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春儿是在一片喧闹声中醒来的,夏日天亮的早,外面天光虽然已经透进来了,但其实应该还早。果然,看了看枕头下面放着的核桃大银质怀表,上面指着夷人数字的‘六’过去一些。

不过春儿也没有再耽搁了,而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发现小姐还没有起床,于是轻手轻脚地动作。小心地穿衣、叠被,然后拿了昨晚热水瓶中剩下的残水——此时已经温温的了,在夏天早上用来洗漱倒也合适。

这一切已经非常控制动作了,尽量将生意压到了最低,然而还是带出了一些动静。舱房靠里的一张床上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春儿?”

“小姐,您再睡会儿罢,我去给您打热水,买早饭!”

随着春儿这一句,床上的动静没有了,显然说话的人重新睡了过去。

这是从苏州到京城的路上,连翘和吴美娘,再加上春儿、冬儿、嘉定家里新来的张嫂子、小虎,总共六人搭上了沈钰家的船,一路往目的地去。

除了小虎住在别处,其他人都住在两间舱房里。吴美娘和张嫂子、冬儿住一间,连翘则是和春儿住一间。只因为她不惯和别人一起睡,也不好意思见春儿打地铺,所以在舱房窗子底下单开了一张小床。这小床是用两条春凳加上一扇大板搭成的,并不怎么占地方,不然在这小小的舱房中可摆布不开。

其实一千料的大船地方并不小,只不过这种船肯定是优先紧着货物的。凡是住人的舱房都会尽力修的小一些,这种拿来做单间的屋子就更不用提了!这两间舱房加起来还不如连翘在家时一间屋子来的大!

当时那是她一个人住的,现在却是五个人的活动空间,自然要憋闷很多了。

不过这是行路上,也不好讲究太多。反正连翘觉得还好,对于一个高中和大学都住过八人宿舍的女孩子来说,这都是毛毛雨啦。反而是春儿向连翘抱怨过‘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这样的话。

当时是因为马桶处理的事情,也是有感而发——在路上总是不比在家来的方便的。

春儿将头梳的溜光,在脑后结成一个大辫子,确认全身上下都没有不妥的地方了,这才提着热水壶出了屋子。

每天船上厨房那边供应热水,只不过这个热水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他们本就是做饭的时候顺便在灶膛里面烧的水,自然也就只有饭点的时候才有热水了。所以为了用水方便,热水壶就很有必要了。

春儿往厨房的方向去,好几个妇女已经在那里忙着早饭来了。见她提着热水壶也空不出手来,其中一个笑着对春儿指了指灶台的方向:“春儿姑娘自己去打水罢,今日还没有打过,全是滚水。”

这是当然的,今天并不是行船的日子,船队在临清这边停留的第二天,据说有些货物要出手,还要采购一些当地的货物。估摸着时间进度,等到明天才能重新出发。这样一来,基本上无事可做的水手们就懒惰起来了,这个时辰并没有几个起来的。

没人起床当然就更谈不上打热水洗漱了。

打好了热水回去,连翘还没有起来,春儿侧耳听着,知道隔壁吴美娘舱房里的冬儿和张嫂子也起来。于是蹑手蹑脚地放下热水壶,在窗户外面冲冬儿招了招手。

等到冬儿咬着头绳出来,她这才道:“我去买早饭,你和张嫂子就不用去了。”

说着带上食盒和钱,这就往外走去。

这时候沈家船队的船停靠在一个码头旁,这里是运河沿岸的一个著名城市,临清。典型的因为运河而繁荣的城市,也是钞关之一的所在地...不过随着这些年运河的衰落,有很多人推测这个钞关可能会挪到山东临海的城市,譬如说登州。

不过那都是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临清是繁华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非常繁华。

船停到码头这里就能看到港口后面一大片的建筑,足足修了五六条街。每条街上都有好多店铺,其中最多的当然是酒楼饭庄、秦楼楚馆,再然后就是赌馆、当铺了,另外提供暂时存货服务的货栈也有几家。

至于码头这边则更加繁华,有许多左近小人家的儿女或者小媳妇,都拎着一个篮子过来做生意,卖一些小物件。

春儿从船上下来,首先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提着一篮子鲜花在那里卖。问了问价钱,要了四朵月季,两朵粉的,两朵红的。另外还要了一束茉莉、一束水仙——船舱里面简陋又乏味,带一些花回去,也是多些意趣。

然后又去了一个一家人经营的推车,这个推车虽小,却是一个五脏俱全的早餐摊子。南北的各色早餐小吃几乎都能在这里看到,更重要的是这里生意火爆,一般来说这往往说明味道很好!

