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慢再折回书房时,只见书房空空,只一张纸条留在桌上,上面用钢笔细细写着几个字:“明日自会有人找你。”
她长叹一口气,转身下了楼,进到厨房中,将那张条丢进了煤炉里,不一刻便烧成了灰烬。
待到第二日,她就起了个早,由江妈送沈云汀去上学,自己则细心吃了早饭,就欲往酒行而去,将将只行出大门口,便见李鹤林一路笑着行了过来。
她亦笑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呀。”他笑道,指着远处一辆车,“去哪里?上车,我送你。”
沈云慢就笑着上了他的车,上到车中才发现,车前副驾驶里竟是已经坐了一人,帽子戴得极低,看不清面容。她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皱,李鹤林已经就在她旁边坐定了,说一声,“开车。”
车子就启动了,一时车里极是安静,叫她心生一股诧异,吞吞吐吐道,“原来你车里还有朋友,要不我就自己下车吧,省得麻烦你……”
她就欲开车门,叫李鹤林一把抓住了,她吓了一跳,就听到前头的那人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云慢,坐好。”
她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大哥?”
那人一动也不动,头都不曾抬一下,“嗯。”
她吃惊之下,望向一旁的李鹤林,“原来,你们……”
“是。”沈云长在前头道,“昨天我跟你说过的事,以后就专由他负责。”
沈云慢就抬眉看了李鹤林一眼,“你?”一脸不可置诠,“你竟然也是八路军?大哥,他靠不靠得住?”
“我倒是怀疑你靠不靠得住。”李鹤林在一旁冷俊不禁,“你又胆小,又没力气,空有一副面容,只怕还要惹来祸事……”
“我……”沈云慢一时气结,“我胆小?我会胆小?我沈云慢怕过谁来?我会惹来祸事?真是笑话。”
李鹤林在一旁就呵呵一笑,还待说话,叫前头的沈云长打断了,“前面那棵树那,停一下。我下车。”
一旁的李鹤林就不说话了,表情亦沉重起来,低声嘱咐道,“你自己要小心。”
“嗯。”他说道。
车子停下来,他就下了车,压低着帽子,从那树旁边,一个闪身,就进到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去了。
车子又无声启动,行出去老远,沈云慢方喃喃一句,“我,原以为你留学回来,是从商的,谁知道你竟然也同我大哥一样?”
“嗯。”李鹤林点点头,“国家有难,就回来了。好歹尽一份力。”
“你怎么会和我哥搅到一起……”
“组织上的安排。我头一次见到你哥,也吓了一跳。”李鹤林笑道。
“你回银城,难道就是为了这次的事?”
“是。”他说话极是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
沈云慢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各式画面乱作一团,良久,方问道,
“你那次,突然出现,是不是也是……”
“你想说什么?”他问。
沈云慢这才惊觉,自己对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伙伴,当真是丝毫都不了解的,轻声道,“你们是不是有意的......你来接近我......”
李鹤林就不说话了,看着窗外的景物飘过,良久,方点点头,“组织想在你们银城找一个据点,看好你们酒行业。这样我们转送物资,会便利许多。”
“所以就派你来观察我。”沈云慢轻声道,这原是一件极荣幸的事,她亦是个热血青年,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之谚。然则知道事情始末,心中的凉意,也不知为何,就是一层层往外冒。
她生命中的三个男人,一个曾是她的爱人,两个她当是挚友,然则,到如今一看,哪一个才是真心待他的?竟然友情都是不那么纯悴的,带着功利与目的。
她眼角就湿了,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情绪,叹一口气,轻声道,“云慢。我不是有意欺骗你,虽说我接近你的目的是不纯良,但是我,对你,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呀。你不要多想……组织上的命令,我是无法拒绝的,你知道,你沈家酒业名声在外。再说你哥哥,他都不能露面,一露面,性命都难保……”
“好了。”沈云慢吸了一吸鼻子,“你不要说了。”顿了一顿,方又道,“你就告诉我,要怎么做吧。”
“只要你装酒的坛子用我们特制的就好。”李鹤林道,“酒坛子、竹篓和物资我们会分批运到你沈家作坊去。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新订的坛子,物资的话,会混在你采购的粮食里……”
沈云慢就点点头,“往后若是有什么事,是不是直接同你联络就好?”
