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回 丐姓飞贼

永兴二年,正月初八,巳时四刻,晴,范阳郡国容城县。

范阳郡国,也即刘备起家讨黄金的幽州涿郡,后来晋武帝封叔父司马绥为范阳王于此,晋时便名为范阳国。容城县地处范阳国西南角,隔着掘鲤淀与冀州的高阳郡国相邻。而这掘鲤淀,则是易水与滹沱河两大水系交汇出的一个大型浅水湖,也即后世河北的第一大湖——白洋淀。

在这鸡犬相闻的西晋,正月初八依旧残留着淡淡的年味,加之这里地处南北交通,幽冀行商已经开始出门,所以,此刻的容城内堪称人流熙熙,车水马龙。西大街上,一对男女正漫步闲游,男子魁梧高壮,女子曼姿婀娜,怎奈一个虬须面,一个木板脸,委实不起眼,二人正是纪泽与剑无烟。

三日前,纪泽一行从何建国窜入范阳国东南区域,次夜又向西遁入了掘鲤淀的茫茫苇海,算是彻底甩脱追踪,却也因为人困马乏兼而伤员调养,不得不暂停两日。于是,未能过个好年的剑女侠便理直气壮的提出了入城一游,难得偷闲的纪泽也就陪同了一把,然后,纪泽以及他们身后的十余便装亲卫,便悲催的转职为了拎包男。

“薄皮汤圆~~来来来,看一看,尝一尝喽,热气腾腾、新鲜下锅的薄皮汤圆~~”正信步间,一个老汉挑着担子近前,口中吆喝道。他一看便是个满城游荡做小买卖的,一面咄咄咄地敲着竹梆,一面有意无意的绕在剑无烟左右,显是认定了这位潜在买主。

小吃与逛街对女子乃是古今通杀,纪泽一上午已经静等剑无烟六度开膳,早不耐烦了,一见这老汉,他心知要糟,就欲拉上剑无烟快走。岂料剑无烟已经先一步发话:“老人家,等等,且留步,给我来一碗。”

“放心,他一直在等你,定会留步,绝不会走的。”纪泽一脸苦瘪,边摸钱边没好气道,“老人家,多少钱一碗?”

“老汉这汤圆二十个小钱一碗。”挑着骆驼担子的老头儿站住脚,笑眯眯道,“我老孙头的手艺是容城一绝,味儿地道,用料十足,童叟无欺,你们小俩口尝尝,包管满意。”

“什么小俩口!”剑无烟一蹦三尺高,忙不迭娇叱道:“老人家卖你的汤圆便是,可别瞎说,本姑娘怎会看上他?”

瞥了眼耳红脸不红的剑无烟,纪泽心中偷笑,却也知道中二女侠面薄,忙转移话题道:“二十个小钱?怎么这么贵!老人家,你不会是看咱们外地口音,好糊弄吧?”

“大兄弟,话可不能乱说呀,我老孙头在整个容城都是有口碑的。”老汉面上一苦,立马叫屈道,“今秋本是好收成,但南边打仗,粮价就涨到了斗米六十小钱,如今听说并州流民入境,斗米已经近百了,芝麻和肉价一样疯涨,小老儿也不愿提价,生意都快没得做了啊。”

斗米近百钱,约合每石千钱上下,幽州尚且如此,赵郡甚或并州呢?纪泽心头一沉,无意继续啰嗦,他笑道:“谁做生意都是一张好嘴,成成成,且给她来一碗吧。”

“好嘞,那请稍坐,汤圆马上就好。”老孙头笑得更欢,边应承着边摆开小凳、炭锅等家伙事,手脚麻利的忙活起来。

老孙头本就有包好的汤圆冻着,一个个珍珠也似,他很快便将汤圆下了炭锅,汤圆熟的快,不久,一个个鼓囊囊的汤圆就在水面起了漂,汤圆皮儿倒真挺薄,连内里的馅儿都能看出些许。老孙头拿出个大碗,连汤带水的舀了一碗,顿时香气四溢,再配上虾皮、菜头、麻油调混的咸碟,令人食欲大开。

瞅了眼不远处坠着的一众苦瘪亲卫,纪泽索性冲他们招招手,然后转对老孙头道:“得,看你这里冻好的汤圆还有不少,今个我就给你包圆了,都给下了吧。”

老孙头刚将那一碗汤圆端给剑无烟,闻言一愣,旋即看见一群拎包男过来,立即笑眯了眼,一边更为麻利的忙活,一边没口子赞道:“好嘞,稍等就好。这位公子果然大气,小老儿方才便觉遇着贵人了,公子英俊潇洒,姑娘貌若天仙...”

