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十在黑暗里往家里走,那从小到大走熟了的石板路,在黑暗里也没有绊到她。
路过窦家娘子的家门口的时候,听见刚才隔壁有大动静的窦娘子探出头来:“十十,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章十十摇摇头:“没什么,我绊倒了凳子,引起一阵乱,土土吓得哭了,跑了出去,我出来找他。”
窦娘子关切地问:“那找到了吗?”章十十又摇头:“土土大概也不敢跑远,我就绕回来看看。”
窦娘子叹着气关上了门。
章十十往家里走去,黑暗中突然有一人蹿出来抱住章十十,把她吓了一跳,及听见那人呜咽着叫:“姐姐……”才知道这人是弟弟。
章十十伸手揽住弟弟消瘦的身子,姐弟俩抱头哭了起来。
刚才章十十心里,充满了绝望:“娘要舍下自己,带着弟弟去了;在这世上,自己一个人怎么过呢?还有什么能让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呢?”
先前推开门的一霎那,她从头凉到了脚,要是再晚那么一步,自己看见的就不是梁上飘摇的带圈,而是娘那瘦弱的身子了。
一向坚强乐观的娘,怎么会走上这条路呢?
是贫穷这个罪魁祸首,把人逼上了绝路啊!
娘肯定是不愿意再拖累自己,所以干脆一了百了,想出了这个带着弟弟一起走的法子。
章十十冲出门的瞬间,甚至也想到了死,只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只是,没跑几步,她就想到:她死了,家里老小三个怎么办?
“怎么才能让娘安安心心地活下去?不觉得自己是家中的累赘,不为三餐发愁。”虽然悲愤交加,章十十头脑尚还清醒,回家路上的那一幕就在这时突然出现在她脑海里。
“天无绝人之路,该我章十十承受的,我就承受吧。”就这样,章十十来到了水云间门前。
此刻,章十十和弟弟抱头哭着,不再想邻居听见了怎么办。
黑夜里,两人的哭声传了很远,邻居们听见了,也只能暗暗无能为力地摇头叹息。
哭够了,章十十拉着弟弟的手,走进了娘的房门。
章土土一见娘,就吓得往姐姐身后躲,他忘不了刚才娘那副咬着牙齿要把自己勒死的画面,他哪里知道,那是一个母亲无奈的抉择
。
柏家娘子刚才自己吃了饭,就爬上床睡了。
一盏孤零零的残灯,照着章家娘子焦急而无奈的面孔。
看见儿女回来了,章家娘子才松了口气,她不敢看女儿的眼睛。
章十十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先责骂娘一顿还是先哭诉一下自己心里的恐惧,她觉得衣角一动,偏头一看,身后的弟弟惊恐的眼神正望着娘,探出的颈项上还有红红的勒痕。
章十十叹口气,去厨房添了饭端给弟弟吃,一边就轻声安慰弟弟:“土土,你别怕。娘不是故意的,她也是没有法子了才这样。以后再不会了,你别记恨娘。”
听见章十十的话,章土土点着头,也不知听懂没有。
躺在床上的章家娘子却忍不住哭了起来:“十十啊,你别怪娘狠心,这件事娘也是想了很久了,一直下不了决心。我自己一个人说走就走了,但是土土怎么办,要你操心一辈子啊。”
“思来想去,我就想还是带着土土一起走算了,路上有个伴,也给你减轻一点负担,以后你只要照顾好你婆婆就行了。”
“我们娘俩一死,将来你的婆婆也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好好寻个婆家,哪怕是苏家小那样你看不上的人,也可以过几天好日子,这几年真是苦了你了……”
章十十泪流满面:“娘,你去了我一个人怎么办?有事的时候找谁商量,你是我的主心骨啊,况且,我现在就是为你们而活的,你们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章家娘子倒还没有想到女儿对自己的依赖有那么深,此刻听了女儿的话,倒吸了一口气:“如果自己勒死儿子,自己也上吊自尽死了,那女儿说不定也步自己后尘呢。”
章家娘子急忙说:“十十,你千万别这么想……”可想到自己的行为,一时语塞,接不下去。
章十十跪到娘跟前:“娘,你要答应我,从今以后,不管日子过得再怎么苦,你也别再动这种念头,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也就有你们一口饭吃。娘,你可知道,刚才吓死我了……”
章家娘子伸手抚着女儿的肩背,那瘦嶙嶙的身子已经承担了太多的苦难,自己何苦再去百上加斤,增添女儿的负担呢?
只是,不管自己的生与死,都不可避免地继续见证着这世道的艰难。
原来章
家娘子自从儿子受伤以后,见到家境日益困苦,自己只能躺在床上,成为女儿沉重的负担,眼睁睁看着女儿忙碌,心里就暗暗萌生了自绝的念头。
等到柏家娘子突然发了疯,烧了家中房屋,这个念头就像被那把火点燃了一般,在章家娘子心里“扑啦啦”着了起来,一刻也没消停。
每当看见女儿日见消瘦的脸庞,每次听见柏家娘子喃喃说“米又没有了”的时候,章家娘子的决心就更加坚定。
如果没有他们,以女儿的人才,哪里会寻不到一个好婆家呀。
柏家娘子是自己当初答应接来住的,现在神智不清,也算是她的福气,就不必再感觉到那么多痛苦了。
女儿心底善良,将来是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土土了,这个孩子,愚钝也好,漂亮与否,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跟着女儿,女儿肯定也不会亏待他,但是,可以说,他就是女儿一辈子的累赘。
思前想后,章家娘子决定带儿子一起“走”。
本来,如果手头上有点钱,章家娘子大可叫儿子去买一点砒霜,两人一同吃了就完了,可是,现在家中一无所有,章家娘子只能另寻他法。
天气渐冷,去年冬天的厚被褥只剩一套,章家娘子和亲家合盖着,半夜冷醒,月光下看见女儿在地铺上蜷做一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该下决心了。
这天下午,听到女儿托人捎话回来说要晚点到家,章家娘子便叫儿子闩了门,把编好的结实的腰带叫儿子搭到梁上,打好结,刚好自己双手能拉到,到时候自己双手拉住往自己项上一套,身子往床下一滚,就行了。
只是,看着儿子的脸,章家娘子下不去手,一直犹豫不决。
这时,听见女儿回来的声音,章家娘子急了。
她咬着牙,把儿子叫到床前来跪着:“土土啊,娘要去见你爹了,舍不下你,你就跟我一起去吧,别怪娘啊。”
说着,双手便把另一根带子往儿子脖子上一绕,闭起眼睛,死命地一拉。
她不敢看儿子,双手抖得用不出力来,章土土吃痛,身子弯倒,双脚乱蹬,蹬翻了凳子,这才惊动了章十十,闯进门来。
见到女儿,章家娘子一下子脱了力,松开了双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