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家中,望着栗太太留下的一件聊做纪念的湘绣旗袍,心中不免感概万千。良久,方将这旗袍好好收了。才来给余苋在银城落脚的旅馆打电话。不料一打竟是就通了,听他的口气,似乎极是疲惫,听到是她的声音,惊道,“云慢,是你吗?”
“是我。”她说。
他在那边沉默良久,“我,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聊络我……”
“你三点钟到玫瑰咖啡馆,”她说,“我把钱还给你。”
“钱?什,什么钱?”他喃喃问道。
“是沈公馆的余款,那二十万......”
“啊?”他轻声道,“你,这样快就......”
“你来吧。我在那里等你,只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
“我......”还是改了口:“好,好……”
待到了玫瑰咖啡馆,竟见他早已到了,坐在那里,朝着她笑,她愣了愣神,不明白这人为何不过几日竟是憔悴成这个样子,想来是也不知那余老板给了他多大的压力。
她就笑一笑,坐在他对面,“余先生早到了吗?”
他眼里的痛楚一闪而过,“云慢,我们非要生疏到这个地步吗?”
她笑着就摇摇头,“没所谓生疏与熟络,我和你,原本就是陌生人。往后我们就重归陌路。”边说边就从包里拿出支票来,“你看一看吧。如果没有问题,就签了字,再开一份收条给我。另外还有,你在酒行里是有股份的,这些钱,你数一数。”又递上来一叠现金,“往后,酒行也就不劳你操心了。我们,便算是两清了。”
余苋拿着那支票看了良久,又轻轻放到一边,笑着道,“云慢,不急,你想喝点什么?喝杯咖啡吗?吃点什么?这家的点心特别地道……”
“不必了。”沈云慢望着他,红唇轻启,“今天原本就是来还余先生钱。”
“云慢。”余苋就低下了头,她冷冷看着,可见他似乎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良久,方抬起头来,竟是眼眶微红。
她望了他一眼,便就偏过头去,听到他说,“云慢。之前的事,我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歹也相识一场,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个样子。我当时,当时的确是听了我爸的,的确是想拿到你们家的那道方子。但是后来,我,我一和你接触下来,你奶奶过世之后,我就后悔了。我后来,是真心拿你当朋友啊……”
她就冷笑不止,“余先生可真会开玩笑,原来朋友竟是这样当的。您别污了朋友这两个字罢。”
“云慢。”余苋脸上极是痛苦,“后来把开酒行的事,我真的也不想的,可是我爸爸他逼我,我要是不帮他,他的所有财产,我就一分钱都拿不到……”
“哦……”沈云慢恍然大悟,捂着嘴“咯咯咯”笑起来,惹得一旁的人频频朝这边侧目,她是止也止不住,眼角的泪就流了下来,“原来竟是这个样子。原来余先生是爱钱财不爱红妆,哦,不不,余先生钱也爱,红妆也爱,只是不爱朋友。我竟把自己当了红妆,可笑,可笑,真是可笑……”
“云慢。”余苋急道,“不是这样的,我之前的确是有点,是有
点游戏红尘,我娘她死得惨,我……”
“余先生。”沈云慢打断他的话,“余先生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么?余先生,我对你的家事,实在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云慢……”
“好了,废话少说。”沈云慢道,“你开收条给我吧。”
余苋在她冷漠的眼光下,到底是觉出一切已然是回天泛力,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收据来,刷刷开了,又盖了章,还应沈云慢的要求,按了手印,并在上头备注好:即日起某路某号沈公馆,归还所有者沈云慢云云……
沈云慢接过那收据,长出一口气,缓缓道,“说起来,我还是要多谢你们。要不是你爸爸,我这宅子,此刻怕是还在银行手里,要收回来,谈何容易。不过,你们父子俩个的手段,我也算是见识了。所幸我这几年也认识了几个人……”
又自嘲一笑,说道,“你再坐会吧。这一顿算是我请客。余先生,你保重吧。”
当即就起了身,去付了账。头也不回的,出得门来。走出不过几步远,又听得余苋在身后喊了一句,“云慢。”
她就立在那里,听他缓缓道,“我家的事虽说是完了。但是盯上你那道方子的,还大有人在,你自己小心一点吧……”
沈云慢就转了身,皱着眉诧异的看他一眼,他眼中尽是颓败之色,朝她点点头,“你也保重。”
说罢,转了身,缓缓去了。
