念某个人。
望着夜空,我淡淡地道,“枫枭,你知道吗?我体内的炙焰毒差不多都解除了,如果你在的话一定会为我高兴吧?”
夜色依旧,谁都没有闲余的功夫来理睬我这个自言自语的傻瓜。突然,我笑起来,“枫枭,你让我来找的万俟姑娘真的很厉害哦!所以现在的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呢?如果没有死,她一样也能帮你解毒呢!”
依旧没有人回应我,我自嘲地牵动了两下嘴角,然后走到妆台边,那妆台上放着一个盒子,那天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敲了敲,发现里面是一套旧的文房四宝,今日我正好触景伤情,想借文房四宝一用,好好抒情一番。
我将宣纸在桌上铺平,用研匣压住宣纸的上角,磨了会儿墨,然后将湖笔蘸湿,挥起笔便是一首词:
当时明月在,把酒独倚栏,伤心月下碧水岸,始是惊鸿影照来。
幻影终消散,含泪始释怀,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为来生愿。
愁肠断,愁肠断,月色朦胧独徘徊。
伊人叹,伊人叹,天人相隔君不在。
我反复念了几遍这首原创小词,发现这字里行间皆透着我的枫枭的思念,最终,我又提起笔,给这首词起了个题目,叫做《伊人叹》。
待墨迹干了,我将宣纸折叠起来连同那个荷包一起塞入了一个信封当中。我将文房四宝放回盒中,再将那个信封压在了那个盒子下边,随之便踏出了房间。
兴许是这一夜我的心完全被悲伤与思念填满了,因而导致我没有发现那个靠在我窗外许久的人。
夜很深,四处无人,我望着天空那块巨大的黑布,心不由自主地陷下去,脑海中那一张张笑脸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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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一条小溪边上,流水潺潺,那水声却好似一首挽歌,吟唱着世人的悲伤。
“枫枭啊枫枭,汐照啊汐照!你们就这样抛下我走了吗?你们好残忍。”我没有哭,我用很平静的语调说着,可这句话仍感觉那般的悲伤。
我把头搁在促起的膝盖上,“我又失眠了,谁来陪我说话呢?”
无人应答。
我呵出一口气,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那笑容里是满满的嘲讽。也是!谁会在这么晚还不睡,跑来陪我聊天呢?如今,我的炙焰也快痊愈了,那就更不会有人把我捧在手心了。
说起炙焰,我还是要感谢万俟泤,她为了救我牺牲了那么多,而我却后知后觉如今才明白一切,所以在和展叔谈完话,我本想去找小泤和她说句“谢谢”,可任我怎么找都没见着她半个人影。
不过也难怪,万俟泤这丫头一向来去无踪,向来只有在为我诊治的时候她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对于她的神秘我从不过问,因为我觉得她定是在为某件重要的事而忙碌。
树叶“沙沙”的响,在寂静的夜里那声响显得格外清晰,我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谁?”我吐出一个字。
树林里依旧是成片成片的“沙沙”声,那扰人的声音在我的问话中不仅不见减弱,更是越发剧烈,让人不禁有种对方在虚张声势的感觉。
我被那树叶声惹得心烦意乱,也不知敌方究竟在何处,只能扬声喊道,“偷偷摸摸算什么英雄,有胆就出来露个面,我也正好瞧瞧是否是熟人!”也许我根本不该说这话,万一对方真被我这激将法给激出来了,那我岂不是必死无疑?可是我不在乎了,反正大不了一死,奈何桥上有人认识,我还怕什么。
顿时,树叶声没了,四周异常的宁静,可我却知道,危险还没有走远。
果然,“嚓”的一声,我猛然回过头,一只飞镖直直地向我飞来,我双目大睁措不及防,紧要关头我迈开步子向边上跑去,算是闪过了一只镖,可继而又是一只镖直把我逼入死角,我终于明白了,对方想要置我于死地。
我靠在一棵树边,心知那只飞镖如此飞来,我若仍杵在原地便是等死,我虽不怕死,却也不愿如此死得不明不白,再怎么他总该让我知道是什么人想要我的命吧!
一闪身,我绕着树转了个圈,从这一边越到了另一边,紧接着我就听到飞镖入木的声音。
敌方也许是看两只镖出都没能要了我的命,于是越发的奋力了,这一回我看到面前向我而来的是两只镖,我脚一点地,纵身一跃上了树,可谁知我才上了树,一扭头一抬眼瞧见的便是另三只飞镖向我的心脏袭来。
“糟糕,失策了!”我站在树上眼看飞镖即将穿过我的心脏,正手足无措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树丛中跃了出来,此人一露面便救了我一命。
我依然站在树枝上,目睹着这一切。
这个人一身夜行衣,加上这无星的夜色,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可就在他从树林里闪出来的那一刻,我却觉得他很潇洒。
话说一秒之前,这个人从腰际抽出了一把剑,是了,那是一把缠在腰间的黑色软剑,那把剑一出,就立马将向我而来的那三只镖挡下。
“唰唰”一声,我想攻击我的那个人万万是想不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程咬金,这会儿无奈,于是逃走了。
可是有一点我依然觉得很奇怪,我记得万俟泤曾经说过,冰涧谷外是布有机关的,而当日逆嵬为找小泤为我解毒,不惜硬闯,也搞得自己满身的伤,可倘若如此,那么刚才那个想要杀我的人又是怎么进来的呢?还有就是,眼前这个救了我的人又是谁呢?
我从树上跳下来,这个黑衣人听到声响却举步就走,我在他身后唤道,“等一下!”我看到那名黑衣人的脚步因我的一句话噶然而止,“多谢大侠出手相救,可能否留下尊姓大名,待漠颜他日相报今日之恩。”
那黑衣人缓缓开口,“我不需要你的回报,姑娘只管管好你自己便可。”说着,他又向前走去,然后身影渐渐消逝在我的视线当中。
原来是个男子,我听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仿佛似曾相识。
回想方才他救我时的那英姿,我再一次陷入了沉思。冰涧谷内有除我们之外的其他人在,今日袭击我的人是其一,而救我的这位大侠是其二,很难说还会有第三人也未必。只是,他们究竟是谁,一个为何要杀我,一个又为何要救我?
眯起眼,我浅浅地笑了,万俟泤,看来你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在冰涧谷嘛!
“那个人是谁?”突然,有个声音从我背后想起。
我蓦然回首,看到的竟是君迟轩一张优雅的脸,松了一口气,我道,“刚才有人想杀我,而那个人救了我。”
“这样啊——”迟轩拖长了尾音,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嘴角,不知在打算着什么。
(卷陆拾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