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绮霄仍是止不住的颤抖,鸿蒙继续拍着她的背,说:“别怕,焚魔业火只烧妖魔,对凡人与普通火焰无二。”
林绮霄吸吸鼻子,抬头问:“我们……会被烧死吗?”
鸿蒙咧嘴笑笑,“我在,怎么会让你被烧死?”
“嗯……”林绮霄低低应了声,又将头埋到鸿蒙颈边。
妖异的火焰在周围升腾,整个不周山只剩下这王座四周还未被沾染。
空气灼热,林绮霄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鸿蒙感觉得到怀中林绮霄的不适,将她放到了王座上。
他向洞外喊:“放这丫头出去,我便任你们处置!”
洞外,几个仙人互相望了几眼,其中一个说:“我看这妖孽是想趁机逃走。”
另外几个仙人都颌首表示赞同。
“只可惜,你如今就已任我们处置了!凡人,你可知你身旁这个人是无恶不作的妖神?他为你求情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趁机逃走,你若能深明大义……本仙许你下一世定能投个好胎!”
“嘁。”林绮霄擦着额上豆大的汗珠,不屑的出声。
“听到了吗?这就是‘济世救难’的神仙,呵。”鸿蒙嘴角抿着嘲讽的笑对林绮霄说。
“你不也是‘神’吗?妖神呢,我倒觉得比‘神仙’霸气多了。”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这会林绮霄反而有了苦中作乐的兴致。
鸿蒙跟着笑了笑,“说起来,你这丫头胆子倒大。第一次见到我时我变成猛虎你都不怕,反还上来打我,现在,居然还有心思说笑。”
“我要是说,那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你信吗?”林绮霄闭上眼大口喘着气,呼吸,好像变得更困难了。
“……我信,你且说说。”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一条小巷子,你救了我,呼哈……”林绮霄喘了一大口气,继续说:“我想跟你说谢谢,结果你突然就晕倒了……呼哈、后来,你说你要在我家借住一段时间……再后来,你跟我说你是妖怪,我都吓晕了!开始我觉得跟一个妖怪住在一个屋里特吓人,但是,后来我发现有你陪着、呼哈、好像也不错……你不知道,我这人,五行缺爱……幸好……我还有你陪着、呼哈……说这么多,好渴,好累啊……”
林绮霄的头开始一点一点的,汗水一颗接一颗的从她的下巴、睫毛、额角滴下。
他背对着她站着,沉默不语。
她忽然艰难地伸出手,气息虚弱地问:“齐鸿蒙?你不是剪了头发吗?怎么,头发长得这么快呀?”她的手停在空中,无力再往上伸了,猛地滑下拉住了他的红袍。
“齐鸿蒙,你抱抱我呗,这凳子好硌啊、呼哈……”
他侧身将她捞在怀里坐在了王位上,她用手中扯着的战袍使劲擦了把脸。然后,她又哭了,又用战袍擦脸,又哭,又擦,直到没了力气。
“齐鸿蒙……我还不想死……我好怕……”
“别怕。”他将她的头按到胸口,却没办法再说出那句“我在”了。
“我错了,你身上也好硌……”战甲坚硬,她并不舒服,可还是努力往他怀里缩了缩。
银光点点,他身上的战甲悄然消失。
“这样……好多了……谢了……”
“鸿蒙……”
她的气息逐渐消失,他只这样抱着。
不周山上空,烈火将天照亮,残月独自挂在半空。
在半空。
业火仍在燃烧,这不周山中,仅有一个活物,只有他……
……
太微玉清宫,仍旧一派平静祥和,仙乐绕耳。
天帝令人送走了其他五御,又唤来人,将菩萨交与的那张金纸遣人送去了人界不周山。
那金纸其实是一个结界,却并不是个简单的结界。这结界需要由六御共同作法,才能用的出。一旦用出,除非他给出解贴,否则三界之内无人能破。
只可惜,千年后就会失效,不然,若能永远困住鸿蒙才是极好的。
天帝阖眼捻了捻长髯,又招来一个小仙,吩咐道:“你追过去,一同告诉他们,人间十日之后再用那结界。”
小仙接令急急追了出去,天帝在殿中微微点了点头。
……
不周山十日山火,山中寸草不生。妖物被屠杀殆尽,哀鸣与烈焰交织盘旋在不周山的上空。
早在林绮霄死去的那一天,鸿蒙抱着她的尸首坐了半日,最终将其抛入烈焰之中。她的尸首在火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响,在人的耳膜上摩挲。他捏着红袍一角默然立着,直至声响消失。
角默然立着,直至声响消失。
然后他施法将光幕覆于全身,业火瞬时欺来,他闭眼盘腿坐在那王座上坚持了十日。
第十日,业火缓缓退去,覆于鸿蒙身上的光幕瞬间碎裂,他终是支持不住栽倒下去。
洞外走进一个仙人,他趴在地上,眼前模糊,看不清仙人样貌,只听见那仙人说:“妖神鸿蒙罪恶滔天,原应立即处死。然天帝仁慈,赐下六御结界将汝困于此,受饥渴之苦,寂寥之愁。望汝静心思过,好自为之。”话毕,仙人从袖中抽出一张金纸指了出去。
金纸化作光点,融于焦黑的石壁与地面之中,仙人见状急急飞了出去。
鸿蒙用手撑起身子,轻笑了两声,然后又是抑制不住的笑。笑声渐渐变味,疯狂,愤怒,不甘,悲苦夹杂着。这笑声穿过洞顶,直冲上云巅,还未离远的神仙们被这恐怖的笑声惊得脚下不稳,面面相觑后都慌忙逃离了此地。
他还在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笑得自己仰躺在地上。
远处有鸟儿被惊起,扑扇着翅膀飞离。
他笑得声音沙哑了,手无意识的在地面上锤着。有什么硌疼了手,他斜眼看了看。
骨灰。
他捻起一颗碎骨,用手紧紧攥着,贴近额头。
睡吧,不睡还能怎样?日子,还很长……
林绮霄抬起手看了看,身体变成了半透明的。这就是死后吗?灵魂原来真的是半透明的。她又伸手摸了摸睡在地上的鸿蒙,手指直直的穿了过去。
她现在,是鬼吗?可为什么鸿蒙看不见她?也没有黑白无常来抓她?
