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沟分舵的信烟冲天而起,四周二十里内看的非常清楚。
总舵主郭虎看到信烟,立即令人敲钟,钟声五响震荡山岗,五百骑士站好在 广场 上,战马在嘶叫。
郭虎对副总舵主程思远说:“我带三百骑士去老沟,你带二百骑士守总舵。”
郭虎领三百骑士飞奔老沟而去。
程思远看不到郭虎的身影之后,对身边的总管郭振声说:“总管,准备酒宴,为总舵主他们庆功。”
总管立即吩咐下去。
首次信马来报:“总舵主已到滩边,为了防止鬼子有埋伏,在滩边留下二百骑士做后援,亲自领一百骑士奔老沟分舵。
二次信马来报:“从夹心子骷髅山前的芦苇丛中钻出来二百多鬼子 ,把总舵主他们包围了,总舵主发出进攻号令,在滩边留下的二百骑士也冲了上去。”
三次信马来报:“小鬼子 向老沟分舵放炮,十 家滩房都起火了,总舵主他们凶多吉少。”
程思远喊:“快敲钟!”
钟声二次响起,二百骑士第二次站在广场上。
这时,老滩分舵信烟冲天。
程思远看看老滩分舵的信烟后缓缓地站在地上。
碧流河分舵信烟冲天而起。
程思远喊:“妈妈天哪,都说顾二头难,三头顾哪一头啊?”喊完,他像掐了鬚的蚂蚁一样,在地上打转转。
人马停在广场上。
不知是谁喊 了一声:“先去救总舵主吧。”
程思远应声跟上,喊:“上马,救总舵主!”
说完,他上了马,冲在前头,二百骑士 紧跟在后面。
程思远领人刚到滩边,看到老沟分舵的十家滩,家家滩房翻滚着浓烟,烟中串着火焰。老沟分舵上浓烟更大,没有了枪声和炮声。从浓烟中跑出来一匹白马,迎面向他们奔来。
那匹白马,低头奔驰,令人奇怪。当人们看清牠的时候,人们吃惊了。
那匹马嘴上叼着一个人,飞快地跑到他们面前,把人放下,然后仰首长嘶,接着卧在地上,流着眼泪。
程思远喊 了一声:“总舵主。”跳下马来,跪在郭虎身旁。
二百骑士翻身下马,同时跪在地上,同声喊:“总舵主。”同时大声泣哭。
哭声动地,太阳在下沉。
从老沟方向的海滩上,又奔来十几个匹战马,马蹄声把他们从痛苦中惊醒。他们还没有回过神来,那十几匹战马叼着自己的主人的遗体,先后跑到他们的面前,把遗体放在地上,站在各自主人遗体的旁边,用嘴吻着主人的头和脸。
程思远的心炸了。
他站起来喊:“上马,向小鬼子讨还血债!”
众武士飞身上马。
突然一声呼喊:“程施主,请止步,贫道有话说。”
程思远应声看去,盐祖庙的老道长站在前头,挡住了他的去路。
太阳下山,残阳如血。
老道长披着霞光,那苍白的长鬚,黑色的道巾,衣襟,白色的拂尘,在晚风中微微摆动,那张白中透红的同字脸,严肃的对着程思远。
程思远在马上双手抱拳向老道长一举,说:“老神仙,有何指教?”
老道长:“程施主,小鬼子已经撤了。”
程思远说:“我去把鬼子的小白楼给点了。”
“程施主,贫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老神仙请讲。”
“你们还有多少武士?”
“就眼前这二百。”
“他们都是盐帮的根哪,你想把他们全部毁掉,让盐帮断子绝孙吗?”
程思远不语。
老道长接着说:“三个分舵被毁,人不能死绝,一定有人活着,赶紧把二百骑士 一分为三,快到三个分舵去救死里逃生的人,越快越好。”
程思远不解的问:“这个仇不报了?”
老道长没有好气地说:“先救人,后报仇!”
程思远立即把人马一分为三,自己带人奔老沟而去。
老道长返回盐帮总舵,找到正在准备酒宴的老总管说:“郭施主,你赶紧快备车到三个分舵去收尸、救人,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老总管从来没听到老道长对他说话用这种口气,这种口气好像是总舵主的口气,感到怪怪的,但老道长说的对,他立即答道:“老道长点拨的好,我谢谢老道长,我立即去办!”
老道长右手立掌一礼,转身向盐祖庙走去。
老总管转身招来一个年青人,叫他去找十二个年青人,不一会儿,十二个小伙子站在他面前。
老总管把面前的十二个小伙子按三个分舵分成三个组,每组点出一个小头头,说:“你们去郭屯,找郭家人去三个分舵收尸、救人,要车拉人抬,越多越好,郭家人车不够,到外屯去雇。’’
十二个小伙子进了郭家屯,不一会儿,家家传出女人的哭声。
天暗下来了,但老沟分舵十家房屋的烈火照亮了老沟分舵的滩面。
在离郭振天家房屋五十多步远的老沟顺水坝上、坝下,程思远他们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战马和武士,不间断地排到郭振天家的墙下,头都朝上分舵。进了郭振天家大院,程思远他们听到了孩子们的哭声,然后看到孩子们是守着尸体在哭。
院内躺着一大片武士的尸体 ,对面的盐池子里,有三、五个武士倒在一起,有的十几个倒在一起,有很多是单独倒在盐池子里,周围的盐都踩的不成样子,盐池子里的卤水变成了血色,盐变成了红盐。
在盐道上,一个武士拄着铁锨站着,身前跪着两个孩子 。
在盐鳖上,一个武士盘腿坐着,身前跪着两个孩子 。
程思远走到站着的武士身旁,一看是分舵主郭振天,跪着的是他的三姑娘郭红和三小子正儿,急忙问郭红:“老闺女,你妈妈你哥哥嫂子和姐姐呢?”
