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

萧瑟的荒院, 晚风袭卷,扬起一地的落叶,木门开合有序, 铿锵有声。斜阳映照下两抹修长身影拖开大幅度的面积, 勾画出紧密相拥的墨色图腾。我屏息静数湮祁逐渐趋于规律的喘息声, 手不间断地细抚他的颈背, 希望尽我所能地平复他波涛汹涌的心湖。

难得静谧祥和的空挡, 一大片阴影赫然从天而降,恰到好处地覆盖了我与湮祁的影子,猛地回头观望, 但见董昊满脸肃容地俯视着我们,一声不响。

几乎是下一秒便察觉出周遭的异样, 湮祁霍地抬起头来, 准确无误地向董昊的方位扫视而去, 沉稳道,“情况如何?”

“主线军全部出动, 小队分支包抄东西南北四面大门,随时候命。”腰杆绷得老直,骨溜溜的眼珠子眨也不眨,蹙眉正颜竟透着一股锐气,这模样的董昊倒真令我讶异了一回, 没料到褪去笑容敛眉正目的他, 另有一番气度。

“好, ”湮祁低声喝好, 将纸团揣进怀里, 拉了我站起身来,边细心地为我拍打沾了尘土的衣袍, 边冷了音调对董昊道,“我们以静制动,切莫被他钻了空子。”

“放心,全部安排妥当,就等着他自个儿往下踩。”很是自信地扬了扬眉,董昊侧过脸去,盯着沉厚的石墙,讥屑道。

我的心情随着他俩的对话越来越好,为湮轩那已可预估的下场。只是,有些事情,固然还是需要弄个透彻。拽了湮祁一把,我凑上前去,故意吐出一口暖气,耳语道,“你是否有些什么忘了说?”

微微一怔,随即回手尤其自然地揽上我的肩,他点点下巴,道,“其实我为今日早已做好部署,全看湮轩几时耐不住出手罢了。”

“那你的计划是?”挑挑眉,我抿着唇划开一道浅浅的笑痕。

“他想强加弑父谋位之罪予我,我便顺着他的阴谋往下走,反正最后,有罪之人定然不会是我。”湮祁提唇冷笑,与董昊睨视向同一方,目透狠煞。确然,原先还念及的手足之情已斩断于湮王咽气的那刻,他决心已定。

“将计就计。”总结一句,我拍拍他的肩膀,投以肯定的眼色。

“董将军,”忽然记起一事,我别过脸对准董昊,低敛眉目,一丝诡谲攀染眼角,“侦查之余,请顺道捎上湮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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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如神助,可谓水到渠成。这场反击战顺利得让我有丝犹疑,即便此际正低头睥睨着湮轩忿忿不甘的脸。

照着湮祁事先策划好的线路,董昊先行离去做最后准备,而我和湮祁则继续留在僻院,耐心等待信号。湮轩的搜查进行了大半时辰,毫无所获唯有下命撤离,趁此时机我们通过暗道迅速前往会合地点,赶在湮轩走前现身拦截。正面相撞,湮祁冷视湮轩之时眼中迸出的暴戾棱光仍历历在目,有一点,我此刻方才恍悟,相识至今我竟未亲眼目睹,湮祁杀人。

他并非所谓的善男信女,反观之,于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帅而言,即使还未到杀人不眨眼的程度,但对生杀理应也够得上是眼观无数的境界了罢,可这般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杀气,却是前所未有。

刀剑无眼,猛烈碰击的后果自然是死伤惨重,眼看着一个紧接一个瘫倒于脚底,我抽身立于战圈之外,远观湮祁与湮轩的对决。事实上,以我们的默契度,如何处理湮轩压根不需要任何商议,他的收场自是由湮祁一手编导,是生是死是去是留,一概随他喜欢,我只须做好观众,适当地给予鼓励的掌声便足矣。

