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回 内外有别

永兴二年,七月初二,丑时,晴,黄河西岸,匈奴营地。

“杀!杀!杀...”咆哮在山响,鲜血在飙飞,战斗至高潮。血旗军卒与数百匈奴残兵展开了惨烈厮杀,双方的兵卒也逐渐向此汇集,投入这最后的搏杀。箭矢横飞,刀光枪影,人喊马嘶,一个个汉胡栽倒,一条条性命逝去,演绎着人类永无休止的血腥争斗!

“噗!”三尖两刃刀划过一道绚烂的弧光,大好头颅高高抛飞,纪泽再度收割了一条胡卒性命。正此时,一根大号狼牙棒带着呜呜风声,借着马力前窜之势,斜刺里劈头砸来,恰是选的纪某人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当口,而出手的正是敌军主将。显然,这厮决计是个经验丰富的骑战高手。

“阴损不亚纪某啊!”心中暗骂,纪泽可劲振臂回刀,以勉力架开这狂暴一击。不过,嗅着狼牙棒迅速逼来的淡淡血腥,他的心已在逐渐下沉,只因他已看出,对方身强力猛当不亚自己,兼有马力加成,偏生自己还不及发力,仓促间即便扛下对方这一击,恐怕也将吃亏不小,甚或受伤不轻。

坑瘪的是,一直牛哄哄随护他的剑无烟与纪铭二人,这一关键时刻,恰又都被敌卒缠住。咬牙、憋劲、发狠,纪某人只得强自直面这惨淡可期的一击。孰料,一路一直只进不退的火云,此刻竟似洞察了纪泽的苦楚,只见其乎然前腿一蹬,马身轻盈的一个退步,带动纪泽身体后退,竟是轻轻巧巧的避过了敌将当头的蓄势一砸。

呃,没事了!?这才叫绝品良驹啊!纪泽大喜,自也不会放过敌将这个招式用老的空档,抡圆三尖两刃刀,闪电般向着敌将当头劈下。那敌将倒也凶悍,竟然愣生生收回砸空的狼牙棒,双手横托向上一举,铛一声巨响,火花飞溅,他却将将接下了纪泽的全力一击!

“再来!”纪泽一声大吼,怒目圆瞪,挥动方被高高弹开的三尖两刃刀,再度当头劈下,仿佛不能接受自己的权力一击,竟被敌将仓促间兀自接下的残酷现实。

“嗤!”敌将嗤笑一声,目露不屑,再度用双手托起狼牙棒,向上猛磕纪泽劈下的大刀,看似意欲直接将之磕飞。然而,并无铛声传出,这敌将的笑容也蓦然凝滞。

“噗!噗!”“啊!”血光迸射,敌将的一只断臂紧跟着他的四根手指抛飞而去,痛得他一声惨嚎,狼牙棒也无法把持的跌落于地。满眼怨毒的,这名纪泽不知也懒得知道姓名的敌营主将,发出了一身惊天动地的悲吼:“你卑鄙!”

原来,纪某人适才喊着再来,可挥刀劈砸仅是虚招,三尖两刃刀将将遇上狼牙棒之时,他却一抖手腕,三尖刀改竖劈为横削,在那敌将反应过来之前,业已贴着狼牙棒杆闪电掠过,非但削掉了敌将握着狼牙棒的四根手指,还就势一送刀尖,稍待卸去了敌将的半条手臂。

“彼此彼此!本将多忙的人,哪有空陪你这蛮人在此打铁?”纪泽嘴挂不屑,淡然回了一句,身体已被性急好战的火云带着与敌将擦肩而过。而他的身后,同样持着一把三尖两刃刀的纪铭随手将刀一送,那敌将的大好头颅便已高高抛起。

“主将已经授首,尔等还不束手就擒,竟要负隅顽抗吗?”一把挑起敌将头颅,纪铭将之高高顶在刀尖,扬声怒吼道,声震敌营。

直娘贼,抢人头不算,居然还抢小爷的台词!也是这时,被火云带着狂突而前的纪泽,业已嘟囔着冲至敌军大旗之下,人马合一,刀光闪过,噗嗤与咔嚓之声同步响起,却是旗杆与那持杆旗手被他一刀四断。残旗凄然飘落,衬出纪某人立马横刀的魁伟身姿,以及他的兴奋咆哮:“杀!血旗万胜!”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斩将夺旗,没有比这更刺激,更左右战局的了,血旗军顿时士气大振,气势如虹,更显顺风仗高手的强悍本色,喧嚣呼喝着突进、劈砍、冷射、追杀。而这最大一拨的匈奴残军,则再无斗志,或是放弃抵抗,或是可劲逃亡,他们的崩解,也意味着这场袭营大战再无悬念...

