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回去,走吧。”有人敲门进来,竟然是谷子风,玖月黯淡的眼神有一丝光亮,毕竟跟他说话还是愉快的。
“怎么又是你啊?是不是千秋堡就这几个人呐?”玖月故意皱眉,一脸鄙夷。
谷子风耸肩,“其实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新来的,不好混啊。”
玖月“扑哧”笑出声来,“真贫。”
谷子风一抱拳,压着嗓子:“小姐说的是,奴才小名就叫贫子。敢问小姐芳名,奴才知道了也好伺候的更周到些。”
“祝玖月。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么。”玖月还捂着嘴巴在那儿乐。
原来她便是齐鲁城来的祝小姐,本以为她也只是个爱慕千秋雪的丫头呢,看来这里面文章多了去了。谷子风暗自寻思。
谷子风也牵了一匹马来,毛色不如那日千秋雪那匹的亮。
他扶玖月上马,自己跨步坐在前面,让玖月搂住他的腰。握住缰绳,“驾”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哒哒奔跑起来。
马其实跑的并不快,起码马上的玖月这么觉得。这次的路并不是上次的那一条,没有走那口怪异的井,而是出了堡里绕着一座山进城。她在马上颠簸了快两个时辰,觉得疲惫极了,而上次在千秋雪怀中,她却觉得好舒服,而时间似乎也走得好快。
到了千秋府,谷子风把玖月抱下来,然后回头冲她笑笑,便扬鞭打马,要赶回去复命。
玖月望着谷子风的眼睛,觉得一眼便可以将他整个人看穿。其实她并不知道什么,但谷子风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一目了然。
府门关上的那一刻,玖月忽然觉得庆幸,府里再没有能看着她的人,千秋雪讨厌自己,近日他应该也不会回来的,自己便有了充足的时间寻找那相思锁。
柜子里的夜明珠没人动过,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她用袖子抚去,取出玉如意和猫儿留下的帕子,一一摆在桌上。
帕子放进怀中,掀开床板,一手捧着夜明珠,一手拿着玉如意,然后走了下去。
看到凹槽的那一刻,玖月有点激动,指尖都变得冰凉。
玉如意放了进去,扭转凹槽,身后巨大“吱吱”声响起,她惊讶地回头,发觉那铁门竟然向一侧打开,露出一条道来。她上前细看,那巨大的铁锁原来只是个摆设,铁门的背后中间根本没有缝隙,所以即使铁锁炸开,也打不开这门。前面都是灰尘,看不清楚,玖月屏了一口气,往前探索着走,身后却闪过一个人影,将玉如意转回原位,门顷刻间合紧,玖月回身的时候已经晚了。
“喂!”玖月大叫了一声,无人回应。
有人想害死自己?
这个念头让她打了个冷颤,既然没有退路,那只能往前走走看,有没有另一条出路。
前方有声音,似是琵琶声,一阵光亮晃的玖月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却发觉自己在千秋府门口,不对,不是千秋府,是千府,匾额上的秋字似乎被人抹去了,还是说本来就不存在?
“舅舅,乳娘今天带音儿上集市,大街上看见好多穿硬硬铁衣服的人,他们是做什么的啊?”有个奶声奶气地小女娃在询问面前的灰衣男子,女娃看样子不过四五岁,说话时倒是一本正经,还点着脑袋。
灰衣男子抱起女娃,柔和地说:“那硬硬的铁衣服是铠甲,那些人是保护老百姓的。”
女娃脆生生地肯定,“他们是好人。”
灰衣男子赞赏道:“音儿真聪明。”
听到夸奖,女娃并不开心,甚至有些难过:“既然音儿聪明,那娘亲为什么好久都不来看音儿了,是不是音儿哪里不听话了?不听话舅舅打,音儿想要见娘亲。”
灰衣男子安慰道:“不是音儿不乖,是音儿的娘亲很忙,她有空,一定会来看音儿的。”
灰衣男子的脸一直没有转过来,玖月离的又有些远,根本看不清样貌。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们是谁?
灰衣男子抱着女娃进了府里,玖月跑上前询问侍卫:“大哥,请问刚才的灰衣男子是谁?”
两个侍卫都似没听到,目不斜视的站着岗。
玖月又重复了一遍,依然没得到答案。
她急了,伸手想拉扯其中一个的袖子,却惊讶的发现,她的手穿过了侍卫的身体,她吓得连忙缩回来。
府门关着,她闭着眼睛往前一撞,不觉得疼,却进了来。
难道她死了?成了一个魂魄,别人自然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说话?
不,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在马上颠簸的太过劳累,然后睡着了,现在肯定是做梦了,醒来,一定要醒过来……
玖月闭上眼睛,睁开,伸手去捡一块石头,依然一片虚无。
玖月想要尖叫,但想想又闭上了嘴,她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何必费力?
兜兜转转,最可怖的,竟然是自己。
府门突然打开,走进一位仪态万千的女子。
她走的很急,可并不影响她的气质,那似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场,可以随时震住面前人。
听见声音,灰衣男子先走出来,行了个大礼,“叩见王后娘娘。”
女子一皱眉,扶灰衣男子起身,急迫询问:“音儿呢?”
灰衣男子起身这一刹那,玖月呆住了,她识得这男人啊,除了面容年轻许多,活活就是那个说书人啊。
这是如何一回事?