林绮霄飘到洞门,却一头撞到了什么上面。她错愕地摸了摸,那结界上泛起层层光纹,像水波一样扩散出去。
这就是那六御结界吗?
原本睡在地上的鸿蒙猛地睁眼看向洞门的结界,结界上如湖面投入了颗石子一样,泛起些不平静。
“丫头?”他攥着碎骨的手又紧了紧。
那结界陡然平静。
“你能看见我?”林绮霄惊喜地转身问,却只看见鸿蒙眉头紧皱的盯着结界。
他攥着碎骨的手又松了些,眸色暗了下去。
她急忙用手指在结界上滑了一下,他惊愕地问:“真的是你?!”
她犹豫了一下,又伸手点了点结界。
他笑一声冲到结界前,转而又皱眉问:“我为何看不到你?”
没有回应。
林绮霄也想知道,为什么鸿蒙看不见她,可现在两人交流都得靠困住他们的结界……
“对不起,我……没能护住你。”他开口,声音嘶哑。
她用手缓缓在结界上画圈,柔和的波纹晕开,“没关系……”
他也伸出食指沿着她画出的轨迹摩挲。手指刚与结界接触,伴着青烟发出了“呲——”的声响。
林绮霄吓了一跳,手一抖离开结界。鸿蒙执拗的将手指杵在上面,丝毫不在意指尖传来的剧痛。她错愕地抬头望了望他的侧脸,急忙在结界上划出痕迹。波纹急速的从他指下划过,他定定的看着,然后收回了手。
鸿蒙将指尖烧焦的地方捻去,“为何还不走?”
林绮霄在结界上画了个叉,口中喃喃:“我倒是想走……”
鸿蒙单手撑地坐下,低声问:“不想走?”
林绮霄抿了抿唇,在结界上画了个叉。
鸿蒙无声的笑了笑,又道:“也是……走不了?”
结界上的波纹构成一个圈,扩散开来互相碰撞又产生新的波纹。
“你因我而枉死,现在又因我被困在这,想必已是恨我入骨了吧?”
林绮霄听了他这话,不禁低头思考,她,恨他吗?
算起来,她的确是因他而死的,她也觉得自己还这么年轻就死了实在不值,心中也是堵得慌,可看着他她心中却没有丝毫恨意。她又想,要是当初自己不是硬要跟着他回来,她现在是不是按着穿越的套路过上衣食无忧有人疼的生活了,或者已经找到方法回家了?说到底,她还是只愿意怨自己。
不,要怪也得怪这贼老天。
莫名其妙的穿越,莫名其妙的死掉,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困在这!
林绮霄想得入神,鸿蒙见许久没有回答,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颓然地坐着。
林绮霄回过神,看他这幅样子,连忙在结界上划出一个大大的叉。可鸿蒙低着头没看见,她就不停地画。
他余光瞟到结界上有波纹散开,抬头一看,一个大大的叉不停地消散又不停的被人补上。他瞪着眼盯了一会,声音喑哑地开口:“不恨?……你怎么能不恨我?这山中的生灵都该恨我,该恨我入骨才对!该恨得我永不超生才好!”
林绮霄知道他是因为那神仙的话在自责,焦急之下却也只能不停地画叉。
她不知道这山中的生灵是否会恨他,或许有吧。可她不,只要还能安慰他一些,她也只能这么做。
他渐渐平静下来,仰头躺了下去,恍惚间又是睡了。
她飘到他身旁也虚虚地躺下,觉得自己有些困。
原来灵魂也会累吗?