郭红哭着指着大草棚说:“都被鬼子糟塌后烧死在大棚里,大爷叔叔哥哥们都被打死在滩里,到各家去看看吧,也许还有活的。”
程思远对大家说:“大家分头去找找,看看还有没有活的,就便把死者收拾收拾。”
程思远把带来的六十个武士,按六个人一组分成十个小组,分别向十家跑去。
程思远对正儿说:“正儿,给你爹爹磕三个头,说几句话,大家好收拾呀。”
跪在地上的正儿和郭红给郭振天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正儿举着小拳头说:“爹,小鬼子老告说话不算数,他们用枪杀咱们,用火烧咱们,等我长大后,我也用枪杀他们!我也用火烧他们!……
正儿讲到这里,郭振天那站着的尸身像被人推了一下,扑通一声仰面倒在盐道上。
程思远一摆手,招来四个武士,说:“把郭舵主抬到院子里。“
四个武士把郭振天从盐道上抬到院内放在地上。
程思远又走到副舵主孙玉云的身旁,看见孙玉云双手结印盘坐在盐鳖子上,就对跪在身前的两个儿子孙连奎、孙连福说:“你们也像正儿那样,拜拜你们的爹,说几句话,让你们的爹安心的去吧。”
连奎、连福又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连奎又说:“爹,你安心地去吧,我们一定给全家人报仇。”
孙玉云仍然坐在那里不动。
程思远说:“我的妈妈天哪,老哥哥,你怎么难为两个孩子呀?”
连奎、连福大声哭泣。
孙连奎十四岁,孙连福七岁,孙连奎哭的比连福厉害。
程思远心想,为什么正儿能拜倒自己爹爹的尸身,而这哥俩不能呢,这里有点门道,正儿这孩子 人小力大,得了个外号叫大力娃娃,老盐家百年来没生出这么一个人来,难道说这孩子有点什么来头?不如叫他来试试。他招手把正儿叫到身边,对正儿说:“你爹和你孙大叔是好兄弟,去给你孙大叔磕个头,说几句话吧。”
正儿跪在孙玉云面前,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来,手握小拳,举着拳头说:“大叔,那天我对小鼻子老告说了他獭猫子我揍死他,等我长大了,一定和连福兄弟一起杀他们……”
正儿说到这里,只见孙玉云结印的双手放开,盘坐的双腿伸开,仰面躺在盐鳖子上。
正儿说:“大叔,我还没说完,你着急了。”
程思远说:“这叫什么?”
众人楞了。
郭家屯帮忙的人来了,车拉人抬,忙活了大半夜,把死者的遗体运回总舵,摆放在广场上。
老滩分舵的死者遗体被运回总舵,摆在广场上。
碧流河分舵的死者遗体被运回总舵,摆放在广场上。
程思远安排人点数,结果死了七百多。
程思远当场蹲在地上起不来了,说:“妈妈天哪,要了命了,死了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啊?”
“好办,把他们扔在这里,摆个千尸宴,请百兽的客。”
程思远一听,是总管郭振声的声音,他喘了口粗气,说:“老总管哪,这是什么时候,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老总管把眉一扬说:“有什么哭笑不得,天塌下来也要接着,让头把天顶个窟窿,这就是咱盐家的骨气!豪气!“
程思远泄气地说:“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七百多具尸体呀,光数数也得半个时辰。各家各户剩下孤儿寡母,不能办丧事,就得总舵集中来办,要用七百多口棺材,七百多套纸车马,抬杠人得一万多,上哪儿去弄啊!再说这些儿孤儿得把他们养大吧,那是喘一口气的事吗?想来想去我头都大了。“
老总管说:“程思远,程思远,不要愁,不要慌,一切归我老总管来担当,我的安排是出七天殡,不赶趟那就出五天礼殡,五月十一发大丧,为我们的英雄送大葬。立即给周围五百里内的盐帮亲朋老友去报丧,买棺材,雇周围五十里内的青年来帮忙,请僧道俗各家来奏乐,请地蹦子来唱五天戏,为我们英雄传名声,给小鬼子传罪恶。’’
程思远说:“老哥哥,这么大的事,只有推给你了。”
老总管说:“副总舵主千万不要愁,一切有我。”
老总管郭振声,六十多岁,头发苍白,辫子不长,像条猫尾巴,甲字脸,眼睛不大,但眼光如电,尖嘴巴,山羊胡子。孩子们看了想笑,伸手想拽。
老总管郭振声坐在院内,只听他嘻嘻哈哈,在打趣中安排活计。
