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过年,各商家买卖很好,黎昕让黎成三人瞅着哪家店生意特好,在门外给那些客人拎拎东西帮着送到人家家里,也别开口要赏,只等人家自己给,给多给少都不能甩脸色。
四人分头行事,黎昕自己却不去做拎东西那样的活计,她来到城中一家绸缎店,这是她这一个月来观察留意下来的。
穿在她身上的衣服虽不是簇新,然而也不差,黎昕生得又好,因此在绸缎店里看看这块看看那块,也没有人赶她。
“这花青色的不错,这个石蓝的也不错,这个,到底哪个好呢?”一妇人拉着两匹布来回比划,犹豫了许久。
剪布的小伙计无奈地看着她,这人都比划了一刻钟了还决定不下来。
“夫人,不如两样各剪一件袍子的料,大过年的,给你相公多做一件也不错,伙计,这花青和石蓝,配深绿镶边好看,夫人一扯两件,伙计不妨送夫人几寸布头做边。”黎昕比划着对那个伙计说。
“是啊是啊,我扯两件的布,送我几寸滚边布,如何?”那妇人急急问。
买卖成交。
“还能送布头啊?伙计,我也想要。”旁边不少买布的人插嘴。
“刚才那位夫人是一扯两件的料,小姐,你们也扯两件吧,还省了另买布做滚边……”
哗哗哗……伙计不停地量布剪布。
黎昕帮着招呼着:“伙计,这个六尺七寸,这个……”
突然,整个绸缎店静了下来,黎昕扭头一看,进来的女子貌若天仙,再仔细瞄一眼,黎昕明白了,天仙是青楼女子。
“是她,不要脸。“
“她是谁?”
“怡情阁的倩娘。
店里原来那些顾客一脸不屑,低声叽咕,有的做出了转身走人的姿态。
是女子都对青楼女子不会有好感,黎昕也不例外,当下她转身与欲转身离去的顾客说话,不理那女子。
这个什么价?那个什么价?倩娘问这问那,掌柜与伙计表情尴尬地回答着,求救的眼神飘向黎昕,
倩娘经过黎昕身边时,黎昕悄悄地伸出一只脚。
“啊……”倩娘惊呼一声,摔倒在地。
“对不起……”黎昕连连作揖道歉,一面问:“掌柜的,可有休息间?小人扶姑娘进去整理一下头饰。”
“有的。”掌柜的掀起身后的布帘。
“小人给姑娘赔罪,姑娘,小人刚才是故意拌倒姑娘的,姑娘先别发火,其实姑娘何苦在外面受那些冷眼,不如就在这里面挑选,慢慢挑,自自在在地挑。”黎昕轻声细语一字一句慢慢说来。
倩娘的火消了,眼里滴泪,点头道:“就依你,平时楼里都有叫绸缎庄送布去供我们挑拣的,我从未自个儿出来过,也不知是这么个样。”
黎昕招过伙计拿进来布匹,与倩娘慢谈闲扯着,并没有急着介绍布匹,拉扯了小半个时辰闲话后,倩娘也不看布,只吩咐每样各要一丈,付了银子,让伙计给她送到怡情阁里。
“姑娘慢走。”黎昕殷勤地把倩娘送到门口。
“小哥儿,不错,留在我们这里做,怎么样?”掌柜的开口留人。
“这个……”黎昕做出了犹豫的模样。
掌柜的奇怪地看着她,这人今天在店里白做了一天工,不就为了让他另眼相看留下她吗?