“噗嗤...”纪泽与剑无烟二人同时嗤笑出声,继而又同时手指对方道:“就他(她)?”

“站住!别跑!你逃不了的。”正其时,纪泽突听东方远远的传来一声暴喝,继而便是阵阵喧哗。

幽州军发现我了吗?纪某人做贼心虚,顿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就想拔腿开溜。好在他经历够多,足够冷静,忙先看了眼声音来处,却见远处中央街口,十数名披甲卫军正大呼小叫着向这边赶来,而在他们前方,真正被追捕的却是一名奔行如飞的黑衣青年。

纪泽立马淡定,但眼睛余光扫过,却发现左近不光自家的一干亲卫下意识的摸往刀柄,更有好几个行人探手摸向怀内、小腿、腰畔,显是各藏利器。他顿时哭笑不得,原来不止他纪某人心虚,大家都有苦衷啊。

“你范阳王府也太过小气,丐某不过顺手取了些金银而已,至于穷追不舍跟到这里吗?那仅够王孙们少吃两餐山珍海味,少喝一顿花酒,丐某拿来分给贫苦百姓,多活几条人命,你等值得大动干戈吗?”事发方向,传来了黑衣青年的清朗声音。他虽被追赶,却显得从容不迫,也不见他如何费力,便将追兵轻松甩在身后,甚至还有闲空不时回身嘲笑。

纪泽大撼,这青年原来还是名传说中的侠盗,偷到范阳王府,还真够胆,当代范阳王现任豫州都督,这青年哪是偷钱,分明是啪啪打脸啊!震撼归震撼,眼见丐姓青年沿着大街向西方自己这边奔来,自身就有官司的纪某人可不愿掺合。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是与亲卫们一道,先帮老孙头将家伙事挪到胡同里,这老人家也不容易,估计摊子被撞散了多半没得赔。

丐姓青年很快便从纪泽面前掠过,让纪泽记下了一张英挺帅气的脸。不过,跟着丐姓青年渐去的身形,纪泽的眼神蓦然一凝。因为,就在丐姓青年前方,一处较宽的十字街口,突然又转出十多名披甲卫军,将将挡住了丐姓青年的逃路。这样的世道,侠盗还是长命些好,纪泽不由为那厮捏了把汗,却仅精神支持,绝无出手之意。

但事实令纪泽再次震撼,且更胜方才。只见围追堵截中的丐姓飞贼不慌不忙,双脚用力一蹬,前冲方向顿改,再借街边屋墙一点,竟然就此窜上了两丈多高的屋舍,其身法灵活竟似犹胜剑无烟。而这等紧急时分,那黑衣飞贼仍不忘嚣张道:“哈哈哈...还有埋伏呀,丐某便不和你等完啦!下次记住,想要捉拿丐某,光派这些虾米可不行啊,哈哈哈...”

朗笑声中,丐姓青年在街边屋顶脚步不停,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几个纵跃便不见了踪影。而前后追兵这时窜出了四条身影,几个纵跃也上了街边屋顶,跟着继续追赶而去。但他们的轻身功夫显然不如丐姓飞贼,尚需数度借力墙壁才能上屋,想来是追不上的。

侠以武犯境,乱世尤甚,纪泽摇摇头,端起老孙头下好的一碗汤圆,美美的吃了一口。抬头之间,却见剑无烟依旧目光灼灼的望着飞贼离去的方向,他不由一怔,女侠不会中二病发作吧,他忙唤道:“喂喂,大姐,咱之前说好的,一切都得听我安排,不能胡来的。”

剑无烟回过神来,没好气道:“我有那么不分轻重吗?”

纪泽点点头,忙又摇摇头。

剑无烟怒道:“我是觉着那飞贼的身法精妙,方才略有体悟。江湖下九门有一空空门,尤善身法,听说其近年出了个年轻高手,名唤丐空空,乃其门主盖九宫的关门弟子,当真劫富济贫,颇闯下侠义名头,方才那名丐姓飞贼多半应该是他了。不过还别说,他日我若没了俗务,也当仗剑天下,行侠仗义,那才叫快意人生...”

