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缪萦心中没来由的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想要问是什么消息,却在开口之前,不自觉的望向身畔的男人,去看他的反应。
从她的角度,却惟见赫连煊冷峻的侧脸,犹如罩了一层精工细作的人皮面具,掩盖着一切最真实的喜怒,高深莫测,但只一瞬,男人凉薄唇瓣,却似想到了一件极之有趣的事情一般,缓缓勾起抹慵懒笑意。
“说来听听……”
漫不经心的四个字,从赫连煊微启的薄唇间,无甚了了的吐出,浑不在意。
“本王昨天收到消息……”
眼风轻扫过对面的一男一女,赫连烁却是唇角邪肆一笑,曼声将后半句话补了齐:
“喻大将军已经平安回到吕梁国了……”
夏侯缪萦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那悬在半空之中的一颗心,尚未来得及放下,却听男人又是语声一转,犹如一场大雪,陡然过境,毫无防备的压断树的枝桠:
“当然,本王所谓的‘平安’,是指在三王兄承诺放过他之后,又遭受神秘黑面人的追杀,最后还赔上了一条右臂的残废,才换来的……”
千言万语之中,夏侯缪萦只听到了五个字:“右臂的残废”,就像是一柄突然出鞘的利刃,直插心底而来,太快了,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便已被淋漓的鲜血,浸的麻木不仁。
“你说什么?”
飘忽的嗓音,仿佛没有意识的从夏侯缪萦的口中逸出,惟有本能,似乎还在支撑着她几乎坍塌的一片天地,茫然的、不知所措的问着:
“喻大哥的手臂……怎么了?”
语声到后来,几乎微不可闻,袅袅余音,却似缠绕的蛛网,丝丝缕缕的绕进赫连煊的耳畔,被他粗粝大掌,完全包裹住的小手,在这一刹那,仿佛淬了冰的寒凉,不带一丝的温度,任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清眸凛冽,有刀锋般的锐茫,极快的一划而过,赫连煊几乎下意识的将禁锢在掌心中的小手,狠狠收紧,但那柔软而冰凉的十指,却在同一刹那,如细沙一般,从他的掌心滑走,像是再也难留。
夏侯缪萦浑然未觉,这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她只感到冷,无穷无尽的寒冷,像是决了堤的潮水一般,迅猛而激烈的抵上她的心头,承受不住的冲击与窒息,急欲将她淹没。
赫连烁清冽嗓音,就在这个时候,沉沉响起,说的是:
“被人生生的打断了……本王将喻锦程救下的时候,他半条手臂都见了骨,经脉俱断,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他的右臂,这一辈子,算是废了……”
那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算是废了”四个字,如化成无数细小的冰凌,灌进夏侯缪萦的鼓膜之间,尖锐的刺痛,有如千刀万剐,不见血,只叫人锥心刺骨的疼。
左手缓缓攀上自己的右臂,隔着厚实的衣衫,她似乎依然能够感觉得到,皮肤底下跳跃的经脉的频率,一下一下,烙着她的掌心,冰冷而滚烫。只是,这样的砰动,喻锦程再也感觉不到了吧?
他是武将,右臂的残废,对他而言,则意味着,再也不能上阵杀敌……她不知道他该怎么办?她不敢想象……“喻大哥现在怎么样?”
