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赭觉得下身有些异样,摸着一个如软骨样的豆子大小的东西,无痛无痒,他也没怎么在意。可十多天后那硬物表面糜烂渗出一些黄黄的液体来。
刘赭有些发慌,心想会不会是染上暗病了?但旋即又自我安慰道:不会这么倒霉吧?我只与良辰有染,她是那么高傲苛求之人,岂会有病?这样想着就有些释然,只道是虱子臭虫叮的。一个月后果然自行痊愈了,刘赭完全放心了,还笑话自己庸人自扰。
又过了两个多月,刘赭觉得自己感染了风寒,畏寒,发热,头痛,咽干喉痛,大夫开了几剂药,吃了也不见好转。
几天后,刘赭两侧腰部、臀部起了许多淡红色圆形斑疹,大小不一,不痛不痒。他觉得并不碍事,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自己好了。过了一个多月,身上的斑疹竟然真的自行消退不留痕迹。
诺敏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大把大把地掉头发,脸色越发蜡黄,经常拉肚子,有时候呕吐不止,人也越来越消瘦,大夫看了一个又一个,可没有一个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杏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方设法找来偏方为她医治。她听人说把鲜石榴叶和大米用文火炒至焦黄,再加水浓煎,可以止泻,于是她真的照做,每天分三次给诺敏喝。
有人告诉杏花呕吐腹泻可以用香菇泡水喝,杏花也不管真假照着做了。
还有人说防风煎水喝可以治头痛,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也照做。
杏花是把诺敏死马当作活马医,纯属无奈之举,不成想歪打正着,香菇可以解食物中毒,而防风正好可以解砒霜之毒,诺敏竟然好了许多。
这天中午,刘赭去衙门应卯去了,诺敏喝了一点稀粥,正在床上打盹,托娅突然来了。
诺敏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不及穿鞋下床,托娅就扑上来抱着她大哭起来,诺敏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姐妹俩许久未见,百感交集。
良久,诺敏止住哭,问托娅:“你怎么来啦?要是刘赭知道了可了不得呢。”
托娅用衣袖擦干眼泪,抽泣着说:“王爷托人带了信来,所以我必须来见你,我自己也非常想念你,想来探望你。”説着,从袖袋内拿出一封信来。
诺敏打开信,是王爷的手笔,写道:
诺敏吾儿:
父女一别经年,无时不在念中!因父迂腐愚钝,致儿多年于火热水深,父深感愧疚。父已来京数月,皇帝忙于朝政,只接见为父一二。皇帝口吻,撤婚可能,但尚待时日。父决意留在京中,不达目的绝不回程。待拿到皇帝撤婚御旨,父即快马加鞭来和宁,望儿坚强忍耐,不日我们就可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保重自己,等父归来。切记!切记!