敌军断旗之处,巨幅血旗高高树起,在火光中随风猎猎。血旗之下,纪泽顾盼自雄,指挥若定,通过传令兵下达条条命令:“暂编骑二、骑四曲,出营追杀十里...清扫战场,救护伤员,搜掠物资...尽多回收弩矢...集合青壮奴隶,强行浴血誓师,不留俘虏...收集马匹兵甲,携带五日粮草,剩余牛羊辎重粮草悉数销毁...对了,烤肉备餐,快,要快,半个时辰必须离去...”

“子兴,方才你为何那般拼命,身为主将,怎可如此不顾自身安危?你这般不知轻重,叫大伙儿如何放心?”抽了个空档,剑无烟再也按捺不住,催马凑前,愤声埋怨道。

同样历经此战,旨在护卫纪泽而非杀戮的剑无烟,与纪铭一般,却是少染血迹,更无伤损,一身征袍以及那张临战戴上的木板脸,依旧难掩其玲珑有致的绰约风姿。显然,随同纪泽这半年,他的武艺已在不知不觉间,达至了一流高手的水准。

“什么大伙儿,咱可没担心,那些军卒们更是欢喜仰慕的紧呢。他这是武功大进,当着千军万马的面,想要嘚瑟大将军风采呢!哼,不到一流水准,也敢战场逞能,真不知天高地厚!得,臭小子,战斗已经收尾,你就别矗那装样了,快下马来,处理一下伤口吧!”纪铭也没客气,好易通夹枪带棒的数落,却是难掩关切。

谁想拼命,谁想嘚瑟,谁他娘就是王八蛋!纪泽心中哀嚎,都是火云的错啊!当然,当着周围一众亲卫,纪某人可不能自曝其短,他朗声笑道:“能与麾下弟兄同生共死,快意疆场,血战驰骋,壮哉,爽哉!纪某一时情难自禁,情难自禁啊,哈哈哈...”

不出预料的赢得一圈敬仰目光,纪某人这才没好气的斜睨座下火云,适才询问麾下胡卒,他已知自家身份暴露正是源于火云,真是个惹祸精啊!翻身下马,纪泽就欲冲火云的脑袋给一巴掌,可大手落至一半,却又想起方才狼牙棒一劫的渡过,立马改为了轻柔的抚摸,口中则没口子赞道:“火云,刚才好样的,要什么奖赏,十匹母马如何?”

“昂...”火云一声轻快的嘶鸣,颇为享受纪泽的抚摸,不时还用脑袋轻拱纪泽的身体,回以从未有过的亲昵。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更是忽闪忽闪的冲纪泽看个不停,恰似因为纪某人之前的大展神威,它已产生了真心认同。

纪泽连人带马皆有数处箭伤,但皆无大碍。正处理间,潘权面色难看的前来禀报:“将军,属下治军无方,有八名汉胡兵卒适才违反军规,凌辱匈奴女子,已被军法官羁押于牧民营区,论罪当斩。但八人多有作战英勇之辈,杀之恐伤士气,可否将功补过,还请将军定夺!卑下治军不严,也请将军责罚!”

纪泽眉头一皱,这潘权名为请罪,实则是来求情的。血旗营军规严格,自不该开这个头。只是,如今全军身在敌后,军卒难免压力山大,这也是一种情绪发泄,有情可原。况且,为了敌方百姓受辱而斩杀自家军卒,纪泽还真没那么高大尚!

“我血旗军规确有凌辱妇女者斩,但内外有别,如今身处敌后作战,辱及者又是敌方百姓,是以罪减一等,当鞭笞三十!”紧皱眉头,纪泽沉声道,“但是,战斗尚未完结,全军仍处险地,他们竟敢无视其他同袍战斗而做苟且之事,理当处斩,念及初犯,此项可适当将功补过。”

纪泽的解说令周边几人一片愕然,剑无烟更是抗声道:“凌辱女子,何等龌龊之事,子兴你岂可纵容?”

纪泽沉吟片刻,这才淡淡道:“无烟,你所秉持者乃侠义知道,是私德,某个人认同,但私德不可决定公权!血旗政权须得内外有别,某身为血旗之主,行权之时仅会将仁义用于三十六寨甚或大晋军民。对于匈奴这等敌对势力与民族,纪某就是双重标准,就是内圣外霸!”