“掌柜的,容在下考虑考虑。”黎昕拱手告辞离开了。
“这人有毛病啊?白做工,也没要掌柜的酬谢他。”伙计们叽叽喳喳耻笑起黎昕。掌柜的则拿起算盘,拔拉起今天赚了多少,然后他意外地发现,今天一天的盈利是以往一个月的。
“这小子明天不知来不来?若来了,比其他伙计多一倍的工钱开给他吧,别人一两银子,给他二两,量他不会不干。
黎贵得了二十文赏钱,黎成五十文,双儿有三十文。三人都很高兴。
“哥,原来这样也能赚钱,比卖唱得的多,还有尊严。以后我们就一直干这个吧。今天吃的还是那些人给我们拿的,还省了馒头钱了。”黎贵扳着手指算着,然后问:“哥,你今天赚的更多吧?”
“哥今天一分也没赚。”黎昕笑着说:“哥今天的劳动全投资了。接下来几天,哥还打算继续投资,要靠你们养,有没有意见啊?”
“没意见,哥,你能一直领着我们就行。”黎成拍拍胸脯。
黎昕眼底有些润湿,黎成三人又争着把今天一天的事讲给黎昕听。他们三人自小流浪,没有穿过一件象样些的衣服,受尽白眼,今天穿得整整齐齐,虽然做的还是杂活,可是那些人都会说声谢谢小哥儿小妹妹,感觉大不一样。
夜深了,三人小心翼翼把衣裳脱了叠好,换上旧衣睡觉,这是一处倒塌的房子,地上铺着捡来的一床破被絮就是她们的床,断墙的一角风呼呼刮,黎昕靠着墙根,看着天边月牙儿出神。每月一两二两银子的工钱,不是她的目标,她要搏一搏。
黎昕在接下来四天,每天进一家布店,依次下来用了送零头促销,做色彩顾问,款式指导,衣服与首饰的搭配等手段,为进去的那些店各掀起一天的销售。同样的婉拒了这些店留她做伙计的邀请,有一家店甚至开出了月俸三两银子的伙计高价。需知市面上老伙计的月俸也只得二两,开出三两的那家,很高看她了。
第六天,黎昕没有再进哪一家店,她孤零零的走在繁华的街头,有些灰心失望,难道她的价值就是一个伙计?
“黎小哥,我家少东家想见你。”就在黎昕心灰意冷之际,前几天帮工过的一家绸缎店的掌柜拦住了她。
“我家少东家今早听闻黎小哥的手段,很是钦佩,有意与黎小哥面谈。”
“孟仕元,是你。”黎昕有些恼,想不到自已帮过忙的正元绸缎店竟是孟氏的产业。孟仕元与四年前相比,长高许多了,一副潇洒英俊的好皮囊,虽然只十五岁,可是已经长身玉立,举止翩然,也许因为涉足家族生意不久,身上没有铜臭味,只是容色无双的少年郎。
“是你,黎昕。”孟仕元脸上狐疑不解的神情,上上下下打量着黎昕。黎昕与儿时相见时一样美貌不辨雌雄,只是,为什么这么矮?他比黎昕高出一个头了。
“你生活得不好?为什么会这样?你在济阳城,几天就赚了几万两,涪陵城中也赚了不少银子吧?怎么如此落拓?”
孟仕元在清河,可是把黎昕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后来巡视生意到了涪陵,隐约也听了黎昕的事迹。他对黎昕还佩服不已呢,再想不到黎昕竟落魄到如此模样,虽然身上的衣裳不至于破旧,可是脸色苍白中透着腊黄,精神也差,加上之前掌柜的告诉他的黎昕的所作所为,显然急着寻到一份工作糊口,否则以她的能力,何至于上门给人做免费工自我促销?