第一批二十几个年青人骑着马飞出总舵,向安东方向,岫岩方向,大连方向,复州城方向,营口方向,奉天方向去报丧。
第二批买棺材的青年骑马而去。
第三批买纸车马的青年骑马而去。
第四批请僧道俗地蹦子戯的人骑马而去。
第五批请帮忙干杂活的杠头、杠夫的人骑马而去。
……
五月初六上午,太阳高照,晴空万里。
盐帮总舵大院内,房门都披上白纱,门两旁挂着白色灯笼,大院正门门楼上方“盐帮总舵”牌匾上,挂着一个小磨大小的白花,门柱两旁从上到下挂着长条白纱带,门柱上方挂着两个白色大灯笼;门前一对石狮子的脖子上围着白纱;大门两边依高墙而搭了两座大席棚,棚内的台子有一个人高,席棚前沿,白纱带连着白花。一直到边,前面数根棚柱绑着高杆,杆上五色长幡在随风飘荡。
门前大广场中央的旗杆上,青龙旗伴着白纱在飘扬。
大广场西半部偏南一点的地方,用木杆捆绑着松柏树枝、白纱、白花,搭成一个高大的吊唁门。门楼上用白布写着:“冤魂堂”三个黑色大字,大字上方挂着一个直径二尺的大白花;两旁一副对联,上联:冤气冲霄吞魔殿,下联:仇火入心烧妖身。门楼前左右两排木栏杆钉在地上,绑着白布、白花,留出一条十多步宽的吊唁通道。
冤魂堂内,七百多个尸体,都蒙着白布,用木板托着,放在两条长板凳上。头前一张小方桌上摆放着死者牌位、供品、蜡烛、香炉,平行摆了十多排,每个灵前,按男左女右各立一个高杆,挂着一串串吊纸。
第一排,一个灵位,是总舵主郭虎的灵位。郭虎的妻子幼子在守灵。
第二排,十二个灵位,是三个分舵正副舵主及妻子的灵位。
老沟分舵舵主郭振天夫妇是正儿和郭红在守灵,副舵主孙玉云夫妇是孙连奎和孙连福在守灵。
……
第三排开始,每一排摆放五十多个灵位,排了十多排,有年青武士,有老年家属,有少幼男女,他们的灵前,守灵的多数是十来岁上下的孩子,大多数无人守灵。
守灵者重孝在身,从头到脚一身白。
整个盐帮总舵,在阳光下,似雪似霜。
程思远一宿白了头,坐在郭虎灵前哭。
五月初七上午,天高云淡,微微西风拂面。
总舵大门两侧的大席棚热闹非凡,席棚前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门东的大棚里,高台上坐着道士,道姑,和尚,尼姑,各有二十几位,在吹奏笙、管等乐器和敲打大小不一的打击乐器。
门西的大棚里,高台上坐的都是民间的吹鼓手和地蹦戏的艺人。他们吹奏大小喇叭,高声大调,锣鼓喧天。
在僧道俗三家的大杂奏中,好看的是门西大棚里的那些吹鼓手的表演。一个人用鼻子吹一只大喇叭,上面架着四只小喇叭,吸引很多人看;好听的是门东大棚里那二十几个尼姑吹奏的管乐,那声音像说话似的,不吵不闹,柔柔和和,透过高声吵闹的大喇叭声入人心田,声高时如海啸,音低时如溪潺;大悲曲使人落泪,迎仙曲使人心醉。
广场东面的边上,从南到北有十几辆马车,车连着车搭了一条长桥,桥两边挂着十八层地狱画,把车轮挡着,名叫金桥。桥上人流由北向南走动,叫过金桥。桥两头有道士和尚念经,同时烧着死者的衣物。
冤魂堂里,程思远坐在郭虎灵前,哭累了睡,睡醒了哭,儿女和妻子及众人怎么劝也不行,他已经哭了两天两宿了。
五月初八上午,天气晴朗,大西南风呼呼地刮,白纱、长幡在风中使劲地摔打。
冤魂堂内,死者全部入殓,七百多口棺材摆在那里,红红的一片,似血似火。
女人们,有的拍打着棺材,有的捶胸跺足,有的抓头抓地,哭的死去活来。
程思远跪在郭虎灵前继续哭,当郭虎尸体入殓后他嚎啕大哭,哭死在郭虎灵前。
吊唁人从吊唁通道进来,磕完头之后,从两边通道走出,一直到晚间人流不断。
远来的吊唁客,如奉天、盖平、复州、大连、金州、安东、庄河等远方之客,派大车送走。
五月初九,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小北风送来了花香草芳。
吊唁人如大河长流,从早到晚没断流。
围观的人满山遍野,周围十几天地苞米苗全踩烂了。
盐祖庙老道站在广场中间,指挥十几个第子,在广场内和周围的人潮中挤来挤去,往地里钉木桩子。
五月初十,假阴天,东南风刮的挺硬,使人感到阴冷。
上午,围观的人如海潮,吊唁的人如大河。
下午三点多钟,七百多旌楼,在西边的大道上一字排开,排了四、五里长,像一条红红绿绿的长龙。在喇叭声中鞭炮声中,完成接旌仪式。然后,每四个人抬着一个旌楼,放在每一个棺灵旁,七百多旌楼立在冤魂堂里,使人好像处在红红绿绿的森林中。