看着剑无烟向往的眼神,脑中闪过飞贼那张英挺帅气的脸,纪某人没由来一阵不爽,禁不住驳斥道:“侠以武犯境,终归不是正道。所谓劫富济贫,能够济得几人?况且,许多富人是凭辛苦经营才攒的财富,凭何要被劫走送给他人?要我说,还当肃清政治,保家卫国,给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这才是正道,也才是大丈夫理当所为!”

“得得得,大丈夫理当肃清政治,保家卫国,可本姑娘仅是小女子啊。”剑无烟先是不爽,但旋即,她突然手指纪泽,吃吃笑道:“哦,你定是妒忌别个武功好,长相又好吧,那厮还是有名的风流浪子呢,咯咯咯...”

“哪里哪里,纪某岂是那等小气之人...”纪泽老脸一红,忙出口否认,心里却因剑无烟的最后一句贬语而舒服了许多。他倒浑没注意到,剑无烟的明眸中闪过欢喜,并且,耳朵尖儿又红了。

“哇哇哇...”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孩啼再次打破了这里的平静。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寒酸的妇人,用半旧布毯裹着一个小童抱在怀里,正匆匆走出胡同,路过汤圆摊前,一块遮风的青布巾从额头扎到颌下,只露出她半张肤黑汗津的脸。

妇人怀中是个不到两岁的胖大小子,哭得鼻涕眼泪一把,他一边哇哇啼哭,还一边手抓脚踹,原本裹着他的挡风毯子也被他踢散。那妇人被孩童闹得连走路都不方便,却毫无办法,只得一边急走,一边轻拍孩子屁股哄道:“乖乖宝贝儿,不要哭了,待会到了家,娘就给你煮菜粥。”

正吃着香喷喷的汤圆,纪泽随意地瞟了妇人一眼,目光所及,本仅随意一瞥,可那孩子踢松毡毯,露出其内穿着,却令纪泽心中顿生疑窦。前生毕竟是干刑警的,一些细节推敲几成本能的习惯。

那小娃身穿百家衣,头戴虎头帽,寻常人家为求孩子健康平安,大多如此打扮,并不稀奇,可是,各家各户难免有高低贵贱之分,自然体现在用料之上。这个孩子的衣着饰样虽然普通,但用料绝非凡品。而且,他仰面号啕之时,颈间露出了一条金链子,胸前还有个金光闪闪的长命锁,就算那是铜的,这年头也很值钱呀。这样的衣着饰物,岂是一个给婴儿喝菜粥的人家所能置备?

“站住!”纪泽不及多想,眼见那妇人抱着孩子已从汤圆摊前匆匆走过,立时将汤圆碗往摊上重重一放,爆吼一声站了起来。不说老孙头与剑无烟等人被吓了一跳,那妇人吃纪泽一吼,更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俺干嘛多事拦住她!?抢步上前的纪泽有过瞬间的后悔。万一人家不是拐卖孩童抑或绑做肉票,自己误解了人家,很可能会挨这妇人一顿臭骂,乃至其左近的亲友四邻一通责难;若真是歹人,岂非又会引来同伙,甚或招来官差。须知幽州王大都督对他纪某人的悬赏通缉并未撤销,尽管唇上颌下都贴了假胡子掩饰,却难保不备经年衙役看破啊!

只是,前生的纪泽警官,曾经见过被拐孩童让乞丐团伙故意弄伤弄残的悲惨实例,也曾见过失童父母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凄苦惨景,更是见过数个失童家庭,老人急恨而逝,夫妻怨怼离异,一个美满家庭就此分崩离析。可以说,一个孩童的拐卖失窃往往意味着一家人的人生沉沦。那时的纪泽恨不得国家恢复凌迟这种不人道的酷刑,来狠狠惩治这些没有人性的畜牲,而非不足震慑的有期徒刑。

而今时移世易,纪泽却未改那份嫉恶。在这幽州辖境的容城,今日如果是公子哥调戏大姑娘,抑或车马撞伤人不赔钱,乃至方才那位侠盗失手被擒,纪泽多半都不会没事找事惹火烧身。可是,这很可能是拐带孩童,在纪泽看来是不亚害命的不赦之罪,他焉能姑且?

拦到那妇人前面,纪泽平抑呼吸,坚定决心,他双眼盯视着妇人,凛然问道:“这个孩子,可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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