“是。”李鹤林道。
“怎么联络你?”她问。
他就递过来一张纸条,“这上面是我家里的电话。你若是有事,直接拨这个电话。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尽量少一些找我……”
她就点点头,车子停稳,这才发现竟是原来已经到了酒行的门口。
她就下了车,头也不回的进到店里去,脸上竟是还挂了一个笑,朝两个店员打了招呼,就进到自己办公室里,关上门,整张脸就跨了下来,几近无力的,坐到了椅子里。
不免就回想起昨日沈云长突然爬墙进到书房的一幕。
她私心里,其实还是想过平稳的日子,然则国将都要不国了,谈何家。兄长要她以运酒之便,帮八路军运些物资,听闻是长沙大部已是缺弹少药,长沙若是失守,银城自是岌岌可危。
一个是他至爱的兄长,一个是至爱的家国。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就这样在这小小办公间里,思来想去,拿了一支笔一叠纸,撕了画,画了又撕,度过了一个上午。
李鹤林送过来的酒篓是经了特制的,篓下制了夹层,以便于将银城里一家爆竹厂制的短枪、火药藏于内
里,而酒坛烧得极大,亦是内有乾坤,可藏匕首等物。曹师傅见这新到的酒坛,不免心生诧异,问沈云慢,“怎的进了一批这样的坛子?”
沈云慢心想着此事越少一人知道便越将安全一分,索性便同曹师傅言道是自己新接了订单,是客人自己做的坛子。当即就打消了曹师傅的疑惑。
所幸李鹤林另外派了几人到沈家作坊里来做她的助手,此番行事,卖酒为假,运武器是真。总共近百的酒篓子,便只弄了十来坛稍好一些的酒,其余坛内则放了大半的水,再兑些酒精进去,装了十几轮板车。便于五日后的黄昏,一行人浩浩荡荡推着,往码头而来。
李鹤林原是嘱咐过沈云慢,一众关卡都已打点好,尽管放心过便也就是了。饶是如此,沈云慢心中仍是不免打鼓不已。
她今日穿的极是妖娆,涂脂抹粉的,是用了心打扮的。心里想着如守关卡的兵不给放行,但若看她这一个娇嫡嫡的小姐,想来总会给几分颜面。于是过关卡时,看到那两个背枪的哨兵,心里即便是打着鼓,面上却仍是带着笑。
其中一人是见过她的,笑着就朝她打招呼,“沈小姐这是又有大生意呢?”
沈云慢就笑了一笑,身上的香水味只往那哨兵的鼻孔里钻,顺手就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往那两个哨兵的手里塞,“可不是,今天才把酒出出来,赶着上船呢,若是慢一步,可就晚了。”
那哨兵得了钱,自是喜不胜收,大收一挥,“走吧。”
沈云慢面上一喜,朝他点点头,“哎哎,多谢多谢。走走走,快走,若是赶不上船,这笔买卖我可要赔大发了,你们到时候开不出工钱,可别怨我。”
若得两个哨兵都笑起来,她一边就朝推酒的人使眼色,推酒的会意,当即就埋着头,一声不吭的将板车推过了关卡,一时这黄昏里,只闻得车轱辘响个不停,沈云慢仍自笑着与那两个哨兵玩笑了几句,眼看着这十几轮板车都推了过去。
就朝两个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女人家做生意,非得去盯着上了船才落心的。告辞告辞,二位改日去聚香居喝酒呀,不收钱。”
一边笑一边抬步便走,将将只走出两步,就闻听得身后一声懒洋洋的喝声,“站住……”
她脑中“咚”的一声响,那笑意就冷在了嘴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就缓缓转过头,便见一位军官,也看不出什么级别,懒洋洋的从那头行了过来。
两个哨兵见了,自是敬了个礼,叫一声,“长官。”
他也不理会,往沈云慢行了过来,声音冷漠,“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打开检查!”
“是酒。长官。”沈云慢笑道,朝他躬身行了一礼,一边就又拿出一张钞票,想要往那人手里递,“赶大码头的船的,请长官行个方便。”
那钞票尚未推过去,已经就叫这个长官一个巴掌就拍开了,他脸色似乎极是恼怒,“少来这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