喉咙又苦又涩,拼尽全力,仿佛才找回开口的勇气,夏侯缪萦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除了苍白的问一句,他现在怎么样,她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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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煊凉凉望住她,凛冽眸色之中,一片冰冷,幽深不见底。
“本王派去护送他回国之人,传来的消息,喻大将军已无性命之忧……只是,重伤之下,想必需要很长的调理时间……”
灼灼落在面前女子身上的清眸,有暗流汹涌,明灭莫测,赫连烁嗓音沉沉,不自觉的带着抹连他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情绪,似有若无,压的他莫名的不舒服。
不,这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感觉,很快便被他毫不留情的摒弃,一双料峭的桃花眼,却是慢悠悠的瞥向对面的另一个男人,语声轻曼,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只是,本王十分的好奇……到底是谁,跟喻大将军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
恍惚的一颗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重重一跳,一沉,夏侯缪萦下意识的望向身畔的男子,触目所及,但见他一张清俊脸容,笼罩在初冬的日光之下,濯黑眼瞳,透进带些阴沉的浮光,有影影绰绰,半明半暗,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夜海,你永远都看不清,底下有着怎样的暗流汹涌,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穷尽此生,无法靠近的距离。
是他吗?派人去追杀喻锦程的那个人,会是他吗?可他明明答应过,会放他一条生路的啊?是他食言了,还是她天真了,竟会相信,他真的会因为她的求情,而放过他?深仇大恨吗?他终究是放不下吧?喻锦程害死了他最心爱的女子,所以,他才要不择手段的报复,对吗?是这样吗?夏侯缪萦不知道,更不敢想象。
她很想亲口问他,这件事,与他有没有关系?但是,微微张翕的唇瓣,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像是坠着一块千斤巨石一样,它就那样的堵在她的喉咙之间,噎住五脏六腑,连心跳与呼吸,都仿佛一并狠狠拉扯着,几欲窒息的惨痛。
赫连煊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身畔的女子,正定定的望住他,她总是澄澈透亮的一双眼眸,此刻,一定是笼了薄薄的一层雾气,虚浮的缀着点点星光,湮灭了,只余一片死寂的哀伤,似水流淌,一寸一寸的碾过他的心头,充满了对他的质问、以及不能置信……赫连煊发现,自己竟需要强自压抑,才能免去想要回头望她一眼的冲动。她果真是这么在乎那个男人吗?听到他九死一生,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展露她的悲伤吗?他突然真的很想知道,如果她信了,将她那喻大哥害成废人一个的罪魁祸首,真的是他的话,她会有什么反应?替他报仇吗?
冷硬如石的一颗心,在不自觉的划过这些念头的时候,似有什么东西,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撞击出闷重的声响,不算痛,却只叫人莫名的懊恼与不耐……他赫连煊,从来不需要顾忌别人的感受,她夏侯缪萦,更不行,更不配……转瞬之间,赫连煊亦敛尽心底一切不合时宜的暗涌,看也不看身畔的女子一眼,只将一双清清冷冷的寒眸,漫不经心的扫过对面好整以暇的男人,凉薄唇瓣,更是斜斜勾起抹嘲讽笑意,幽冽嗓音,在席上众人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之声中响起:
“本王也十分的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与喻大将军有如此的深仇大恨……本王前脚才刚放他离开,并承诺绝不追究他私闯王府的事情,结果,一转头,喻锦程就被人袭击,还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清冽嗓音,到此一顿,赫连煊寒眸如霜,越发深沉的不见底,掩在墨色瞳仁上的点点浮光,没有一丝的温度,凉凉的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既然六王弟好巧不巧的救了喻大将军,想必当时你一定目睹了全过程,最后可有抓到那些杀手,问出是何人所为吗?”
凝在他身上的怀疑目光,渐次转向一旁的赫连烁,夏侯缪萦只觉混混沌沌的一颗心,在这一刹那,又是砰砰一跳,一沉,拼命的想要抓住那些真相,却始终不得要领,她根本分不清,到底孰真孰假。
赫连烁却显然对他的相难,早有准备,一把慢悠悠的嗓音,好整以暇的开口道:
“幸亏本王当时路过,否则只怕喻大将军,也活不到现在……只可惜,本王虽然将那些杀手抓了住,却没有逼问出,他们是受何人指使,因为所有的杀手,都抢先一步,服毒自尽了……”
这样的结果,似乎是意料之内……如果面前这个男人,真的有证据,证明是赫连煊所为的话,便不会在这里投石问路、冷嘲热讽了吧?夏侯缪萦不知道,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此时此刻,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转首,却见身旁的男子,薄唇轻挑,勾起抹残肆弧度,凉声接口道:
“果真是可惜的紧……”
语声一转,却是如同突然想到了一件极之有趣的事情一般,赫连煊邪讽一笑:
“不过,这件事倒是对六王弟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吕梁国喻大将军的救命恩人,这个身份,想必在日后,一定会给六王弟带来些好处吧?”
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夏侯缪萦的心波之上,轰然砸下一块巨石,荡开连绵的暗涌,经久不息。
恍然的目光,试图看清面前两个男人,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与他,如此的相像,都是一样的高深莫测,夏侯缪萦发现自己就像是走进了一片迷雾重重的森林,她根本看不清,望不透他们。
诡谲的沉默,在空气里急剧的膨胀,一触即发。
太监高亢而尖利的嗓音,就在这个时候,划破这绷紧的琴弦,响彻在众人的耳畔:
“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