“父王,为了女儿让您受苦了,谢谢您!”诺敏对着京城方向不停叩首,哭得梨花带露,雨打枇芭。
诺敏询问托娅婚后情形,托娅告诉诺敏,阿荣一家对自己非常好,小两口十分恩爱,她过的非常幸福。诺敏听了倍感欣慰,嘱咐她代她向阿荣问好,并催她快些回去,免得被刘赭撞见又生事端。
托娅只得与诺敏依依惜别。
有了王爷的信,诺敏终于看到了希望,现在的她终于有了盼头,她憧憬着一家团聚的美好时光,心情骤然开朗,身子也轻松起来。
早上起来,刘赭发现枕头上一大络头发,掌跖部出现暗红色鳞屑斑。他摸了摸头皮和掌跖,不痛不痒,没有什么感觉。于是没有在意,照常应卯去了。
接下来几天,刘赭掉的头发越来越多,头发像被虫子咬过似的东一块西一块,前额、指甲周围也出现鳞屑性的丘疹,慢慢地形成溃疡,溃疡表面痂皮厚积类似蛎壳。颈下可摸到肿块,声音嘶哑。
刘赭这下有些慌了神,怀疑自己染上传说的花柳病了。他父母看见儿子脸上的斑疹,知道儿子中招了,急忙请来郎中给刘赭看病。
郎中确诊刘赭患的是花柳病,并开了一方《花柳败毒丸》:
朴硝二两,桃仁一两,赤芍一两,全蝎一两,浙贝母一两,血蝎一两,金银花四两,野大黄四两,茯苓五钱,炮山甲五钱,车前子五钱,蜈蚣三十条(去头足)。
刘老夫人命人送郎中回家并把中药拣了回来,立即煎了给刘赭喝下。
连着吃了好几天却没有什么效果,刘赭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那天洗脸,用手一抹,眉毛全掉了下来,刘赭恐惧地嚎叫着冲进房里把门紧紧关着谁叫也不开。
刘老夫人又急又怕,拍着儿子的房门央求他出来,可他从此再也没有踏出过房门。
湘竹搬了一张茶几放在刘赭房门口,每天把汤药和饭菜放在几上,有时候刘赭端进去了,有时候却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刘赭病了的事是杏花告诉诺敏的,虽然诺敏觉得这是他咎由自取,但还是希望他好起来。她到刘老夫人房里去了一趟,询问刘赭的病况。
刘老夫人担忧地说:“赭儿把自己关了起来,我们都不知道他如今怎样了,他又不肯看医生,没有人能劝得了他,真是急死人呐。”
“那总还得医啊。”诺敏也不无担心。
刘老夫人说:“照着以前的方子抓的药,没有别的法子啊。公主你去劝劝他吧。”
“我?不行,他不会听我的。”诺敏头摇的像拨浪鼓,她知道刘赭的脾气,他恨她入骨,怎会听自己的劝说?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兴许会听你的呢。请你去试试好吗?”
刘老夫人坚持要她去,婆婆曾经帮过她,不去好像不通人情,诺敏只好答应去试试。
诺敏来到刘赭房前,这是八年来自己第一次来到所谓丈夫的房门前。她轻轻拍门,说:“我是诺敏,你怎么样?请大夫来看你好吗?”
半晌没有动静,突然,刘赭大叫起来:“你滚开,我不要你可怜。滚!”
“不管怎样,病还得治啊。”诺敏不理会,继续劝说。
“快滚!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你,我岂会有今天的下场,都是拜你所赐,我恨你!我恨死你!”
诺敏不顾刘赭的怒骂,继续耐着性子劝他:“即算是恨我也要先把身体养好才能继续恨呀,请你出来好吗?”
“滚!滚!滚!我不要见到你!”刘赭歇斯底里,屋内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
听到刘赭的叫声,湘竹赶了过来,一把推开诺敏,一副护主的架势,横眉竖眼地吼:“快走开,不要打扰少爷,你害他还不够吗?”
诺敏只得悻悻然离开,身后传来刘赭撕心裂肺的哭号声。
没有人知道刘赭咋样了,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身上的斑疹越来越多外,现在舌头又溃疡了,命.根子也溃烂了,排尿困难,尿频尿痛,茎端流出米泔样浊物。他已经绝望了,不想见任何人,只想早点死掉,但又没有自杀的勇气,只得日复一日夜以继日地在痛苦、恐惧和绝望中受尽煎熬.。
满都拉图王爷已在京城逗留了大半年,皇帝总是用各种借口敷衍他。
皇帝不急王爷急啊,想到心爱的女儿在刘家过着痛苦不堪的日子,他就像万箭穿心般难受,恨不得立即回到和宁把诺敏抢回上都。
皇帝老说“待朕处理完眼前的公务马上就下旨撤婚”,可半年过去了却只听雷声不见雨点,把个王爷气的直骂娘。当然是偷偷地骂,要是让皇帝知道王爷骂他,还不把他给砍了?
