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二楼最靠里的那间房门,一股清冽的苏木香,瞬时萦绕在鼻端,叫人为之一醒。
夏侯缪萦并没有从中闻到什么不妥的气息,一颗心,稍微定了定。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自己此刻身处的这个房间。
作为一间客栈,显然,这个房间大的出奇,而且布置的极之雅致,倒也配得上永安城最好的客栈,最好的上房,这一称号。
夏侯缪萦望着不远之处的那一张大床,厚实的帷幔背后,依稀可见一个男人的剪影,隐匿在其中,窗外有溶溶日光透进来,映着那模糊的一道身影,恍然有说不出来的诡异之感。
一旁的小丫鬟似也觉出了些不妥,下意识的往她家公主身畔靠了靠。
夏侯缪萦瞧着她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只是,笑意还凝在唇角,她却似有种直觉,那隐藏在厚实的帷幔后的那个人,正望着她,那种灼灼的目光,似能穿透一切距离,落在她的身上,犹如芒刺在背。
“主子,这是夏大夫……”
带他们进来的侍从打扮的中年男子,向着帷幔后的男人恭谨的行礼道。
“有劳夏大夫了……”
沙哑暗沉的嗓音,似是狂风席卷着枯黄的落叶,在泥地上扫过,有某种粗糙的质感。
夏侯缪萦听不出他的年龄若何。
那侍从打扮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去。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她与一旁的小丫鬟,以及不远之处,那个掩盖着一切真相的男子。
暗暗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油然而生的某种紧张之感,压了下去,夏侯缪萦一步一步的向着床边走去。
脚步一顿,站定,就在她伸出手去,想要掀开那厚重的帷幔的时候,里面的男子,暗哑低沉的嗓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病中残躯,不宜见人……夏大夫,你应该不介意,只是替在下把脉断症吧?”
说话间,一只手腕从帷幔里伸了出来。
夏侯缪萦望着那只白皙修长的大掌,心中不由一动。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掌心那些薄薄的茧子,应是长年练剑,留下的痕迹,而且,他的年纪,决计不会太老。
定定的望了他一会儿,夏侯缪萦开口道:“不介意。”
冰凉的指尖,触上男人温热的腕部肌肤,寻到脉搏的踪迹,感受着那一下一下跳跃的触感。
穗儿在一旁屏气凝神的瞧着,眼见她家公主一双清丽的眉目,渐渐皱起,心中亦随之不由一紧。莫非这人真的病症严重,连她家公主都救不了?那就太可怜了。
夏侯缪萦不由抬眸望向帷幔背后的男子。隔着重重帘布,她只能看到他一道模糊的影子,极好的掩饰了他一切真实的喜怒哀乐。惟有指尖下,强而有力的脉搏,诉说着些什么。
没错,此刻,被她诊治着的这个男人,寸关尺三部有脉,一次呼吸跳四次,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简而言之,再健康不过……夏侯缪萦缓缓收回把脉的手势。
“夏大夫,如何?”
男人依旧嗓音暗哑,无喜亦无悲,听不出什么情绪。
“阁下脉象稳健,强而有力……”
隔着厚厚的帷幔,望向那个藏在里面的男子,夏侯缪萦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如果一定要我说的话,阁下除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定要伪装自己患病这一点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的病症,实是再健康不过……”
有灼灼的视线,穿透厚重的帷幔,落在夏侯缪萦的身上,锐似刀锋,如在打量着一只令他极之感兴趣的猎物一般。
夏侯缪萦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一动,竟莫名的有些紧张与不安。
突听低沉的轻笑声,从男人唇间溢出,在沉寂如水的空气里,乍然响起,性感而蛊惑。
夏侯缪萦听到他暗哑低魅的嗓音,徐徐开口道:
“夏大夫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
语声一顿,愈显轻曼:
“或者,在下的病症……不在身,而在心……”
夏侯缪萦眼角不由一跳,脑海里似有无数的念头,在这一刹那,极迅速的飞掠而过,待她想要抓紧的时候,却早已不知逃窜去了何方,无影无踪。
“哦……”
漫不经心的丢下这么一个语气词,夏侯缪萦突然厌烦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猜谜游戏,不再纠结,开口道:
“只可惜,心病还须心药医……显然,阁下的心病,我医不了,告辞……”
语毕,夏侯缪萦旋即转身,就要向门口走去。一旁的穗儿,虽然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却也本能的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背后却传来男人悠悠然的嗓音,分明说的是:
“夏大夫可曾听说过《禹氏秘录》这本书?”
抬起的脚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禹氏秘录》四个字,重重一顿。一时之间,夏侯缪萦心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莫非此人是为着《禹氏秘录》而来?