傍晚,六点钟以后,七百多套纸车马摆放在总舵西边五条大道、小道上。一套纸车马,男的二马一车,女的二马一车一牛,各样如真的一般大,每套长度按十步计算,那就是七千多步,十四、五里长,所以,每条道上摆放一百四十多套纸车马,五条道,每条道就摆了二、三里长。
每套车马朝向西南。
把死者牌位导上纸车,把纸车装满纸钱和包袱,喇叭声起,点火。
五条火龙随风而起,映红了天,烧红了地。
晚间的仪式——烧夜纸。
烧夜纸,烧的是吊纸,在盆里一张一张地烧,因为这个纸灰要随棺下葬,要求要烧透凉透,所以烧的很慢,一般要烧到半夜。从烧夜纸开始,锣鼓齐鸣,喇叭齐奏。
喇叭匠吹奏各种乐曲,大部分是各种悲壮的乐曲,可是有的吹鼓手吹的哀乐曲子少,吹起了“龙凤呈祥”。帮忙总头听了非常生气,站在吹鼓手面前高喊:“乱奏乐……”
弄的围观的人们大笑。
喇叭高奏哀乐,哭灵仪式开始。
跪在郭虎灵前有男女十来个人。边哭边唱,唱的内容是“父母养儿难,儿女要孝顺”。他们是真哭啊,哭的围观的人心酸。
地蹦戏也开始上演。
地蹦戏,没有戏台,是在平地上蹦蹦跳跳说说唱唱的戏,说是二人唠,唱是二人转。
地蹦戏在“吊唁门”东西各一台,东面这一台离正儿近,围观的人们不准越过棺灵,只能在棺灵南杂乱地坐着,不挡正儿的眼。
正儿和姐姐红儿给父母和哥哥们一张一张地烧着吊低,听着一个一个的二人唠。
甲:我家住杨树房。
乙:于和尚庙,但不是和尚。
甲:我有一个美丽的名字。
乙:大黑山子。
甲:扒蚬子赶潮流,弄个日本名字,四个字还带个子字,是个日本娘们,多俊巧呀。
乙:你们看他,长的是猪八戒的头,程咬金的头发,张飞的眼睛,李逵的鼻子,沙僧的脸,俊巧吗?一个怪物吗?
甲:自报家门完毕。
乙:现在书归正传。
甲:二人唠开始。
乙:唠什么呢?
甲:多尔衮,你知道他是谁?
乙:大清入关大将。
甲:他被押在十八层地狱中的火牢,你可知道
乙:老人们讲瞎话没讲过,说书的没说过,正史、野史没记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甲:我亲耳听到的。
乙:你长的是妖耳还是怪耳?
甲:我不是妖怪。
乙:你的耳朵怎么能听到地狱里的动静?
甲;我亲耳听到,进地狱那个人在我面前讲的。
乙:鸭子尥脚——玄天了。
甲:是真的。
乙:妈妈呀,吓死人了,谁信哪,你们信吗?(问观众)
观众答:不信。
甲:我把这个人的事讲给你听,你再到貔子窝㞎㞎弄子去打听这个人,或者是他的家人邻居,对上号以后,你不信也得信。
乙:这个人高姓大名啊?
甲:他名叫王德寿。
乙:外号大荒料。
甲:去年春他天得了一场怪病,在炕上不死不活地躺了两个多月。
乙:这两个多月里,他就那么闭着眼,不睁眼,不咂奶,说死了吧,他还有点气在呼哒;说没死吧,他却和死人一样那么躺着不动弹。老婆子喂他点稀饭,他还能吞下,不喂他也不知道要。
甲:两个多月之后,他睁开了眼,大声喊:“我回来啦。”说完,忽一下坐起来,由于身子太虚,又一下摔倒在炕上。
乙:他大喊一声坐起来,家里人又惊又喜,老婆子把他扶起来坐在炕上,一个个就像鳖瞅蛋一样瞅着他。
甲(王):我这是在哪儿?
乙(王妻):在家里呀。
甲(王):我在家里?
乙(王妻):你不是坐在炕上吗?
甲:王德寿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对老婆说:“他们是把我从地狱里送回来的。”
乙(王妻):他们是谁?
甲(王):那还用说吗?
乙:㞎㞎弄子里的邻居们听说王德寿大荒料活了,都来看望他,屋里、院子都挤满了人。
甲(王):我被黑白无常抓到地府,十殿阎王过了九殿,十八层地狱过了十五层,见过各种各样的恶人,受过各种各样的酷刑报应。
乙(王妻):阎王也混吗,妈了个臭腿乱抓人。
甲(王):过了八殿都叫我招认杀了李家四口人的罪过,李家是哪家呀?我从来没杀过人,连打过人都没有啊。我反复给他们讲,他们也不信,当过到第九殿时,判官说,十殿过到九殿,这个人都说他没杀人,定有冤情。我查了一下杀人那个王德寿后背有个黑痣。说着,判官走到我身旁,掀起我的后背的褂襟,说:“这个人的后背没有痣,黑白无常抓错了,快送回去吧,慢一天就魂不归体了,他们又一殿一殿地把我送了回来。
乙:突然有人问:“你看没看见鬼呀?”