皇帝也知道自己喜爱的侄孙女在受苦,但当初婚是自己赐的,现在自己又出尔反尔,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记入史书还不被后人笑死?所以,虽然他答应收回赐婚成命,但总在推三推四地拖延着。
这一天,皇帝添了第一个曾孙,心里十分高兴,皇宫里张灯结彩大肆庆祝。这里皇帝一高兴就答应了满都拉图的请求,当即下旨撤销了刘赭和诺敏的婚约。
满都拉图立即动身赶往和宁,恨不能飞过去把这好消息告诉诺敏,他马不停蹄地日夜兼程,希望尽快把诺敏接回上都王爷府。
刘赭的情形越来越糟糕,身上皮下到处都是小硬结,这些硬结逐渐增大并与皮肤粘连,中心破溃形成溃疡,特别是头脸及小腿等处尤为严重。
他那.话儿前端已经烂掉,流着恶心的脓水,这是刘赭最痛苦之处,连男人都不是了,这躯壳还有什么用处?他现在知道出来混是要还的,男人好色必定要付出惨痛代价。
虽然刘老夫人天天给他熬药,还以蜂蜜煎甘草末给他涂之,但怎奈毒气太深,阻挡不了来势汹汹的病毒。
随着时间的流逝,刘赭的病情越发凶险,他的舌部出现剥脱性斑片,上腭及鼻中隔粘膜溃烂,一块块的腐肉掉下来,造成鼻中隔穿孔,鼻子中间塌陷就像马鞍。
他眼睛开始模糊,只见眼前一片云雾。
慢慢地他感到关节疼痛,四肢麻痹,思维也变得迟钝起来。他不敢照镜子,他害怕看到丑陋、肮脏的自己。
刘赭知道自己人命危浅了。
现在他需要人料理一切,吃喝拉撒全由湘竹负责。湘竹忍着恶臭帮他洗刷、喂饭、翻身,看着自己心爱的少爷由英俊健硕变成如今猥琐腐败的行尸,湘竹哭了不知道多少回。她对诺敏的怨恨也就越发强烈。
躺在床上,刘赭用已经不太灵光的脑子回忆着自己的一生:
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为了争取功名刻苦攻读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高大英俊驰骋疆场屡立奇功的军旅生涯,最后成为手握重兵年轻有为的伏虎将军而风光无限,无一不是千人羡慕万人赞颂。可就因为诺敏这个女人的出现,使自己步上不归路,先是失去了心爱的绿萝,毁了自己俊朗的容颜;接着丢了高官,失了厚禄,还被妓女玩弄于股掌之间,受尽屈辱;最后染上这可怕的不能启齿的脏病,葬送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一切都是因为诺敏这个可恶的女人!是她,是她毁了我的一切!是她夺走了我宝贵的生命!就算做鬼我也不能放过她,我死就要她陪葬!我要她一起死!死!
刘赭被愤怒燃烧着,浑身颤抖,喉咙里发出咕哝哝的声音。
湘竹俯下身子,温柔地问他:“少爷,你想说什么?”
刘赭拼尽全力用嘶哑的声音说:“请我爹娘来。”
湘竹赶紧把刘老爷和刘老夫人请了过来。
刘赭无力地握着爹娘的手,眼泪从他雾蒙蒙的眸中流下来,他吃力地说:“爹,娘,对不起,儿子让你们操心了,赭儿要先二老而去了,下辈子儿子再好好孝敬你们!”
刘老爷和刘老夫人老泪纵横,哽咽着说:“别这样说,孩子,爹娘以你为荣。有你这样的儿子是爹娘前世修来的福气,下辈子我们还做你的父母,让我们再爱你一次!”
三人哭做一团,湘竹更是痛哭失声。
刘赭眼里的雾气突然散去,眼睛变的明亮起来,声音突然也变清晰了,声音大了许多,好像病情奇迹般地好转了。
湘竹高兴地说:“少爷你好多了啊,太好了!”