虾皮小馄饨、紫米粥、芝麻球、小酱菜、油炸肉饼、素菜包子、春卷...买了十来样的早点,将个大食盒装的满满的,春儿这才颇为费力地将早饭拎回了舱房。

此时连翘已经洗漱完毕了,冬儿正在为她梳头挽髻。她见了连忙将买的花儿给连翘看,连翘只拿了一朵粉色的月季簪在鬓边。

“这花儿倒是很新鲜,剩下的给我娘送过去,看她簪不簪。”连翘满意地照了照镜子,点点头。

春儿又去送花,送花完了之后就在吴美娘起居的舱房里摆饭。

等到早饭用完,太阳已经半高了。连翘实在在舱房里呆不住,便道:“我去甲板上看看!”

吴美娘管束着她,除非是有船上派正当青壮的男子跟着,不然是不允许她下船的——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在港口这样鱼龙混杂的区域,一旦出了什么事儿,那真是无法可想!

连翘这一路,路过重要城市的时候总能借沈钰的光,去那些城市逛一逛,看一看。这次到临清却因为沈钰有重要的生意要忙,所以连翘没有提出要去临清看一看。

然而既然已经来了,什么都不做就太可惜了。连翘只能想到去甲板上看看港口附近的风光——其实甲板上全是水手,她一个年轻女孩过去也很不讲究了。只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起让连翘去更加混乱的港口,吴美娘宁愿她在甲板上逛看一番。

连翘却不知道吴美娘的想法,生怕自己被拦下来,一溜烟就跑走了。吴美娘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春儿,你跟着过去,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甲板上。也就是现在了,若是我小时候,恐怕看到的人都会笑!”

其实这话没有说完全,应该说体面人家的姑娘会惹人发笑。如果换成是一般人家,甚至是贫苦人家,甚至要帮家中做生意,早早就出来讨生活了,哪里还会为在甲板上抛头露面就觉得难为情起来。

春儿应了一声,立刻就往甲板上去。

甲板上的光线不知道比舱房那边好多少,打眼望过去,有一些不怕雨水和风吹的货物存在甲板上,上面只非常随意地盖了一层油毡布防水隔热。而这些货物一堆一堆的,让原本视野应该十分开阔的甲板变得好像捉迷藏一样。

春儿四面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到斜对面船栏杆处有一个穿石榴红裙的女子,不是连翘又是谁——整艘大船女子本就少,还穿石榴红裙,这不是显眼,而是扎眼了。

看到了连翘,春儿刚想叫她名字,招呼一声,却看到自家小姐身边站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六少爷。于是默默地,春儿没有叫人,而是自己到另一个相距很远的船栏杆附近站着。

此时连翘正在和沈钰谈天。

沈钰本来正在料理生意的,只是生意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剩下的时间就是他来甲板这边看看自家这边出货和进货。

这时候见到连翘来甲板上,立刻将入库账本教给一个心腹管事,然后自己走到了她身边:“这次临清实在没有时间去看看了,若是乔琏先生想去逛看,我让人陪着乔琏先生去。”

连翘摇了摇头:“不用了,也不一定都要看到。”

即便是夏日,甲板上的风也是很大的。一阵阵河风吹拂过脸颊,一些鬓边的碎发散落了下来,连翘伸出手将头发捋到耳后,然后转身看向临清城的方向。那里很繁荣没错,不过一路上这样繁荣的运河城市见了不少,她也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同。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忽然船队主船与河岸码头之间的一座浮桥上传来喧哗声。沈钰皱了皱眉头,叫住一个管事,让其去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管事焦头烂额地回来,本想说什么,见到连翘又将话吞了回去。连翘眼睛尖,立刻要走开一些:“先生请说罢,我就不碍事了。”

管事的擦擦汗,更加急了!这一路他们这些沈家的人都看的很清楚,他们的沈六爷有多看重这位连姑娘。这是万万不可得罪的,所以赶紧道:“并不是说要避着连小姐,只是这事儿不好入耳呢。”

“既然能说,那就快些说罢!还在那里吞吞吐吐做甚?”沈钰则更加不在乎,立刻催促管事。

管事的看了一眼连翘,这才缓缓地将事情道来。

其实事情说来简单,不过是船上两个水手与码头一个偷偷跑上船了的女子说定过来‘生意’的事情。‘生意’做完,女子立刻不认之前的价格了,要涨价!

说实话,连翘佩服她的勇气。这满船的人都是一起的,没有人会站在她那边。这种形况下不怕出什么意外,还能强硬地涨钱...典型的要钱不要命啊!

对方显然是在赌,赌这艘船上没有穷凶极恶之辈,属于比较有底线的客人。不然的话,说不定能交代在这里!

这次算是赌赢了,经过一哭二闹三上吊,打滚撒泼一样的手段,那两个水手实在不耐烦了。当是花钱消灾,将钱拿了出来。

这里的问题是沈钰不许这些水手之类的人在船上‘做生意’——要是没有这一条,船上来去的人就会复杂很多,管理也就没法做了。

然而连翘的想法清奇的多,面色颇有一些古怪地问道:“两个水手和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