如此一来,沈公馆重归沈家,又还了上次借的玛丽亚与霞芝、以及向先生的钱,原本栗叔给的六十万便所剩无几,所幸近段日子来作坊、酒铺、酒行已是步入正轨,加之此前汉口白老板频有捷报传来。
沈云慢心中,倒也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往后也该是将这艰辛生存转而向上之生活来。
待江妈带着人将沈公馆前后都打扫得干净了,又将原先收起的物什又都摆了出来,一番挣腾下来,竟是恢复了从前沈公馆的七八分模样。姐妹两个就便就欢天喜地的,特意选了个吉日从玛丽亚那处,搬了回来。
待将父母的遗像挂好,不免又睹物思人,所幸江妈竟是当真给找回来一位从前在沈公馆的姓王的老人儿,请了回来做管家,兼着平日里庭院的打扫。沈云慢经了这些许的世事无常,亦感叹于人无阶层之分,因而对江妈与这王管家便格外厚待,一人分了一间上好的房子,衣物用品之类都是精心挑选,甚至吃饭时都极力相邀。王管家见这沈小姐能这样待自己,自是感恩戴德,干活办事,愈发的尽心尽力起来。
这一日却是沈云慢与江妈一道去接沈云汀下学,彼时已近夏日,黄昏里,主仆三个从街头缓缓而行,经过路边小贩时,还给沈云汀买了两块绿豆糕吃,由江妈背着沈云汀的书包,沈云慢再牵着她的手,有说有笑的往家中而来。
彼时王管家正自在庭院中洒扫,听到声音,就笑着说,“汀小姐下学了。”
沈云汀笑意盈盈,“哎,王叔。今日姐姐给我了买了绿豆糕吃,王叔要不要偿一偿?可甜呢……”
话音未落,只听得扑的一声响,她只觉黑呼呼、湿渌渌、软棉棉两团东西就砸在她手中的绿豆糕上,又啪啪两声,掉落到地上,她
犹未反应过来,待看清地上的物什,已是吓得连连后退两步,哇一声便哭了出来。
沈云慢慌忙就将她一把搂在怀里,那边王叔已经抓着手中的扫帚就冲了出去,只听得啪啪啪几声扫帚拍地的声音,边还听到王叔的怒骂声,“我打死你个龟孙子,打死你……”
院中的江妈亦自吓了一跳,慌忙就推着沈云慢与沈云汀姐妹两个往屋里走,边走边道,“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两只受了伤的鸟……”
沈云慢抱着沈云汀进到屋中去了,这边江妈方出来看这院中的两只鸟,这才发现却是两只黑毛乌鸦,浑身的鲜血,已将毛发打湿,却尚未死透,腿尚在一扯一扯打着颤,整个身子抽搐不止,半张着的嘴里,有鲜血一点点的飙出来,旁边被打落在地的绿豆糕散落在血泊之中,这惨状,只叫江妈都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更遑论是沈云汀这将将不过七岁的孩童。
耳听得沈云汀还在屋中呜呜啼哭不止,沈云慢又在喊,“江妈江妈,先去打盆热水来。”
这才知道竟是沈云汀额上手上都沾上了不少的鲜血,待江妈将水打来,又出得院中,边清洗边见沈云汀已然是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待洗得净了,沈云慢将她整个抱在怀中,轻声安慰她,“好了,好了,不哭了。”
“姐姐,我,怕……”沈云汀身子打颤,两只手吊着她的勃子,几乎勒得她直不起腰来。不得已,只好坐到沙发里头,不住道,“没关系,没关系,可能是谁家顽皮的孩子拿弹弓打鸟玩,鸟受了伤,掉了下来……”
“你可不要学人家,虽然是乌鸦,那也是不能打的……”
“王叔去追那个孩子去了,你看他打不打他一顿……”
然则饶是任她如何安慰,沈云汀仍是吓得不轻,抱着她,半晌都不肯说一句话。
那边王叔追了一遍,人也没有追到,气冲冲进到院中来,边走边骂,“真是缺德,这样待一个孩子……”
江妈彼时已将那两只死透了的乌鸦装了起来,拿到外头用泥土埋了,这才进到屋里,同王管家彻彻私语。
待沈云慢那边终于将沈云汀安慰好了,送她到房中去写作业,还关上了窗。这才出到院中来,听王叔讲道,“是个男人,爬在围墙上丢进来的。”
“不是谁家的小孩子贪玩?”沈云慢皱眉。
“似乎是故意的……”
如此一来,沈云慢整个人就陷入沉思,又想到前两日与余苋分开前,他告戒她的话:“盯上你那道方子的,还大有人在,你自己小心一点吧……”
难道这竟是又来给她以下马威了?
Www ●ttкan ●¢○
一时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自顾自从院中进到厅里,不料只将将进去,竟是又听得“啪”的一声响,一样物什便就掉在了她的脚旁,她惊了一大跳,“啊”的尖叫了一声,下意识就朝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死透了的猫。
她吓得腿一软,几乎就跌坐在地上,所幸外头的江妈与王叔听到她的叫声就已经冲了进来,一把将她扶住,她强按着狂跳的一心口,眼见着沈云汀已经从房里转了出来,忙就扯过放在桌上的一张报纸,往那猫身上一丢,盖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