甲(王):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鬼。
乙:鬼都长的什么样啊?
甲(王):红毛鬼,绿毛鬼,蓝毛鬼,黄毛鬼,双头鬼,无头鬼,半截脸鬼,披头散发鬼,舌头老长的吊死鬼。
乙:真的假的?
甲(王):你身后站的是一个披头散发鬼,二嫂身后站着一个吊死鬼,三婶身后站着一个破头鬼,三姑娘身旁站着一个绿面鬼……
乙:他这么一一点名讲,把邻居们都吓跑了。他病好了,出门溜当,邻居们见了他像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走。
甲: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讲地狱那一段了。
乙:他不讲,你怎么知道多尔衮在地狱那里的事?
甲:搞点小动作。
乙:什么小动作。
甲:去年夏天,貔子窝刘胜国家烧香请我们去唱戏,这个王德寿还是我的戏迷,他就在我的面前,就地坐着听我讲瞎话,当天晚上,戏完了,我就领他到顺风大酒楼去喝酒。当他半醉的时候我问他:“你愿意听我讲瞎话?”
乙(王):我真愿意听。有时候听说你到唐家房去唱戏讲瞎话,我都跟着去。那是四十多里地呀,我一会儿走走,一会儿坐便车。
甲:我也想听你的瞎话。
乙(王):我有什么瞎话。
甲:过地狱的瞎话。
乙(王):你不害怕?
甲:不害怕,你放心,不能尿裤子。
乙(王):你不能像他们一样,把我当成鬼,见我就躲,我再也听不到你讲的瞎话了。
甲:你放心,我把你当朋友。
乙(王):我讲给你听。
甲(王):你猜我在地狱里看到谁了?
乙:看到东屋家他二大爷了。
甲(王):看见多尔衮了。
乙:你怎么知道是多尔衮?
甲(王):我听到地藏王菩萨叫他名字。
乙:玄了玄了,老太太打飞脚。
甲(王):两个鬼,一个蓝脸,一个绿脸,头顶部分长的顶高,中间一条深沟,好像是两个角,但不是。他们押着我路过火牢。
乙(王):他们对我说:“恶有恶报,你看看在阳间作恶的人,在火牢里是什么光景。
甲(王):我从火牢的窗口,往火牢里一望,天哪,那是一片无边的火海,像炼铁炉里的红铁水一样冒着气泡泡,气泡上还有大火苗,数不清的恶人在里面翻滚。还有,老鼻子的毒蛇、蝎子,蜈蚣,毒蜘蛛等一些叫不出名的毒虫撕咬他们,他们惨叫,嚎叫,挣扎,死亡。醒过来再重复这一切,无限的重复。
乙(王):大牢上面有一个大圆孔,往上望,老高老高的。
甲(王):其中有一个高大的家伙,把双手伸向火牢顶上的大圆孔,跪在烈火中高喊: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救救我吧。火牢中的火烧死我千百次了,这个痛苦没有法说,每一次快要死了的时候,痛的浑身都零碎了。救救我吧,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萨。
乙(王):从火牢顶上的圆孔那里传下来地藏王菩萨的声音。
甲(地):多尔衮,你再死过一百万次的千百次,也不能赎你的罪!
乙(多):我干了什么了,给我圈在火牢中遭这等恶罪,我不服!
甲(地):你带兵进关,屠城杀了多少百姓?你留发不留头又杀了多少百姓?你还不知罪?
乙(多):那些都是刁民,该杀!
甲(地):顽愚的多尔衮,你可知道,民就是天,民意就是天意,天在那儿?往上望,谁也看不到,天人是合一的,天意是通过人心来表现,人心的向往代表了天意,天就是民,民就是天,你要想知道天的意见,你就得看地上民众的要求。俗语讲:君以民为天,违背天意,天必诛之。
乙(地):改朝换代,两家王子争天下,兵对兵,将对将,杀来杀去也是天意,无罪。但是,拿着刀枪去祸害老百姓,那是犯天条,必遭天遣!
甲(地):为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天意,老天认可的,佛道神认可的,民心要换朝,天必灭朝,谁也保不了,民心要爱朝,天必佑朝,谁也反不倒,天要兴大清保民,可你反其道而行之,像魔鬼一样害民,你骂民为刁民,就是骂天,天不容你,你必须认罪服判。
乙(多):成者为王败者寇,成者无罪!
甲(地):那是你人的想法,天不认可!你是胜者,手握生杀大权,没有人治你,人不治天治,你插翅难逃。
乙(多):为什么老天盯着我,打天下,哪个将军不杀百姓?
甲(地):善恶到头终有报,公公平平都在地狱里,一个也跑不掉。先给你泄露点天机,三十年后,一群魔鬼对平民有一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这些魔鬼也将被打入地狱中受刑,现在地狱正在做准备。
乙(多):我为什么再死一百万次的千百回也不能赎我的罪?
甲(地):因为你死不悔改,新账老账一起算!
乙(多):我还有老账?