明知故问,黎昕羞恼不已,转身朝门外走,她给谁家打工,也不给孟仕元家打工。
“有什么事不能说?或许我能帮你。”孟仕元扳住黎昕的肩膀。
“放手。”黎昕咬牙,恨恨道:“帮我?我还忘了谢孟公子呢。没有孟公子的那些碎银子,黎昕那天晚上就发烧生病加饥饿死了呢。孟公子,你施舍的银子,黎昕会还给你的。请放心好了。”
“你在说什么?”孟仕元不解,看黎昕眼眶发红,羞愤不已的神情,倒似是之前已找过自己了。
“我什么也没说。”黎昕一挣,挣脱开孟仕元的手,朝门外冲出去。
“黎昕,黎昕……”孟仕元追出来。黎昕三两下拐,已不见了踪影。
黎昕跑了几圈后,慢慢地脚步慢下来停了下来,狠狠地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暗骂自己,骄情什么呢?孟仕元小时看来就非池中之物,自己在城中已经白做工几天,靠着三个小屁孩养,还骄情什么?有什么好生气的?孟仕元之前不肯帮她,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儿时见过一面,难道还指望人家对自己念念不忘?
“黎昕,你当人人是乐逸宸么?”黎昕将自己骂了几遍,也只有乐逸宸,才把自己看得那么重。黎昕抹去眼中的泪水,昂起头,决定回去找孟仕元赔个不是,如果他给自己的工作待遇不错,就在孟氏做下去。
“黎小公子。”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黎昕身后响起。
黎昕拱手行了一礼,心中暗暗奇怪。
叫住黎昕的小婢捂着嘴咭咭笑,直笑得黎昕一头雾水时方道:“我家小姐在园子里见小公子跑过去,命青儿来请小公子进府,给我们夫人指点下服饰搭配。”
黎昕抬眼一看,原来自己奔跑中竟跑到城西来了,这一带都是朝中官员的府邸,眼前小婢是?黎昕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想起她是户部侍郎千金小姐魏白芷的贴身丫环,前天在一家绸缎庄,自己给魏白芷指点过怎么搭配衣服与首饰。
侍郎府比之清河黎府大了不少,青儿带着黎昕从后角门进府的。回廊曲径,假山水榭抱厦,莫不精妙。更妙的是袅袅的琴音流淌着,如淙淙的流水声萦绕在耳畔。
转过假山,山那边树木葱茏,藤萝摇曳。山脚下有一泓清泉,清泉边,一白衣人盘坐,专注地抚琴。
闪烁的阳光透过树叶照在水面上,粼粼波光如一个个跳动的音符,乐曲在泉池畔轻响,琴声委婉连绵,有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舒缓而又起伏,恬静而又激荡。
黎昕的脚生根了一般,再也迈不动步。
“黎小公子,走啊。”青儿不耐烦道。
铮地一声,琴音顿住,白衣人站起来转身朝她们看来,然后一下子冲过来,几步后去又生生止住脚步。
眼前人似凌波御风而来,白色的外袍随风轻轻的飘动,一根丝带系在腰间,上面没有装饰,更显得优雅。肤色不是很白,可是莹润可人,眉如远山,眸似清潭,整个人清凌凌如碧水池中亭亭玉立的荷花,端的出尘绝俗,清新秀雅,光采照人。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逸宸逸宸……”黎昕失神,不自禁的低吟出来。
“二小姐。”青儿垂首见礼。
二小姐?黎昕愣住,女的?不是逸宸?认真一看,见眼前人虽然温润端方,可是梳的确实是女子的单髻,只是头上只插着一支玉簪,别无珠花,外衣样式简洁大方,没有一般闺阁女子的衣裙的繁复变幻。
“嗯。”魏二小姐慵懒地应了一声,眼睛直直地盯着黎昕,眸子里闪着灼人的光芒。
“黎昕见过二小姐。”黎昕回神,收起失落的神色,拱手见礼。
魏二小姐温雅地点了点头。
“二小姐,夫人和大小姐等着见黎小公子,我先带他过去了。”青儿看黎昕和二小姐眉来眼去,心下不悦,带头疾步走了。
黎昕朝魏二小姐微一点头,急忙快步跟上。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魏二小姐魏紫苏看着黎昕远去的背影出了一会神,将黎昕刚才的话反复咀嚼了几遍,想着黎昕那双清洌的眼,孤傲冷清的神情。低低吟道:“孤标雪中香,清极别有韵。黎昕黎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