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挽留

长夜漫漫, 纵使浑身是伤,困乏的厉害,却依旧睡不着, 千面平躺在在榻上, 想起梦里那幽香浅淡的山谷和背着大刀的慕怀, 想起那狠绝地一刀刺进自己胸膛时彻骨的疼痛。

那感觉依然明显, 清晰, 紧紧窝在胸口,带着呼吸的,温热的疼痛。

天还没亮千面就爬起来, 她比这里的下人还起得早,没人来伺候她洗漱, 于是趁空检视自己浑身的伤口。

那一天他藏好莫琪殇, 再次返回珪园, 那些王府的走狗果然始料不及,被她钻了空子, 杀了好几个人,然而她终究伤重,最终还是被别人困住,进不了地下室,救不出依旧困在地下室里的下属。

后来在混乱的厮杀里昏迷, 她以为以她以往造孽的程度, 大概会在昏迷之后, 被人大卸八块, 死无葬身之地, 解了别人的心头之恨,也解了慕怀心头之恨。却不想, 还是被救回来了。

和她一样睡不着早起的,是石玖,她出门的时候,石玖早已喂好了马厩里的马,牵出一匹拴在大门外的树干上。看见她,石玖很快地走过来,笑问,“能下床了?”

“都是外伤而已。”伤口她看过了,都是外伤,虽然伤的不轻,但既然被救活了,一时半会也就死不了。

“外伤也是伤,都是血肉之躯,总会疼的。”

“多谢了!”其实我早已习惯了,这种种□□上的疼痛,只要是不致命的,我都能挨得住。

“你……有没有想过,再也不要参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就和我一起,过一过平淡的日子……或者不和我一起,只要你愿意,不和我一起也成的。”石玖执着地站在那里等着答案。不是要强求你和我在一起,我只是觉得这样风雨飘摇,担惊受怕的日子,你已经过了十几年,是个女孩子,到了你这样的年纪,是该安定些了。

即便能与你安然度日的人,未必是我。

“多谢!”千面扬眉,“我习惯了。”习惯了手起刀落就能砍下一个人的头颅,拿这双手去劈柴烧菜,就算自己放得下,别人能放任她过那样的日子么。无论身在何处,她都有一大堆的仇人在觊觎着她的项上人头。

也许,她只能选择死在江湖里。

石玖撇嘴笑着叹了口气,“我想你也不愿意跟我走,我只是……呵!”我只是仍旧不死心,硬着头皮再问一遍罢了。

“我想今日回去。”

“也好,我已帮你备好了马车,这里离珪园不远,你应该应付得了。刚好我今日也有事。”

“多谢!”

“不必客气,你多保重!”大约你对着我,能说的只有“多谢”和“抱歉”这四个字了,可惜这两者,我一个都不想要。

石玖站在门口送千面离开,下人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嘟囔,“大人花了那么多的功夫才救下她,不多留她几日就放她走啦!”

“多留几日她就不会走了么?”石玖笑问。她根本一刻钟都不想留在这里,她要走,就让她走吧,早走晚走,都是一样的。

千面比石玖想的更加归心似箭,一旦绕过了石玖的视线,她便跳下马车,卸下马车,骑着马往回赶了。浑身的伤口在颠簸中重新开裂,鲜血流出来,很快她就闻到了血腥味,却也没有功夫再去看看,珪园就在眼前了。

纵使是珪园的人训练有素,看见她的一瞬间还是呆在了当地,紧接着一个个都跑去向薛程汇报,没人管她,她连跳下马背都难。好在还有几个理智尚存者,总算把她弄回了自己的院子。

薛程来的很快,不过十数天不见,这个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也很是憔悴。没有了王府,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意气风发。

她要起身行礼,薛程阻止,她被重新安置在床榻之上,薛程打发人去找大夫,珪园医术最好的是葛素,却还卧床休养着。下人一被支走,屋子里就余下了千面和薛程两个人,这时候反倒没了以往的剑拔弩张,薛程不说话,千面更是无语。

薛程拧着眉头坐在榻边不远处,沉默在屋子里弥漫着,最终还是薛程开口,“我没动慕怀!不过她也没随我回来。她似乎是在边境活动。”

千面被人戳中心事,有些自嘲,难道是个人就能看出她牵挂着慕怀的心思么!

“不过她要是一直不回来,我不保证还放任她在外面逍遥自在。珪园的人,该有她应得的去处!”

“她若再不回来,属下去找她回来!”

“找她回来?”薛程讽刺一笑,“她还愿意为珪园出力么?千面,你是真的不明白,慕怀已经不能留了?她上次在边境就没有完成我交给她的任务,她趁乱逃逸,差点误了大事!”

千面只是别过头不说话。这床榻之上,自己身子下面,还放着属于她哥哥的半枚玉佩,珪园如此伤她,她自然不愿意留在珪园。

“还是你要把人抓回来关起来?”薛程笑起来,“你是让她更恨你!”

“恨我总比她丢了性命的好!”千面蹙眉,身上伤口叫嚣着疼。

“哈哈哈!”薛程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止不住地笑,终于停下来,“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教的出这么深情的人,真是笑话!可你这是养虎为患!”

千面撑起身子跪在薛程面前,“请主上留她一条性命,我保她不做有损珪园的事!”

薛程看一眼候在门外的大夫,甩袖而出,“那就看她先落在谁手里!”

千面看着早已走远的薛程,蹙起了眉头,竟然都没来得及问一下莫琪殇的情况。莫琪殇是受了内伤,大约要费一翻功夫修养了。

自己身子这副情况,要出去找慕怀也难,只是若不去找,她若落在薛程手里,也只是一个死字。落在自己手里,不过是被她仇恨,千面冷笑,恨也好,不恨也好,反正自己这一辈子被那么多人恨着,似乎也不差慕怀一个人。

只是无人的时候想起来那个梦来,总觉得梦里被慕怀刺中的那一刀真实地存在,以致胸口的位置,总是被疼痛攫住,狠狠地揉捏着,偏偏那一道伤口,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