甲(地):我给你算两笔账。
乙(地):第一笔,在远古的时候,你是个大盗,杀人如麻,上天震怒,实际是人心愤怒。阎王派黑白无常抓你,他们把一件黑缎子衣裳骗你穿上,拿出猪毛绳要套你,你知道上当,转身就跑,边跑边脱那件黑衣裳。黑白无常在后面追,你把黑衣服脱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右臂的小胳膊没脱下来,猪毛绳眼看就套上你的头。这时,你跑到一家门口,一头钻进人家家里,这家传出孩子降生的哭声。
黑白无常摇了摇头,离开了这家人家。
大盗没喝麻婆汤洗脑,转生为人什么都明白。他一看自己转生为小孩,左手还是猪手,他乘全家人发愣时,双脚使劲一蹬,从接生婆手中掉落在地上,活活摔死。他从地上跳出小孩尸身,逃之夭夭。这是你第一笔老账。
甲(地):第二笔老账。
多尔衮,我点明你的身世,你是魔道来的邪灵,你跑到魔界躲过这次惩罚。你恶性不改,依靠魔的关系,请客,送礼,走邪门,在春秋战国时,转生为秦国大将白起,坑杀赵国降兵二十万。
这一次被抓进地狱,在火牢中受火刑,有时一年一度给你放出来转生为猪。一年宰你一次,并在你背上烙上白起二字,警示世间恶人。 唐未时黄巢大闹地狱,放出恶鬼八百万,有你一个。
你逃回魔界,恶性还不改,又是利用魔的关系,请客送礼,走邪门,转生为多尔衮。这一次,你是二进宫啊。
乙(多):以前的事我不知道,不算数。
甲(地):那你又是人的想法。实际,人神都不是一时一世论人品,而是历史的看人。人是从生到死盖棺定论,不计善恶。神是从元神之生灭的历史过程中论善恶功德。除非大恶极的被打的形神全灭之外,元神是不灭的。你的元神欠人家的命,欠人家的钱,欠人家的情,说一句不知道就想赖账,人法不容,天条不容。举头三尺有神灵,人在做天在看,各种专职的神都在给你记账,你赖不掉的。
乙(多):地藏王菩萨,我错了,我该死,我有罪!救救我吧,这个罪我遭不起,救救我吧,大慈大悲的菩萨呀。
甲(地):你恶业深重,我救不了你,你小时救过一个蜘蛛,你俩有因果关系,好吧,我叫它来救你,以便看你这几年的心性有没有进步。
乙:一条又细又长,银光闪闪的蜘蛛丝线,从火牢上口垂了下来,多尔衮抓住丝线就往上爬。他爬呀爬呀,觉得越往上爬,丝线越是晃动。他回头往下一看,天哪,无数受难的恶鬼都抓住丝线往上爬,丝线上好象串了无数的黑蛆一样,他大骂:“你们这些混球,想占光啊,你们也不撒泼尿照照,有没有那个资格。
甲:没有一个恶鬼理他,他们抓住丝线拼命的往上爬。没有抓到丝线的,却抓到上面恶鬼的脚,抓脚的又形成了另一条线。多尔衮先是用脚往下踩,踩下一个上来两个,踩着踩着,多尔衮的双脚也被下面的恶鬼抓住了。多尔衮愤怒了,抽出
了腰刀,一刀把抓脚下的丝线割断,只听一片衰嚎声,恶鬼们又掉进烈火中。
乙:多尔衮用刀把抓住自己脚的恶鬼双手砍断,自己一个人顺着丝线往上爬,丝线被抻的更细了,在快到井口的时候 ,丝线断了,多尔衮一声惨叫,又掉进烈火中。
甲(地):多尔衮,你悟到什么没有?
乙(多):都是他们……
甲(地):恶心不除,佛道就难救。
乙(多):火烧的我心肝如油煎。
甲(地):听我的话,你就能得救。
乙(多):听,一定听!