正疑虑之间,却听男人并不需要她回答,已经自顾自的开口道:
“这《禹氏秘录》乃是百年前一代毒圣禹箫寒,毕生呕心沥血之作,其中下毒解毒的方子,可谓冠绝古今,无一人能及……只是,这《禹氏秘录》传到第三代的时候,也就是大概四十年前,却不知怎的,竟下落不明了,任许多奇人异士,找了这些年,却依旧遍寻不获……”
夏侯缪萦静静听着,对这段传闻,她并不陌生。当初在吕梁国的藏宝密室里,她偶然发现这本《禹氏秘录》的时候,她也曾经因为好奇,四处打听过有关这本毒医盛典的前尘旧事,跟面前这个人,说的并无差别……只是不知,在这《禹氏秘录》消失的四十年间,它到底经过怎样的辗转,才最终流落在吕梁国的某个角落,只怕这一点,要成为永远的谜题了……或者,前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禹氏秘录》在她的手中……而帷幔背后的那个男人,显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向她提起这件事……换言之,他一定知道……心中重重一跳,夏侯缪萦不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
“或者,只是他们都跟这本书无缘罢了……”
夏侯缪萦强压住心底的悸动,漫不经心的开口道,顿了顿,加了一句:
“又或者,这本书,早已焚毁殆尽,再也不存在世上了,也说不定……”
她知道,这个男人既然提了出来,必然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书就在她的手中,她却故意这么说,不过是想要看他,到底是如何知晓的罢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收藏的很好,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吗?
苦笑一下,最初的震惊和疑虑褪去之后,夏侯缪萦反而心平气和起来。
层层帷幔背后,男人探究的视线,如同火焰一般,灼灼的望住她,直叫人莫名的心慌意乱。
夏侯缪萦听到他暗沉的嗓音,曼声开口道:
“在下有幸曾得到过《禹氏秘录》的一部手抄本,虽然其中缺失甚多,并不完整,却也聊胜于无……”
夏侯缪萦心中又是一动。很显然,他绝不是毫无意义的提及这件事……有什么东西,是她忽略了呢?苦思冥想间,却听男人一把平整的语声,似一根没有起伏的直线一般,铺了开来,说的是:
“在下记得,里面有一种南疆的毒物,名唤‘赤眼毒蛛’,十分的罕见……而解这种毒的法子,乃是禹前辈独创的,除他嫡传的弟子之外,再无其他人知……夏大夫,你认为呢?”
夏侯缪萦陡然明白过来。一定是前几日,她在街上,救了那位中毒的陆老爷的时候,被这个男人撞见了,所以才有今天的一切……他分明是故意引她而来的……而她则不负所望的,屁颠屁颠的就送上门来了……所以人家说,好奇害死猫,就是她现在这种情况吗?
但奇怪的是,夏侯缪萦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后悔不迭的。既然此人存心将她引来,就算她不上钩,也会有别的手段等着她,与其被人逼着,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自投罗网……好吧,她这都是些什么逻辑?
无所谓的笑了笑,夏侯缪萦暗暗吸了一口气,她深知,眼下的情况,狡辩或者否认,根本毫无意义,既然如此,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也罢。这样一想,遂道:
“阁下既然已有了自己的结论,又何必再遮遮掩掩的试探下去呢?”
男人目光如电,透过厚厚的帷幔,向她望来,竟像是要望进她的眸底,将她剖个一清二楚般。
夏侯缪萦听到他暗沉的近乎低语的嗓音,说的是:
“你似乎并不怕我……”
夏侯缪萦只觉心口,莫名的一跳。这男人的嗓音,似乎不知不觉间,变了许多……呃,有点似千年窖藏的美酒,醇厚而性感……显然,他之前一直在掩饰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为什么,他现在又要暴露呢?夏侯缪萦压了压那些没出息的心跳,暗暗咳了一声,然后开口道:
“你似乎并不怎么可怕。”
沉沉轻笑声,从男人唇间,一串一串的逸出,倒像是陡然听到了一件极之有趣的事情般,那种发自真心的笑。
好吧,夏侯缪萦不想承认,这嗓音的确挺性感的,似有蛊惑人心的魔力。
“来此之前,我曾听过无数的传言……”
低沉的嗓音,悠悠响彻在苏木香缭绕的房间,像是暗夜里,缓缓升腾而起的一缕薄烟,如梦如幻,似半睡半醒,有一种妖异的性感。
夏侯缪萦听到男人语声轻曼,一字一句的开口,说的是:
“但显然,没有任何一种传言,能够形容你……十三公主,或者,我应该唤你,煊王妃,夏侯缪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