扫视周围众人,纪泽理直气壮道:“血旗营存在靠的是血旗军民,就该护短自家人。没道理吃着喝着自家军民,却对敌民仁义,甚或为给他们公道而伤自家人心!人家匈奴刘渊不会,鲜卑人不会,任一强大国度皆不会!”

想起后世国人动辄谴责某某国家不够公道,抱怨同胞受到不公正待遇,纪泽便觉憋闷,人家凭啥要对你公道?人家只对本国人民负责好不好?世界主义之类吃饱聊天时说说还成,可别当真,让自个添堵啊!要想不委屈,首先别从上到下对外玩仁义,当以牙还牙,其次还得自强自爱,挺直腰杆,哪天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了,就公道了。

甩掉脑中那些有的没的,纪泽也没再理会剑无烟的不满,而是转向潘权,断然令道:“二罪归一,八人中作战勇猛且曾有斩俘敌卒者,可鞭笞五十,扣除此战一切军功封赏,军官贬为寻常军卒;若不曾有斩俘军功者,斩!另外,包括潘军候在内,对应主官与功曹诸史,悉数降衔一级,以儆效尤!把本将适才解释之言,晓谕军卒!”

不一刻,潘权回报,八人中有二人被斩,六人鞭笞,众军并无不服。而各曲也陆续集结交令,统计得知,此战共斩杀青壮胡卒五千有余,斩杀匈奴老弱男子千余,得金银细软五万贯,马匹六千余,汉胡女奴两百余,“浴血”男奴三千,其中自愿随军者占半数。血旗军则战死二百多,轻重伤近四百。

纪泽当即下令,自愿加入的男奴择强悍者编入既有骑军,以填补此战伤亡,余者组为暂编预备曲,由冯秋暂领。百多自愿跟随的被释女奴组为暂编女卫曲,负责照料伤员。同时,血旗军还从剩余匈奴妇幼中掳走两百多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以待赏给有功军卒为妻为妾。

那些不愿追随血旗营的被释奴隶,则悉数发给马匹兵甲,任其自由组队离去。饱受匈奴诸部压迫欺凌的他们,都浴过匈奴人的血,不论是返乡,是报复,甚或是做马贼,都将成为血旗营放出的豺狼队,相助血旗营扰乱河套,更可相助血旗营迷惑追兵。

待得人马缴获整编停当,增至六千人的血旗上下也都用烤肉整了个溜饱,一人双马,他们立即向西消失于沉沉暗夜。当然,血旗营也没忘留下少许部落联军的活口,传出了狠话:河套部落联军一日不回黄河西岸,血旗军便在河套肆掠一日!

一刻钟后,一小支匈奴探哨泅渡过河,小心翼翼的抵至营地,所见到的除了小撮回返的溃兵,只有处处灰烬,蕴含瘟疫的满地尸体,以及两千多凄伤离乱的匈奴妇幼。而西岸营地被血旗军血洗的消息,也如长了翅膀,迅速经由溃兵与探哨传至匈奴上上下下,自将少不了惊搅伪汉国王刘渊的一场好梦...

“嗖嗖嗖...”“哒哒哒...”“杀啊,杀啊...”一个多时辰之后,渡头营地西南百多里,匈奴秃童别部一个五百帐上下的部族营地,蓦然响起了喊杀声、马蹄声与飞矢声,令这个安宁静谧的河套部落,顿时陷入了人间炼狱。始作俑者,正是夜遁而来的血旗骑军,有着千五随军奴隶做带路党,避实击虚、以暴制暴的敌后袭扰再度拉开序幕。

惊叫、惨嚎、孩啼、悲泣,伴随着腥风血雨,荡漾在营地上空。无情的屠杀降临到了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头上。纵有个别反应机灵且身手矫健的胡儿及时骑上奔马,趁黑窜出营地,也在营地四周的包围圈前,无奈的惨然殒命。一切只因他们部落的青壮主力,此刻正在并州离石,意欲对并州百姓做着同样的事情。

“看好妇幼...注意伪装,全军白日便在此休息...预备曲,准备天明后火化所有我军遗体,罐装骨灰,届时本将亲自主持...”血旗猎猎,纪泽迎风立马,冷然分配着条条任务。

目光不时瞟视这个被拖入炼狱的河套部落,在纪泽心底,他正可劲的滴着鳄鱼眼泪,或被迫或利趋,他纪某人源自后世的道德底限,正在步步下滑直至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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