甲(地):盘脚打坐,双手结印,五心朝天,合目低眉,口念:唵嘛呢吧咪哞。大声念,小声念,默念都可以,要时时念,天天念,日日念,年年念,念的脑袋一片空白,忘了自己,眼前都是这六字真言,这时,你没有痛苦,全身自在,你就从火牢里浴火重生了。你不但要自己念,还要叫火牢中的罪灵一起念。这是件功德无量的事,到时候我来接你。
乙:这是地藏王菩萨在渡火牢里的众生啊。
甲:王德寿讲完了这段,又讲了一些吓人的,我也不敢听了,就送他回家了。
……
帮忙头喊:绕灵开始。
和尚,尼姑,道士,道姑,笙管合奏,打着小巧的打击乐,叮叮当当,领着死者家属,亲朋,绕着棺灵,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转完小圈转大圈。
绕灵人有上千,队伍庞大,正儿和姐姐加入绕灵队伍中,和大家一起转,转到了半夜以后,二人转他就没看到,也就没有法写了。
绕灵正在进行中,盐祖庙老道站在老总管面前。
老总管嘻嘻哈哈地安排着明天出殡的碎事,突然看到老道站在面前,感到有事,立马站到老道对面,抱拳一礼,说:“老神仙必有要事,请讲。”
老道从怀中拿出一块银牌放在手中,看银牌有巴掌大,长方形,正面上方中间有二个小字——盐帮。两边各有一条长龙,龙头对着“盐帮”两个小字。银牌中间是“帮主”两个大字。背面有“暗线”两个大字,下方有“洪武二年”四个小字。
老总管哈哈大笑,说:“有救了,有救了,你早把这东西拿出来,程副总舵主也不能愁死。”
老道说:“这是规矩,明线有一个副总舵主活着,暗线绝不准露面,但敲敲边鼓可以,这几天,咱的探子报告,八元领一个大队一千多鬼子,趁我们出殡时来灭总舵,以便斩草除根。”
老总管说:“这一下毁了四里 八乡的人了,出殡的事停还停不了,得死多少人啊,真是够狠的。”
老道说:“你把二百武士给我,我尽力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但也要叫小鬼子付出一些代价。”
老总管招来二百武士,老道把二百武士带走了,他把出殡时间从巳时提前到辰时。从九点提前到七点。
五月十二日上午,东南风呼呼地刮,冒云贴着山头飞,小海雀嘀嘀嘀地叫,冷、冷……。大海鸟咔咔咔地叫,咔咔咔——水唱。中型的海鸟叫声多样,喝喝喝——水,下下下——了。
从早晨开始,帮忙的脚打后脑勺,出殡队伍基本排好,排头是纸扎的打路鬼,第二是纸扎的喷钱兽,第三是两个打锣的,领着小旗队,大而长的七色幡队有上百人,第四是七百个棺灵,盖着棺罩,灵前是旌楼,旌前是孝子,灵后是送葬人。
七点整。
‘‘时辰到,时辰到,时辰到。’’报时高声喊。
杠头站在高处,高声喊:“奏乐。”
乐声起,大喇叭声愤,笙管声悲,海啸报不平,山呼来响应。
杠头二声喊:“摔盆。”
碎盆声声声入耳,盆碎心碎也。
杠头三声高喊:“起杠。”
七百多棺灵同时抬起,打路鬼开路领先,喷钱兽喷撒纸钱,铜锣当当领魂……
突然,轰的一声,一颗炮弹落在广场中,有几个人被炸地飞上了天。
紧接着,轰、轰、轰……炮弹向雨点似地落在广场的人群中,棺灵群中大院内的房屋中,血肉横飞,棺材板横飞,木杠子横飞,砖瓦石块横飞,大火烧起,浓烟冲天。
正儿的四叔郭振贵,把正儿压在身下。
广场中的人如炸了锅似的,热浪由中间向四周扩散,人们哭着叫着向外拥挤奔跑,广场周围围观的人少说有几万人,多说有近十万人,一齐向四周扩散,那架式如山呼海啸,摧毁一切,谁阻挡谁找死。
广场的东西南北四方,每一方八元都埋伏了一个中队,二百多个鬼子兵,目的是杀尽盐帮的人和围观的民众。他们看到四散的人流,就开枪向人流射击,轻重机枪,大盖枪齐干,前面的人,一面一面地倒下了,但后边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前面的事,还一个劲的往前涌。
盐祖庙老道在四方,每一方在沟里埋伏五十名武士,武士们看到鬼子兵向人群开枪,他们就在鬼子身后向鬼子开枪。鬼子背后受到袭击,准备转过身来对付盐帮武士,但鬼子枪声一停,身还没转过来一半,人潮压过了鬼子 。
每一方的盐帮武士,看到人潮的洪势压过鬼子兵之后,吓得钻进眼前的大沟里。他们在沟里看到沟沿的人一个个往沟里掉,但踩不死人,只是躲闪而已。当他们从沟里钻出来,看见受伤的鬼子兵在地上嚎叫打滚,立即冲上去,枪杀、刀砍,把百十来个鬼子送回老家去了。
八元带来一千多鬼子兵,在这三个方面埋伏有七百多,全部灭嘟了,哏了。
八元和安吾亲自在西边指挥的那一个中队,有二百多个鬼子兵。
安吾,是貔子窝驻军首领,是个大佐。
当人潮迅猛地向西冲时,八元和安吾下令向人群开枪。
背后的盐帮武士也向他们开枪。
八元看看在背后开枪的盐帮武士,再往前看看那海啸似的人潮。他知道坏了,这人潮是来要他们的命的。他立即下令,叫鬼子兵随着人潮向外跑。鬼子兵扔下了手中的武器,随着人流往外跑,鬼子兵成了散兵,在人潮中,有的青年人跑近鬼子兵的身后,顺手使劲往前一推,把鬼子兵推倒在地。谁倒在地上,就别想爬起来,不是被踩死,就是被踩伤。