灰衣男子领着女子往屋子中走,玖月便在后面跟着,她没有窥人隐私之意,但却要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府里好像与千秋府的装修不一样,没有那么奢华,古朴雅致,随处可见零散堆放的书本。绕进一间小屋,门口有只白毛小狗,它倒是能看见玖月一般,跑到跟前摇了摇尾巴。可惜没人注意到它。
屋子里,音儿已躺在床上睡着了,玖月上前望着她,觉得她真是随了娘亲的样貌,长大也定然是极美的。
千府,音儿……
玖月惊坐在地上,床上躺着的是前朝公主,音儿?
这是幻觉还是巧合?亦或是一个阴谋?
没有人能回答她。
王后摸着音儿的头发,一脸慈祥,她的泪含在眼圈里,不小心滚落下来,慌忙别过脸去擦干,生怕掉到孩子的脸上,吵醒她。
“娘亲”音儿忽然醒了,抱住王后的脖子,眼泪如泉涌:“音儿好想娘亲,好想”
王后将她揽在怀里,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珠,却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娘亲也想你,音儿有没有乖?”
“有的。书生都这样夸奖音儿的。音儿昨日学了新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音儿知道,娘亲见不到音儿的时候,一定比音儿更难受,可为什么我们要分开,不能如别人家一样,日日在一起?”
王后沉默,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难道说因为你是皇帝的孩子,母后不希望你将来受苦,一辈子囚禁牢笼?老天爷啊,告诉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玖月望着她们母女,也不禁动容,自己在爹娘跟前生活了那么多年,从未好好孝顺过?仔细想想,除了他们,谁会对自己那么包容?不过近一年的时间而已,外面的人与事就快把自己曾经身上的刺儿都扒光了,这样的自己回到爹娘身边,他们会感慨吗?在自己为了思念千秋雪而泪流满面的夜,他们是否也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思念自己?
“哥哥,还请你先出去一下,我有点事儿要跟音儿交待。”王后回头吩咐。
灰衣男子点头退下,在妹妹入宫的那一刻,她是君,他是民,一辈子必须服从。
王后见门已关好,放下心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挂到音儿脖子上。玖月上前细瞧,是个红桃木做的木桃形挂件,用根红绳穿着,再普通不过。只是,这身为一国王后,怎会送给女儿这样低廉的东西?
“音儿,千万记住,这东西到什么时候都不可离身。这中间藏着个药丸子,平时戴着可解寻常百毒,最重要的是咬碎在口中便能起死回生,救人一命。此物遇水不化,遇火不溶,所以别人是不会发觉的。要是娘亲有一天不能再陪你了,你戴着它,我也可以放心一点。”说到这儿,她的眼圈又红了。当下局势,除了皇帝和百官,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大敌当前,皇帝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还小,这些状况挤在这儿,迫在眉睫。
幼小的音儿不懂什么叫起死回生,却知道王后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她紧紧握住王后的手,询问:“娘亲,你不再陪我了?你不要音儿了?”她的小嗓门提高了,门外站着的灰衣男子叩门,询问发生了什么。被王后的一句话挡了回去。
“音儿,你想啊,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的。今日娘亲这样年轻,可总有一天娘亲也会满头白发,长满皱纹,像你曾经的洪嬷嬷一样,然后会一直那样下去,直到死去,懂不懂?”
音儿却笑了,“娘亲老了也一样好看。娘亲,死是什么?”
是啊,音儿还小,怎么会理解死亡的含义?王后摇头,没再多说。
“娘娘,该回宫了。”门口有人道。
“娘亲,你去忙吧,音儿会照顾好自己和舅舅的。”音儿拍着胸脯保证。
王后有些欣慰,起身离开,却一步一回头。舍不得,放不下,任是哪个做娘的都是一样的。
玖月此时眼睛一直盯在音儿的脖子上,望着那枚小木桃。这就是让瑞王毁了她一生的宝物吧?
她忍不住伸手去抓,想看个究竟,却忘记自己是个魂魄,根本拿不到。
“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何必苦苦追寻?”
“谁?谁在说话?”玖月听见声音,却没见到人。眼前一片黑暗,她忍不住皱眉,有人遮住了她的眼吗?
“杀啊……”
是腥风血雨,是战火缤纷。
再次看清眼前事物,玖月就发觉自己在树上,远处是两队兵马,大肆残杀。
等等,自己身旁那棵树上的,不是说书人吗,那他怀里的是音儿?
音儿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嘴巴被说书人堵住了,只是呜呜发出无助的声音。
“啊……”远处有铠甲被扯裂的声音,有人从马上跌落,一身明黄。马蹄声,哭泣声,皆被另一方的喜悦声所掩盖。
“我主圣明!瑞王圣明!”一声接着一声,如洪潮滚滚,擒贼擒王,烈国国王已死,这烈国便也不存在了。
音儿一直在颤抖着哭泣,她不知道哭什么,但她觉得心好痛,好痛。
玖月无法出声安慰,她自己还处于迷茫的状态之中。一国亡,一国兴,千百万人命,就这么简单?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笼罩,她知道接下来又要去往另一个地方了。
“赐婚?瑞王爷?为什么?”还是千府,音儿已经长大了,果然落落大方,不似凡俗。
玖月站在一旁皱眉,她很想知道被赐婚给杀父仇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一定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