可到底人心是肉长的,再冷再硬终会融在心上人的面前,这不,虽说我状似置身度外无牵无挂,殊不知波澜不惊的表象下,却是相去甚远的另一方天地,神经线被湮祁的一举一动紧紧牵制,他一个惊险闪身我的心脏就跟着狠跳了一拍,惊甫未定又立即随着他下一秒的弯腰而来了个几连拍。天知道我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甩手朝湮轩挥去一记暗箭,引得他分心应付漏了空子让湮祁一招拿下。

一场□□就这么完美落幕,如夏季的骤雨般来去匆匆,徒留下一片狼藉。两军停战,确切点儿应该是,胜负双方的悬殊对峙。我不认为失去帅领仅剩残兵败将的军队还能有何作为,最少反败为胜这样天方夜谭的臆想便是绝不可能降临的好运。

冷睨着负伤的主谋,湮祁黑沉的面色不见好转反添几分狠戾,但看他毫不留情一脚将满脸高傲的邪魅男子踹倒在地,其力道之大单看湮轩倏然暴吐的一口鲜血便可分晓。

“大哥,多久未见你在正院逗留这般长时间,怎地今日终于良心发现想起要来看望父王了?”不无嘲讽地高声道,湮祁眯着双眸,眼中寒光闪闪,“可惜父王已驾鹤西去,你这份孝心只怕来得太迟,”暗劲酝涌,他又疾踹一记,这回不再给其卸力的余地,直直把人踢翻,脚底如山一般压上无力反抗的湮轩,将之牢牢钉在地上,“不过,假若你现在上路去送父王,我相信,父王会领情的。”

“混账!”湮轩怒吼着,整个人像案板上的鱼般任人宰割,却垂死挣扎,“目无兄长!还不快放开我!”

“兄长?”稍微低腰,湮祁耻笑道,“凭你所为,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资格担当大哥这个身份?”

“我如何挡不起?父王遇刺我第一时间赶过来,可气的是竟被逃了。”极力狡辩的湮轩,也不知是否因了冰冷石板路的摩擦,妖姣冷艶的脸庞揪得都有些变形了。

“可笑,真够可笑,你居然盲目自信到这地步,”湮祁尖锐的嘲笑声狠狠地贯穿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然而自那听似嚣邪张扬的讥笑里,我感染到的只有浓烈的恨意,进而由那恨意更深一层地体悟到关于湮王的死,湮祁并不如表面那般沉寂,它只是被压抑在角落里,倘若寻到出口,那将是一波惊涛骇浪,而此时,正正是宣泄的时刻。

挪开脚,湮祁一把扯起纤瘦的美男子,站在侧后方的我,仅仅听到他若有似无地一哼,后面的低语未来得及收入耳底便让寒风吹散。有点儿不愉快,我不喜欢湮祁有意无意地掩饰,掩饰他黑暗的一面,在我面前。

我的所有,包括最不堪的回忆都已□□地坦诚,再无丝毫保留。我不讲求十足十的公平,但基本的对等交换却绝然不可将就凑合。

“把湮鸿带上来。”湮祁忽然扭头下令,唇边噙着深刻的谲笑。

“鸿儿?”一听湮鸿的名字,适才湮祁一通耳语后刚安静下来的湮轩立刻又躁动起来,反抗得比先前愈加激烈。

“告诉我,我便放过他。”漾起足使人背脊发凉的阴笑,湮祁不复爽朗正气,俊雅的面容上堆砌了一层又一层奇诡阴森的戏谑,随兴的语调犹似在逗弄一只狼狈的困兽。

“你……”零散的发丝遮掩了大半边脸,湮轩怒瞪着湮祁狂妄的脸,怒极反笑,“哼呵呵,不愧,不愧是我同根生的兄弟,够卑鄙够心狠。”

“承让,多得大哥教导有方。”响指找来两个士兵,信手将湮轩丢过去,转身迎向铁镣加身被人连拖带拽拉上来的湮鸿,湮祁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无邪,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