鬼子兵随着人流跑了三、四里才站住脚,八元一点名,剩了一百五十多个鬼子兵。
那些盐帮的武士,也是钻进沟里来躲避人潮。当他们从沟里出来,看到在地上翻滚,在地上爬行,在地上一瘸一拐行走的鬼子 兵,马上开枪射杀,并挨个近身点名,共杀了五、六十个。
八元在滩里得了便宜,本想到盐帮总舵来卖乖,对盐帮赶尽杀绝,以绝后患。他没想到,数万人的人潮,似山崩似海啸,无坚不摧,一千多鬼子在八元眼里,在貔子窝可以横扫一切,可是像小鸡小鸭一样被人潮碾碎了。他生大气,气的刀眼像蟹眼一样创了起来。他上大火,嘴唇和鼻孔像被热水烫了一样,起了数个大燎泡。
他找后气,命令鬼子兵杀回马枪。
盐帮武士看见鬼子兵又扑回来,他们按着老道长的吩咐,转头就往回跑。
八元哈哈大笑,在后面紧追。
盐帮总舵,房屋被炸塌,木材在燃烧,浓烟滚滚。
广场上躺满了死人,受伤的人,血水趟着细流。
八元,安吾跨过尸体,对受伤的人边走边开枪射杀,凶凶地走进广场。
八元在广场中找不到站立的人,无法发胸泄中的气,心中火大,就朝天开枪。
突然,从死人堆里站出一个人来,把八元和安吾弄了个愣怔。
八元定眼一看,是个穿着一身孝服的小孩,是摔他嘴啃泥的正儿。
正儿用手中的哭丧棒指着八元,高声斥责:“八元你是个老赖猫子鬼,什么玩意,血熊不是人!不服是不是,今天我再让你个后腰,你再输了,找块豆腐碰死得了。”
八元被正儿噎在那里。
安吾显勤快,举起战刀,嘴里骂了一声“叭嘎”,向正儿奔来。
这时,广场上站起来不少人,被正儿的行动吓呆了。
小正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瞅着安吾,手里握着一把泥。
突然,一道闪电,紧接着一个响雷,落下了雨点。
安吾停了步,举刀迟疑地站着。
雨不大不小的下着,东南风不大不小的吹着。
笙管声起,激昂悲壮,震荡人心。
二十多个道姑,随曲而舞,一会儿在空中飞扬,如天女散花;一会儿在地上盘旋,如水中涟漪;一会儿天上地下四周合围,如十面埋伏。这舞似武非武,是舞非舞,武中有舞,舞中有武,是武舞结合的一种美舞。
道姑舞的美,尼姑吹的妙。
广场上没死的人站起来看,受伤的人拄着亲人站起来看,八元和鬼子兵看呆了,安吾放下手中的刀傻傻地看。
突然,从北方的天上滚下来一个大火球,眼看向起舞的道姑们落下,一个道姑冲天而起,在离火球有一丈远的时候,长袖挥出,把火球向安吾方向轻轻一抛,火球打着旋,飘飘摇摇向安吾奔去。
安吾看火球向自己奔来,举刀迎了上去,只听咔的一个炸雷,火球在安吾头上爆炸,安吾倒在地上,身上还冒着烟。
这是个球形闪电,打的八元鬼子兵找不到北了。
凌空子按老道的指令,在广场中央守着奇门阵眼,他看见鬼子在发蒙,立即把一根木桩插入地中。
在八元的眼里,广场出现了奇景。
他看见四周,从天空到地上,盐帮武士手拿大刀,长枪向他砍来,刺来。他先用手枪打,子弹打完了,他抽出战刀砍,可是,子弹打在人身上,刀砍在人身不顶用。人,枪打不死,刀砍不伤。实际,他有时枪打的是空气,刀砍的是自己的鬼子兵。
他发疯似地命令鬼子兵:“统统的开火!开火!开火!”
没有人回答。
八元左右看看,安吾没了,兵没了,他成了光杆司令了。
他再看看四周,白茫茫一片。一晃,是银光闪闪的大盐场;一晃,是家里妻儿,斜眼妹妹;一晃,广场上血淋淋的死尸站起来,怒视着他。他惊慌、恐惧、战栗……
他喊:“这是什么的干活?这是什么的干活?”
在阵中的鬼子兵,看到各自心中的幻影,迷失了本性。
有的看到盐帮的武士,他们和盐帮武士拼刺刀,实际是自己和自己人在拼刺刀。
有的看到花姑娘,把花姑娘抢在怀里,实际是鬼子兵在双双表演同性恋。
有的看到自己的家人,互相抱在一起痛哭,实际两个鬼子兵抱在一起哭爹叫娘。
有的看到了牛肉、猪腿、抢着去撕咬,实际是啃着广场上死人的腿、手和脚。
老道从西北开门领那二百武士来到广场,对凌空子说:“凌空子,你领这二百武士救人,从东北生门出去。
凌空子对武士说:“你们分成两帮,每帮一百人,一帮从这里向南,由郭奇、郭发负责;一帮从这里向北,由张汉、李武负责,要一个不漏地找,凡是喘气的全部背走,越快越好。
武士们背着重伤的人飞步而去,来回地跑。轻伤的互相搀扶而走,道姑、尼姑、道士、和尚乘机撤走,周围村里来了不少青壮年人,帮助救人。
广场里只剩下死人,老道撤了奇门阵。
天近中午,广场上雾蒙蒙,雨淋淋,东南风冷嗖嗖。
八元清醒过来,看见自己的战刀在滴血,周围躺了二十几个自己士兵的尸体。
他向广场看去,有的鬼子兵两个互相把刺刀捅进对方的身子里,站着死在那里。
有的两个跪在地上,抱在一起痛哭。
安吾一半身子被烧焦,爬在一个死人身上啃大腿。
八元莫名其妙,举着双手向空中大喊:“这是什么的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