刘老爷和刘老夫人却互相对视了一眼,表情更加悲切,他们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他们的儿子要走了。
“孩子,你有什么心愿告诉爹娘,为父一定替你办到!”刘老爷握着儿子枯槁的右手哭着说。
“我只有一个心愿,我要诺敏为我陪葬!”刘赭用异常清晰的声音回道。
“啊?”湘竹等三人同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恐怕不行,孩子,她是公主,是皇亲国戚,我们不能这么做啊。”刘老夫人给他解释。
“公主又怎样?是她把我害成这样的,是她使你们失去儿子,你们看看我的模样,难道她不该死吗?”
刘赭父母看着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儿子,他头发几乎掉光,鼻子塌陷,脸上身上全都是一块连着一块的疤痕,有的还流着脓血,散发着腥臭,眼睛差一点失明,口腔、咽喉红肿溃烂,几乎发不出声音。更可悲的是儿子的命.根子也烂的快没了,他还没有为刘家诞下一男半女,我刘家从此绝后了啊!想到这些刘老爷大悲,他抚摸着儿子的头,肯定地回答:“好,儿子,爹答应你,就让诺敏为你陪葬,既然她不愿意做刘家的人,就让她做刘家的鬼好了!”
“老爷你说什么呀?话可不能乱说的,会杀头的。”刘老夫人急忙制止。
“杀就杀吧,没有儿子我也不想活了。”刘老爷脸色凝重,满脸悲壮。
刘老夫人边哭边说:“不要啊老爷,儿子没了,要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啊?我不同意让公主陪葬。”
“娘啊,难道你就让儿子死都死的不甘心吗?呜呜……”刘赭哭了,声音嘶哑气促。
“儿啊,娘舍不得你啊,但公主还这么年轻,她也有父母,我们怎能让人家遭受同样的痛苦啊,呜呜……”刘老夫人哭的喘不过气来。
刘赭眼里像要喷出火来,恨恨地瞪着他娘,说:“他们的痛苦?他们有我痛苦吗?他们受过我这样的罪吗?我这个样子到了地府不知道阎王会不会收我?牛头马面会不会也嫌弃我?你儿子都要死了,你还在顾及别人的感受,你是怎么做娘的,你当没当我是你儿子啊?难道你要你的亲生儿子死不瞑目吗?啊?”不知道刘赭哪来那么好的精神,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刘老夫人被刘赭质问的张口结舌。这时,湘竹在刘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哭着说:“老夫人,您就答应了吧,让少爷可以安心地上路,最多杀人的罪名由湘竹一力承担,求您答应少爷吧。”
“好吧,反正没有了儿子我活着也没有意思,大不了我们全家一齐上路吧。”刘老夫人终于也答应让诺敏陪葬。
“湘竹谢过老夫人。”湘竹哭着向刘老夫人叩头。
“谢谢娘的成全,在那边我不会孤单了。”刘赭长长舒了一口气。
刘赭示意湘竹到自己跟前来,湘竹听话地跪到了刘赭床前。刘赭的精神渐渐地萎靡了下来,说话已经有些吃力,他断断续续地说:“湘竹,谢谢你这二十多年来的照顾,也感谢你对我的情义,只可惜我知晓的太晚了,辜负了你的一番情意。唉,你怎么这么傻呢,爱上一个不懂爱也不值得你守候的男人,耽误了你的一生。”
歇了一会儿,刘赭继续说道:“花枝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既有心,为何不言,要是早说出来,说不定我俩的人生却是另一番景象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刘赭这样说,湘竹哭的撕心裂肺,“对不起,少爷,是湘竹不好,没有早点表明心迹,害少爷吃了那些女人的亏。少爷放心,下辈子湘竹一定做你的女人!”
刘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好,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我走后劳烦你照顾好我的父母,你就代替我做他们的女儿吧。”
“少爷请放心,我会照顾好老爷和夫人的。”
“我信你,谢谢你……”你字没有说完,刘赭一口气没上来,就一命归西了,离开了这个让他欢喜让他愁、让他荣耀让他屈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